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計中計
待得沉瑟重新回過神來的時候,十七也不再糾結這人是否有一條比女子還細的腰了。
而是大大方方的躍到了他身邊,踮起腳來努力的想要搭上他肩頭。
只不過肩頭還沒搭到,動作幅度又太大了些,身後背的大柴刀刀柄就猛的敲沉瑟後腦勺上去了。
以沉瑟的身手自然是注意到了,於是迅疾的往左側一偏頭,沒想到小十七躍的也蠻高的,「嗙」的一聲倆人腦袋撞了個結實。
沉瑟一只手捂着茶杯,一只手就打算揉揉腦袋,伸出一半又硬生生頓住,轉向到十七頭上,狠揉了兩把,「你說你一個姑娘家家的……辦事就不能妥着點?」
「你說你一大老爺們,能不能別這麽磨磨唧唧的?」
「……」
「嗳,你走那麽快做甚麽,還回去補眠不成,出都出來了。」
沉瑟側身挑眉,「敢情不是我記錯時間了?」
「嗯,那葉燈會是在晚上的,可我回去禀完差就閑不住,尋思了會兒就來找你了。」
「啧,不錯,你的耳朵挺好用的。我就在随你回來的路上不小心踏飛了檐上一顆石子,你就自那起一直分了絲心神追蹤我的動态了。」
沉瑟回想了一下,當時路上馬蹄聲如戰鼓擂那麽響,她竟然還是捕捉到了一絲絲異常之音。
是該說她真的聽力過人好呢,還是一直在分了絲心神關注自己是否真的尾随她好呢?
「是啊,」十七往前蹦跶了幾步躍過他,倒着邊走邊說,「從西北一路同我日夜兼程了三天三夜,踏過多少房檐不說,偏偏就在竹子哥怕我的馬失控,攬了我腰那一刻的時候,你恰好踩中了……」
「巧合。」沉瑟冷聲打斷她,藏在面具後的一雙深邃的眼,波瀾不驚的打量了她一下,「你以為你是塊香饽饽麽?先把你那腰練的比我細,再言論說你有個女人的資本吧,小姑娘。」
「嘁,」十七不再同他糾纏這個話題,表達自己想表達的,「你現在打算去哪兒?」
「放茶杯。」沉瑟不再理會她,一踏檐壁瞬間翻窗入室,好似牆上連片刻影子都未曾留下。
十七擡頭仰望了下,随即也跟着而入。
沉瑟将茶盞歸位,就開始重新拾掇床鋪。
「鬼見愁,不錯嘛,你還會這個技能!」
「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被子一踢,第二天早上甚麽樣,晚上還是甚麽樣、連着第三天早上都是甚麽樣?!」
十七眨了水靈靈的一雙大眼,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那目光好似要戳透他的面具一樣。
沉瑟愣了下,自知失言,是不是她送的藥喝多了,連着不該說的話也一個勁兒的往外瀉?
「你耳朵紅了,鬼見愁。」
「……凍得。」
「我曉得是凍得。」十七笑意盈盈的一屁股坐到桌子上,自顧自倒了杯茶。一口入肚便連忙呸了出去,連道好苦。
沉瑟忙完了疊被子又開始去收拾衣服。
十七便眼巴巴的看他忙這忙那兒,再不吱聲,也不幫忙打個下手。
直到活生生把沉瑟看不自在了,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要逃避似的忙這忙那兒,於是沉大公子索性把手頭東西都一撂,自個兒扯過椅子來坐了,翹起二郎腿,兩手伸直了交叉放膝蓋上,冷聲冷語道,「倒杯茶。」
十七乖乖的倒滿了一杯茶,爾後手腕一使勁就給當暗器甩出去了。
由于兩人距離極近,又是十七突然發難,沉瑟無奈只好放下腿來點了下地借力猛的後退去,然後招手接住了這杯茶,外帶把在十七甩過來的途中不小心傾出去的兩滴給接了回去。
微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沉瑟輕聲道,「你到底想幹嘛?」
「沒事幹咯。晚上才有葉燈會。想叫你一起去看看的。他們都說今晚特好看,竹子哥要領着雲中居的人。我尋思了尋思,單獨跟他請了個假,想同你一起看。」
沉瑟笑了笑,雖然聽到竹子哥那句滿不爽的,可聽到最後一句又開心起來了。
「你在偷着樂吧,鬼見愁!」
「沒有,這種事我做甚麽要高興。」沉瑟一甩袖袍起身,「葉燈會甚麽的也不都是那樣,小孩子喜歡的玩意罷了。而且……也沒聽過這時節有勞什子葉燈會的。」
「其實早都有了,你之前應該一直忙着殺人甚麽的,不過問世事吧?啧啧,一看就是飄飄九天之上的谪仙,不染片滴塵的。」十七拿茶杯蓋浮起了杯裏茶葉玩,「這葉燈會和元宵節那時候的燈會不一樣,今次時節的葉燈會,是全都拿葉子浮燈盞的,說是為了紀念一個人。只是沒人知道那人叫甚麽,只知道好像跟葉子有關。反正我也知道的隐隐約約的,這其實本不是洛陽這邊的節日,是從江南那邊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小城鎮傳來的,反正小孩有花燈放就覺得有很意思,還能有糖豆吃,大家都熱鬧熱鬧,也是近幾年才傳到這來的。」
沉瑟一個沒撈穩,袖中折扇落了地。
十七疑怪的瞟了他一眼,才發現他那尤其深邃的一雙眼,此刻竟像是湧起了千傾波濤駭浪。碎黑曜石一般的鋪了滿眼。耀眼的很,卻也妖豔的很。
這個冷冽的男人,竟然也會有這樣略微失态的時候……
「這附近有賭館麽?」
「嗯?」
沉瑟笑了笑,好似剛才一瞬間的怔然是恍了個錯神一般,「你不是下午沒事麽?晚上才是那個甚麽葉燈會?所以我趁着下午帶你去漲漲見識。」
語畢已起身,作了個略微「請」的姿勢。
十七眯起眼打量了他一下,當先躍出去了。
沉瑟一步不落的跟着,路過一家裁縫店的時候愣了愣,往前快蹿了幾下,扇子搭住了她的肩,「進去換套白衣服。」
「我沒帶銀子。」
「我有。」
十七屁颠屁颠的跟在沉瑟身後,一面小小聲的問道,「你出一趟任務薪金多少啊?」
「反正比你多。」
「修羅門比雲天居大麽?」
「問這個做甚麽?」
「不然我翹了雲天居,投奔你的修羅門吧。」
沉瑟選了兩款一樣的中規中矩的男式劍袍服,只不過一款大點一款小點,将小的那個扔給了十七,「別啰嗦,快去換。」
於是,半柱香的功夫後,一前一後兩道白影就閃出了裁縫店。
十七堅持不懈道,「你說啊,我這樣的去修羅門,能一趟賺多少啊?」
沉瑟冷笑了一聲,「修羅門不收廢物。」
十七柳眉倒豎,「你才是廢物。」
「尹霧竹那家夥給你灌了甚麽迷魂藥,就那麽想去探查我修羅門的敵情?有了一個顧清白已經夠讓我煩的了,你也要來做個暗探?」沉瑟不用十七領路了,自己當先走的飛快,語氣卻平和道,「說實話,比起我修羅門來說,你們雲天居才是真正的不要臉。我第一次知道你們竟然有暗殺堂的時候,也着實驚訝了一把。甚麽所謂的名門正派,有些面上抹不過去的,背地裏就給解決了,最後還賴在我修羅門頭上。」
十七心中郁悶了一把,自己間諜的本事就這麽差麽?
嘟囔了幾句還是氣不過這麽輕易就被看破,到底還要賴那個顧清白才對,於是氣哼哼道,「鬼見愁你裝的也不差嘛,好像還真就第一次知道雲天居有暗殺堂似的樣子。」
沉瑟猛的停下,十七險險撞上他寬闊的後背。
啧,這臭老鬼,寬肩窄腰的,又身着一套潇灑的白,走起路來身邊青絲飛揚,從背後瞧怎麽瞧怎麽好看。
「行啦,出來玩就得要開開心心的,撇開你我的甚麽門派之見之争,走,我帶你見識一下甚麽叫做運氣。」
十七雖然不大理解這人做甚麽會突然想來這種地方,據她所知,這人平日去青樓的次數還不如自己多,而且大抵是任務之關或者躲避眼線,賭館這種地方更不可能了。
想歸想,還是亦步亦趨的跟上了。
跟着他穿梭在人聲鼎沸的小小賭館之中,周圍都是些彪形大漢,當然,肌肉發達實則虛胖罷了,基本幾腳撂倒那種廢柴水準,入不得眼裏去。只是人實在太多了,還經常有這個桌竄竄,那個桌溜達的,沉瑟又走的極快,似乎是在找尋着甚麽,根本沒理會自己。
十七好幾次想要去勾沉瑟的袖子,都勾了空。
倒不知是她真就運氣不大好,連着四次沒勾着,還是沉瑟故意撇開的。
可是若是故意,那人的袖子的起伏又沒變過……
正這麽思索着,便不料斜刺裏突然湧入一大塊五花膘子大肥肉之類的東西。
險些就要撞上這個軟墊,卻不料被人猛的往旁邊一拽,這一拽用力極狠,可卸力又很快。十七覺得自己像個不倒翁一樣的被人扯過來,又立馬擺正了。
還沒等十七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甚麽,自己到底撲沒撲上那塊五花肉……大概撲到了手感很好吧……
就聽前面冷冰冰的砸下一個字,「笨。」
沉瑟罵完就繼續走了,剛才故意走到她前面給她開了一路的道,她輕功大概有自己六成的樣子,於是沉瑟也都是拿捏的來的,她完全能跟得上,怎麽還是落下了?
這麽想着,沉瑟不由又放慢了腳步,索性平走起來了。
十七剛想提足了氣跟好了沉瑟的時候,就見他突然變作普通人一般慢慢的走,還不時的搭搭前面人的肩,說聲,「麻煩讓一下。」
十七瞪大了雙眼,天了嚕,這人竟然也會有這樣客套的時候。
七拐八拐的終于找到了角落一張有骰子和小圓碗的小方桌,沉瑟落落大方的站定了。
「這人面前扣了三個碗,三個并排的碗面前會有一個小骰子,他一會會将其中一只碗扣上,然後快速三個變換起來,所以我們來猜,那個骰子一會會在哪個碗裏。這是比較初級的,我們來玩初級的就好。」
十七知道沉瑟肯定斷不能叫自己單純來賭博的,大抵是來測自己眼睛毒辣勁兒的。
沉瑟将懷裏剩下的散銀都掏了出來,然後也等着對方開局。
那人手速極快,幾下之後就繞的人眼花缭亂了。
第一盤就出了分歧,沉瑟判定在最左邊那個,十七覺得是正中央那個。
可礙于十七沒帶銀子出的門,此時只好從沉瑟手裏撬點來。
沉瑟笑了笑,直接分了一半的銀兩與她,低了聲音道,「欠了我的東西,可不是那麽輕易能還上的。」
十七一邊往自個兒這劃拉銀子,一邊嘟囔道,「那你把藥錢拿來先。」
那邊已經催促着下注了,沉瑟毫不介意的把手中銀兩全押在了自己猜的那裏,十七猶豫了下,押了四分之一在沉瑟那兒,四分之一在自己那兒。
三只碗挨個打開,果不其然,在最左。
沉瑟第一盤就贏了個大滿,一張面具裏的眼也戲谑起來,「要不要我再借你點?」
「不用!」十七咬牙切齒道,剛才明明瞧見最後是落在正中間那裏的……
很快,第二盤又開了。
照樣分歧,沉瑟贏。
第三盤。
分歧,沉瑟贏。
第四盤。
無分歧,雙贏。
第五盤……六……
直到十七盤。
十七盯到最後覺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夠用的了,而且頭漲的厲害,也不知道沉瑟是怎麽做到那樣不染滌塵還猶如九天神佛一般的自在。
這統共十七盤裏,十七贏了十盤。
沉瑟十七連勝。
賭館自然是不會那麽輕易放着賺了那麽多錢的二人一起出門的,可奈何都是惹不起的主兒,叫沉瑟出門就廢了一個真正使奸計的孬種招子後,那群人就畏畏縮縮起來。
沉瑟掏出一張銀票來擦了擦扇子上的血,爾後将銀票直接灌了內力砸向身後那群人,這才不發一言的走了。
十七有些不可置信,畢竟這可是沉瑟啊!殺人不眨眼,從未在乎過人命的鬼見愁!而且身後那群本又不是甚麽好人,來挑事還能叫沉瑟留他們一命……
「你今天心情很好?」十七蹦跶在他身邊道,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的,那柴刀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向沉瑟腦門後襲去。
沉瑟也不在意,淡聲道,「嗯,沒猜……沒記錯的話,今天是我一個舊友的好日子。看在他的面子上,殺生甚麽的便算了吧。」
十七腦海裏滴溜溜的轉了一圈,也轉不出來沉瑟怎麽會有甚麽朋友,後來尋思着大概是修羅門的吧……可雲中居這幾年關于修羅門的情報也很準确,除了仍舊拿不準他十年前做甚麽會突然尋到那樣不起眼的小鎮去闖了個機關樓,其他的……都清楚的很,連他有沒有心上人都知道。
當然,這葉燈節也自然是雲天居查探那座小鎮時得到的情報,然後慢慢引渡過來的。
怎樣引渡的巧妙、不被人察覺,就像是剛才賭坊裏,那個坐莊之人如何不讓對方發現小骰子究竟讓他到底藏到哪一個碗裏一樣,神不知鬼不覺才好。
這種已讓自己眼花缭亂的東西都沒瞞得過沉瑟,那自己這邊蹩腳的把戲又是否……
此刻距離天黑還有段時辰,十七正一臉茫然跟在沉瑟身後時,就見他已經停在了一座茶樓面前,上下打量了幾眼這個氣派又典雅的樓,然後對十七招招手,「走,我們進去瞧瞧。」
十七雖然心下和面上一同詫異,可還是聽話的點了點頭,乖乖跟着沉瑟進去了。
這個點正是來聽茶的時辰,早已圍坐了三三兩兩的人,幾個幾個一團的落了座,聽着正中央的老朽搖頭晃腦的說書。
沉瑟和十七這兩人皆是一身驚世白,哪怕沉瑟帶着面具,也氣度不凡,更別提十七這個女扮男裝水靈靈的公子哥了,雖然二人挑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還是引得對面人眼睛亮了亮,遙遙一抱拳。
沉瑟連理都沒理,十七卻也笑嘻嘻的回抱了一下。
說書人看到在座的年輕人多了起來,也就由剛才還是甚麽「鴻蒙開天地」之類的故事,轉到了才子佳人身上。
十七對這些東西明顯是沒接觸過的,她大字都不識幾個,更別提這人在這咬文嚼字了。
沉瑟扇子「啪」的一展,對那個小二示意了下。
小二屁颠屁颠的跑了過來,畢竟剛才這位爺點得君山白毫就是極貴的,打賞的也多,這身明顯的又氣派不凡,一定是個金主兒。
「咋了,客官?」
「我是個外地來的,恰巧聽說你們今天有甚麽葉燈節,且讓那老爺子通融下,講講這故事的來歷,也讓我回去好有個轉述的說辭。」一面說着一面又塞了錠銀子過去,「他要是說的好了,自然也不會虧待了的。」
「曉得,曉得。」小二喜笑顏開的忙不疊應了,一面去囑咐說書人換講節日來歷,一面重新又沏了壺君山白毫來。
沉瑟這一世醒來後,酒是不敢再碰了,又重新拾起了茶,可卻再也沒碰過君山白毫這一種。
今次這日子,大抵是适合懷念吧。
沉瑟拿起茶杯微碰了下嘴角,輕輕一抿,借以潤唇。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