第44章
十分奇妙, 西裏爾覺得自己來過這裏。
他站在無盡的花海中,顯得如此渺小。
手臂垂下,指尖能夠觸碰到在身邊随風晃動的花朵,擡頭仰望, 眼裏又能見到晴朗一片毫無陰翳的天空。
手指勾動到了一點花瓣間殘留的露水, 衣衫單薄、但卻未被四周美景淹沒過存在的美麗青年虛擡起雙手,和煦的微風便也吹拂着他, 從指縫間穿過, 輕撫起他柔和的面容。
“這裏,就是您以前說過的阿瓦隆嗎?”
西裏爾對仙境的一切感到新奇。
不再仰望不變的只是耀眼的藍天, 他向四周打量, 似是想要尋找魔術師曾經提過的生活在仙境中的妖精和仙女。
這個表現, 就像方才他平靜說出的那番話——說,魔術師總是在俯視他的那一句——只是淺淺淡淡吹拂過去的風, 消失後就等同于不存在, 根本無需在意。
可魔術師切實聽見了。
他不僅沒能當做沒聽見, 還在此前的那一剎那, 面上顯露出了一點類似詫異的表情。
金發青年說話同時看過來的那一眼, 也讓他自以為無波無瀾的心莫名地動了一下,泛起來的情緒是微不可見的慌張。
“……啊, 對,這裏就是阿瓦隆, 只有轉生的靈魂才能經過, 精靈們生活的理想之鄉。”
但魔術師還是不明所以地回答了。
“果然啊。”西裏爾輕輕地舒了口氣, 複又微笑:“真是奇妙,仙境和我的想象竟然一模一樣。”
“這裏其實是我的夢,對嗎,梅林閣下?”他問。
“嗯……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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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是夢魇把他的意識帶到了這阿瓦隆來,不過,跟夢境也并沒有多少差別。
“真好。”西裏爾笑,仿佛真把自己不久前說的那番話遺忘了:“沒想到,最後還能有這麽一個難得的機會。”
“我忽然很想去看一看那處湖泊,啊,就是您曾經提起過的,森林深處湖中仙女們所守護的那個湖泊。其他的地方,時間夠的話,也想去親眼看一看啊。”
“梅林閣下,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那些地方都在哪個方向嗎?”
“……”
魔術師:“……哎?”
很、很抱歉,魔術師居然被這完全不按他預想進行的劇情給弄得懵了一下。
以為自己來到夢中仙境的公爵閣下,跟他所想的樣子不一樣。
是哪裏不一樣呢?不止是給出的回應。
似乎,更輕松。
金發青年的眉頭舒展,身形都看上去輕盈了許多。
似乎,更有活力。
蒼白的病容不會體現在縱使依然單薄的靈魂上。
他說話的語氣都比魔術師印象裏要重一些,好幾抹惹人注目的光在他眉宇間飛揚,繼而點綴進了翠色的眼眸裏。
一鼓作氣說出了好些個想去看一看的地方,金發青年興致格外高昂。他似是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活動了一下手腳,向四周張望的模樣仿若即将開始一場冒險般,省略不掉眼中的躍躍欲試。
“您……”
魔術師只說出了這一個字。
他終于深深感受到了,發生在西裏爾身上的,是名為“生機”的重大改變。
在現實之中,魔術師多次來到公爵的身邊,又在暗處更多次地觀望他的身影,但卻一次都沒有看到過,他的臉上出現這般鮮活的神情。
西裏爾從小到大,都是病弱的,柔和的,仿佛一汪平靜無波的小小碧潭。
“活潑”這一個詞出現在加雷斯、莫德雷德等人身上一點也不奇怪。
唯獨此時,當魔術師發現,明明就快要走到終結的青年呈現出的精氣神,竟然貼上了活躍的标簽。
他的心裏免不了震蕩,但更多的,是不解。
“您……您想去看嗎?”
“嗯,是的。”
“阿瓦隆太大了,分成了好幾塊兒小的島嶼,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中心,要往別處走的話……”
“沒關系,閣下給我指一個方向就好,找不到也沒事,我只是想随意地……”
“不,我的意思是——”
魔術師一邊緩緩開口,一邊在暗暗沉吟。他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發展已超出了他可以掌控的範圍。
所以,最後脫口而出的就成了:“請讓我作為向導,帶領您參觀,您覺得如何?”
“……”
忽然四周就安靜了下來。
魔術師話音落定後,足足有半晌,西裏爾只是注視着他,神色說不出是平靜還是淡泊。
但在魔術師試圖揣摩他的心意之前,西裏爾就颔首了:“如果不麻煩的話。”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無論是對西裏爾,還是對魔術師,都頗為神奇。
他們沒有涉及多餘的話題,就仿佛真是在此地悠閑游覽一般。
魔術師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向導。
他對這個仙境的每一處都了如指掌,顯然來了無數次,早已經是常駐之人了。
妖精們最喜歡在哪裏玩鬧,他清楚。湖中仙女們守護的湖泊要怎麽去,他知道。除了這些,他還知道阿瓦隆什麽地方最美麗,又有何處值得一去,眼中所見之景,有什麽可以供人一笑的逸聞。
西裏爾放心地在魔術師的帶領下四處觀賞。
一開始還是魔術師走在前面,但很快,西裏爾走了挺久的路,卻一點也不覺得累。在後來,背影都是白色的他們兩人便在不知不覺間并肩而行。
魔術師說的一點也沒錯。隔絕于世的仙境阿瓦隆中,就只有純潔的精靈能夠長久停駐。妖精和仙女們生來就在這裏,一起生活了幾百年幾千年,大家都很熟悉。
因此,突然冒出來的一點也不熟悉的、關鍵是還帶有人類氣息的陌生靈魂,就顯得非常突兀了。
“哇呀呀——好可怕——”
剛來到妖精們玩鬧的聚集地,西裏爾一句話都沒說,就吓跑了所有尖叫的小精靈。
西裏爾連妖精長什麽樣子都沒看清楚,眼前就飛舞起了從花叢中濺開的漫天花瓣。
他的到來,就像是也帶來了一場迷人雙眼的花雨。絢麗的花瓣紛紛落落,不少鋪灑在青年的金發上,又從他略帶驚訝的面龐邊纏綿不舍地擦過。
“……我,真的很可怕嗎?”
沒想到效果這麽——驚人,愣了愣,他如此茫然地詢問魔術師。
魔術師:“噗——咳,怎麽會呢,再沒有比您更友好的存在了。”
問題出在妖精們身上。它們幾百年沒見過生人,冷不防撞見一個,自然膽小地四散奔逃。
“也是我不對,應該提前打一聲招呼,向它們問好的。”西裏爾托腮,沉痛反思。
“那它們可能會跑的更快……不,沒什麽。”魔術師掃了一眼落在花叢裏的一堆又一堆果實,全是逃跑的妖精丢下的。搖搖頭,他提議道:“小家夥們跑開之後,暫時不會回來了,不如,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
西裏爾有些遺憾,但還是應道:“好啊。”
他們又轉去下一個地點,在路上,魔術師許是為了給西裏爾彌補遺憾,給他描述了妖精的樣子,還有包括膽小以外的其他習慣,讓西裏爾聽得不斷稱奇。
本來的确十分遙遠的路程,就因為魔術師主動加入的講述而變得沒有那般漫長。
漫步的時間,全被從他口中娓娓道來的動聽趣聞遮掩了過去。
跟這些年來魔術師來到西裏爾的城堡中,給城堡的主人講述故事有那麽幾許相似,但也有許多不似。
不似之處,地點算一個,形式也算一個。
講故事的地點不再是仿佛經年不變的花園了,他們來到了更廣闊的天地。
最大的區別,就在于公爵。
他不再只能坐着安靜地聽,而是在聽的同時,自己也随心邁開了步伐,可以親身去往魔術師話中提到的地方。
曾幾何時,“故事”之于他,便是不知位于何處,也不知何時能及的遠方。
西裏爾最想去看的湖泊,位于森林的最深處。
但是,那片森林是生長在沼澤地中,他們需要乘坐停靠在岸邊的小木舟,自己劃到森林裏面去。
岸邊已經快到了,視野範圍內出現了木舟的一角。
可在他們靠近之前,木舟竟沒有被拴緊,風先一步從後方掠向前,一下子将搖曳的小舟倒推了出去,眼看着就要進入沼澤地的深處。
“糟糕了!”
西裏爾看到,不由得驚呼。
魔術師當然也看到了,但跟西裏爾的緊張不同,他并不擔心。
正想要說,沒關系,他可以用魔術讓小舟再飄回來。身邊的青年在短暫的猶豫過後,居然下定了決心,快步向前跨了出去。
“咔噔——嘩啦啦!”
在舟身的劇烈晃動之後,接踵而來的是水花四濺的嘩嘩聲響。
趁着小木舟還沒有退得太遠,西裏爾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岸邊,跨了上去。
初時因為沒站得穩,他和小舟一起搖晃,險些摔倒,但好在及時把舟槳插.入沼澤底的淤泥,才成功地支撐住了身體。
“……呼,太好了。”
西裏爾慶幸地松了口氣,額角滑下了一滴汗水,但嘴角卻是不由自主地翹起。
他把此時又往後倒退了些距離的小舟重新滑回了岸邊,短短一陣功夫,就又累出了一身薄汗,臉上熱氣騰騰。
可西裏爾自己似乎一無所覺,只稍稍平複了一下呼吸,便笑着向前伸出了一只手:“快來吧!梅林閣下。”
還在搖晃的小舟上,笑容滿面的金發青年向他伸出了手,這便是最真誠熱情不過的邀請。
魔術師卻沒有及時回應。
原因是,他的心神又莫名地受到了一絲震撼。
在這個地方,不再被病痛折磨的公爵綻放出了此前從未見過的最耀眼的光輝。
原來,健康的他是這個模樣——魔術師還在分神這般想着,他就被有些等不及的青年握住了手,用力拉上了小木舟。
“十分抱歉。”
西裏爾自己都說了:“我是不是太激動了?嗯,這個……因為,這其實是我第一次看見真正的沼澤森林,第一次自己劃船……”
魔術師坐在小木舟上,不知是傻了還是呆了,居然真讓西裏爾自己劃船。
直直過了一陣,他才問出了一個頗傻的問題:“感覺,如何?”
“什麽感覺?”西裏爾起初沒能理解,但話音方落,他就反應過來了。
注視着魔術師,他唇邊的笑意擴大,眼裏閃爍着星星點點的光,重重點頭:“說實在的,感覺非常不錯!哈哈哈,見笑啦。”
搖搖晃晃的小舟從灰暗幕布般的林間穿過,似乎沒過多久,就順利地在最中心的獨立島嶼邊緣靠岸了。
兩人下了船,往前走了一小會兒,就繞過了矮木叢的屏障,看到了隐藏在深處的那片寧靜唯美的湖泊。
湖水澄澈,宛如明鏡,又仿佛天上星河之水傾倒在了這裏。不知從多言的地方飄來的花瓣輕落在湖面,這才擴散出了層層漣漪。
很可惜,西裏爾只看到了湖,沒有看到湖中的仙女。
對此,魔術師也只能表示遺憾,仙女雖然不膽小,但相當容易害羞。她們不想現身,那麽就算他來喊,也喊不出來。
西裏爾:“是嗎……嗯,能到這兒來看看就很好了。”
他心态很好,一點也不沮喪。
魔術師本想問他,還要不要去其他地方看一看。可在開口之前,西裏爾就在湖邊毫不講究地坐了下來。
走了這麽久,他終于感到疲憊了,正好,就在風景宜人的湖邊休息休息。
魔術師也在他身邊坐下。
兩人的目光沒有交彙,而是都往前看,着落在倒映出四周樹影的碧波之上。
萬籁俱寂。
連風聲都被屏障般的高樹擋在了外圍,沒法漏進來。
經歷了這一番并肩而行、氣氛好得簡直不可思議的游玩,這會兒,魔術師終于有空閑時間返回去繼續思索了。
他應該是來勸說公爵閣下留在阿瓦隆的。
如果留下,人造人的靈魂也能成為妖精和精靈們的同伴,從此生活在無憂無慮的樂園之中,也就避免了凄慘消亡的最壞結局。
所以,到底是在什麽地方出了問題呢?
他一開始沒能說清楚情況,還是因為一時失誤,被金發青年不同以往的笑容所迷……
“梅林閣下。”
“……”
“閣下,有什麽話想要問我嗎?”
“……嗯?哦,的确……”
魔術師的反應慢了半拍,但西裏爾仍是一笑。
“過去,我總是不明白,您明明就在我身邊,表情是親切的,行為也是親切的,可是,為什麽……”
魔術師不解:“什麽為什麽?”
他的話音方落,就見原本在靜谧中閉眼的青年轉過頭,再度看向了自己。這雙近在咫尺的眼眸中,映射着冰冷的清亮。
“您的目光無法讓我尋找到溫暖。”
西裏爾說道。
“現在,我明白了。”
“原來,您是站在這麽遙遠的地方投來的目光……雖然我不知道更深的原因,但僅此一點,我便發現了。”
“原來您一直都是一個旁觀者。”在魔術師錯愕後歸于詭異平靜的視線裏,西裏爾的語氣出現了改變。
或許,這些想法,他忍耐了許久,才終于在此時,無法克制地宣洩出來:“您注視着世間的歡喜和悲劇,卻從未涉足其中。你仿佛在守候什麽,對與那無關的其他事物無動于衷。可是,在結局無法改變的最後,您為何又在高處向我伸手?“
“……”
魔術師品味了半晌,才開口:“公爵閣下,您,對我有所怨言嗎?”
這話的意思,似是公爵不滿于他直到最後才伸出援手……不對,這也算不上援手。
魔術師這麽以為,可他居然想錯了。
“不,請您相信,我絕無這個想法。我對任何人都沒有怨言,如果真有怨恨,也只是對我自己。”
“我只是想提醒您,您這樣,很容易忽略自己的心。”
魔術師的思緒尚未從不久前船上的公爵向自己伸手的畫面掙脫出來,也未參悟透徹這句“自己的心”是什麽意思,西裏爾就站了起來。
他沒能阻止,只能看着青年的衣角擦過了自己的肩邊。
不止是語氣,在看起來柔弱溫順的金發青年的臉上,神色也出現了改變。
快要熄滅、卻還在不甘跳動的火焰在他的眼裏燃燒。
“……您還是想要回去。”
魔術師嗓音低沉,“可能正因為我不是人類,無法理解人類的情感,以及——追求。我無法理解,您為什麽非要做這個選擇。”
“回去也無濟于事,您的時間,也許只剩下那微不足道的幾秒。即使如此,您還……”
——您真不如留下。
——在這裏,您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是的,就像現在這樣,您能夠快樂,不被包括死亡在內的任何痛苦折磨。
不能理解啊,真的無法理解。
魔術師這麽自語着,也不知道說的是在消瘦青年眼中燃燒的火光,還是他自己被這火光照亮,莫名體會到被灼燒的疼痛的心。
想不明白。
而起身面對平靜湖泊的金發青年還在陳述。
他的面上是激昂,是多年來沉澱下來終有一日迸發的憤慨,正在燃燒的也不是火,而是被軀殼所禁锢的倔強的靈魂。
他把手掌貼在自己的胸膛前,感受着還未停止的心跳:
“不能盡情奔跑,不能大聲歌唱,不能有激烈的情緒起伏,不能用我自己的雙腿走去遙遠的地方。只能聽,只能看,只能觸碰就在身邊的最近的事物,這就是我的命運。”
“我不是人類,生來就受到仿佛無窮無盡的限制,我想要突破這些屏障,力量卻微不足道。可是!為什麽!我的心又在吶喊,讓我不能停下。”
“我能做什麽?連仇恨的資格都不屬于我,我也沒有去恨,去怨的餘力。所以,我想通了,只想用我這點渺小的力量,盡可能地去做更多的事,哪怕它就快要熄滅——”
萬籁俱寂。
湖面卻蕩開了驚懼般破碎開來的漣漪。
“又讓您見笑了,閣下。”
西裏爾話音重歸平淡。
“至少,如此渺小無能的我,還有一件可以做到的事情。”
他在反駁。
他不肯承認魔術師所說的“已經改變不了什麽了”。
在回歸只會帶給自己痛苦與絕望的世界之前,這個不是人類、卻比人類更像人類的金發青年與魔術師擦肩而過。
“不管怎麽說……十分感謝您,梅林閣下。”
“這是我所做過的,最美的夢。”
說罷,本應來到仙境的靈魂去往人間,定然無法回返。
魔術師注視他的背影,沒有開口說,他們之前定下的參觀點還剩下花海中心那座可以看到樂園盡頭的高塔。
似乎,心中掠過了一絲後悔,但又閃爍得飛快,捕獲不住。
魔術師并沒有發現,就在此刻,自己的心底滋生了一種奇妙的感情。
不過。
他遲早會發現。
……
跪倒在床邊悔恨不已的女人,忽然間等來了她最愛之人枯竭的體內最後浮現而出的生機。
“西裏爾……我錯了,只要能夠救你,就算要我祈求亞瑟,請求梅林的幫助,我也……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我這就去——”
她正欲離開,但在起身之前,她的手……
被另一只慘白而枯瘦的手輕輕地拉住了。
躺在床上的青年沒能睜眼,但他把僅剩的力氣落到手中。
摩根頓時不敢動了。
她的心中被細微的喜悅和巨大的悲痛所填充,此時已泣不成聲。
而她最愛的弟弟,卻摸索着将手擡起,冰涼的手指觸碰到了女人滿是淚的面頰。
西裏爾·康沃爾,生命中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像小時候曾做過的那樣,輕柔地,為姐姐拭去眼角的淚水。
以及……
他幹涸的嘴唇似是細微地蠕動了幾下,同時,有一抹極淡的光點從摩根胸口脫離,沒入到床上的他的體內。
這個細節,沉浸在無盡悲痛的摩根并沒有察覺。
從今以後,無論過去了千年百年,無論現世還是後世,人們對于魔女摩根的恐懼、怨恨、厭惡所堆疊形成的詛咒,都不會落到摩根本人身上。
西裏爾從他所招募的一名魔術師那裏得到了轉移詛咒的方法,這件事只有他,還有那名魔術師知道。
自己死後,姐姐一定會瘋狂,做出無法挽回之事。
如果他還活着,那些不好的事就不會發生。可他等不到那一刻,所能做的,就是替最愛的人承受代價。
他的靈魂,注定無法解脫。而做出這個選擇,他不會後悔。
“舅舅……?”
床的另一邊,呆呆站着的小女孩頭一次這麽怯生生地呼喊他。
莫德雷德還是不懂死亡。
但她,下意識地察覺到,此刻發生的不會是美好的事。
“舅舅?舅舅,舅舅!舅舅!!!”
她猛地撲了上來。
剛好,就是這個剎那。
将摩根的淚水勉強拭去的那一只消瘦的右手,就如窗外被風吹散的落葉般,無力地垂落下來。
驟然刮起的烈風,像是要傾覆整個世界。
它咆哮着沖進了沒有關窗的書房,将堆疊在桌上、早已沾染上灰塵的空白信紙卷起,再從窗戶突破,飛灑在陰沉的天空中,仿佛要将它們傳遞到不可及的遠方——
……
……
“西裏爾閣下這個月的信,什麽時候會送來呢?”
阿爾托莉雅期待着,先提筆把自己要送去的信寫下了開頭。
【西裏爾閣下,見信如唔。】
【拜您所賜,抵禦外敵的戰争比想象的更加順利,我們只付出了最小的犧牲,我們想看到的和平,就快要到來了。】
【因前線戰事稍緩,我特許給了高文卿等人幾日的假期,算算日子,在您收到這封信的次日,他們應該就能到家了。這是我準備的驚喜,您一定會驚訝的。】
最後。
【望您身體健康,幸福快樂。我最信任的朋友,我最敬愛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