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黑之前,林渝遙結束了今天的三場戲,但這不算完,半夜他還得起來趕夜戲。現在的電視劇拍攝講究花錢少周期短,一點兒也不顧質量。

林逾遙疲累的回了劇組提供的房間,撥通了個電話。

即将要自動挂斷時,那邊才接起來。

“渝遙嗎?”女人的聲音響起來。

“是我,宋姨你睡了嗎?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沒有,我跟你媽媽聊天呢,剛剛見你來電話,我出來接的。”宋姨說話聲音很小,鬼鬼祟祟的刻意。

“我媽最近身體怎麽樣?”林渝遙問。

“老樣子,吃的少。給她做什麽菜,都吃不了幾口。”宋姨嘆氣道,“上次你給我的那些食譜,我都照着做了,也不見效。”

“慢慢來吧,宋姨你要是太累了,我再找個人過去幫襯一把。”

“不用,我還幹的動,花那個冤枉錢幹嘛!”宋姨訓他。

“那好……”林渝遙笑着應和。

宋姨那邊卻突然插進來另一個聲音。

劉紅雲嘩地拉開房門,對在客廳裏的宋姨嚷嚷道:“宋萍,你那電話還沒打完啊!”語氣很是不耐。

“打完了打完了。”宋萍趕忙回答,然後低聲道,“唉,你媽又鬧脾氣了,我不跟你說了啊。”

林渝遙沉默幾秒,應道“好。”那邊迅速的就挂斷了電話,只餘一片嘟嘟聲。

他拿着手機發了會兒呆,一時間心裏似乎有很多情緒在翻湧,又似乎平靜無波。

現在尚且睡不着,林渝遙躺了會兒,又摸出手機,點開微博看了看熱門和評論。

顧尋不出預料的上了熱搜,他的新電影在宣傳期,這會兒正馬不停蹄的趕見面會。林渝遙随手翻了翻,看了幾張顧尋的機場照。

營銷號又在吹他私服品味好,粉絲也可勁兒的誇贊。

顧尋品味确實不錯,他雖不是出身名門,但家境也算富裕,和林渝遙這樣平凡單親家庭的人大不相同。

林渝遙剛進這個圈子時,對各類品牌都了解甚少,出了不少笑話。和顧尋在一起後,衣服飾品的購置全由對方一手包辦。兩人時常穿情侶裝就罷了,顧尋惡趣味起來還會讓林渝遙跟他換衣服穿,他倆身高只差兩三公分,穿對方衣服倒也不違和。

cp粉當然是吃糖吃的開心,有些唯粉和路人卻表示厭煩。恩愛秀的多了,就過猶不及,容易遭人反感。顧尋只好低調下來,減少宣告主權的次數。

林渝遙打了個呵欠,放下手機睡覺了。

此後半個月兩人各忙各的,沒有任何聯系。期間林渝遙包場,請《雲天記》劇組的工作人員看電影——顧尋的新片。

完事以後又拍了一堆票根po上微博,為對方做宣傳,顧尋例行轉發。

雖說這行為不過是為了應付公司給他們下達的「繼續假扮熱戀情侶」的任務,但電影林渝遙有認真去看。

顧尋這人或許有大把缺點,不過演技是真的得天獨厚。一部三俗圈錢商業片,他也能把自己的角色演的入木三分毫不敷衍。

這份不敷衍倒不是說他敬業認真,而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只要站在舞臺上、鏡頭前,他就是天生的表演家,常人——比如林渝遙這樣的平庸之才,可能努力一輩子都追趕不上。

另一邊,顧尋結束了為期半個月的電影宣傳,工作日程表暫時空閑下來。

他才拿了金像獎影帝,邀約滿天飛。顧尋翻了翻各式各樣的劇本,挑了兩個有興趣的待選擇。

秦閱打來電話,問:“在做什麽?”

“看劇本。”顧尋坐在新居的沙發上,端起咖啡喝了口。

他不禁皺了下眉,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在作怪,他總覺得新咖啡機磨出來的味道有些怪異。

“你手頭上那些都暫停一下,我這邊幫你接了個。”秦閱說道。

“劇本上天了嗎?你直接就幫我接了?”經紀人這番自作主張讓顧尋來了脾氣。

“不是本子好不好的問題,渝遙那邊我也接了,這片子找的你們兩個。”

顧尋一聽這話,太陽穴都突突跳了起來:“這時候你讓我和他演一部戲,真不怕出事啊?我不接。”

秦閱無奈的放出大招:“陳學民導演的戲,你不接?”

顧尋那邊靜了兩秒,然後罵了聲“操”。

陳學民是國內第五代導演,四十三歲時一部《虛與實》将他一舉送上中國導演第一梯層。然而之後十幾年來,卻沉寂了下來,從雲端落進谷底,拍的七八部電影裏無一佳作。直到五年前,執導的《無辜者的罪行》才讓他略略翻身,爬到了平地。

這部電影不僅是陳學民的翻身之作,也一舉将二十四歲的顧尋捧上影帝的位置。而林渝遙也因此嶄露頭角,有了點微薄人氣。

現在陳學民又一次抛出了邀約,于公于私,他們都不可能拒絕。

在确定選角前,陳學民約兩人私下見面,地點是家茶樓。

下午兩點整,顧尋和林渝遙同車前往。車後排,顧尋一直玩着手機。林渝遙随意瞟了兩眼,發現他在刷微博。

顧尋有個小號,專門用來刷圈內八卦,碰到有意思的黑料還會點個贊。

顧尋似乎察覺到他在往這邊看,特意向林渝遙那邊傾斜了手機屏幕,順便點贊了一條微博。是個營銷號發的,黑前幾天林渝遙在紅毯上的禮服風格。

幼稚。林渝遙轉開眼睛。

陳學民今天六十又三,頭發未染,已經可見絲絲縷縷的白發。

兩人上前和他擁抱,而後坐下寒暄。

“陳導什麽時候回國的?都沒聽到風聲,我跟顧尋應該早早去拜訪你的。”林渝遙擡手給陳學民倒了杯茶。

陳學民啜了口茶水,道:“你們都忙,犯不着麻煩。劇本看了嗎?”

“看了,很有意思。”顧尋說。

“演不演要憑自己的意思,不用看在我的面子強迫自己,特別是顧尋,剛拿了影帝,正是最具話題性的時期,我請你來,也是占了份便宜。”陳學民開門見山。

林渝遙說:“能再拍陳導的電影,自薦都來不及。”

陳學民被他這句話逗樂了,笑得眼角的皺紋全數擠成一團,忽而又平展下來,語氣變得低沉滄桑:“這幾年養花弄草悠閑慣了,很久沒拍片子,就怕手生,也怕觀衆不肯接受我這樣‘不正确‘的人拍的電影。”

“觀衆忘性大,您看我和顧尋,當初被罵的那麽慘,後來不也被接受了嗎。”林渝遙安慰他。

陳學民笑了,說:“但願吧。”

林渝遙看着他隐約的白發和臉上細密的皺紋,感慨萬千。這樣一位優秀而執着于電影的導演,一生注重名聲,然而年過花甲,卻晚節不保,被大衆逼到這等地步。

《無辜者的罪行》上映的第二年,可謂是多事之秋。一部戲的導演、主演和重要配角,全都栽進了深坑裏。

顧尋和林渝遙的同性戀情曝光,一時間面對了諸多惡意的辱罵,甚至有些恐同人士惡劣到對他們進行實質性的人身傷害。

而陳學民亦遭遇了人生低谷,因某些敏感的立場問題,被大衆口誅筆伐到躲去國外,可事實是,那所謂的錯誤立場只是有心人撲過來的髒水。

在網絡化高速發展的現代社會,用言語冒犯、攻擊他人似乎變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平常事,這些人自認為站在道德高地,認為頂着言論自由的保護盾,就可以逃避被追責。

諷刺的是,林渝遙記得當年《無辜者的罪行》的劇本裏有一段話是這樣的——

民衆之口舌即為利劍,以為不過随口一說,卻直接判定出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扣到了無辜者的頭上。

因為毀損的是非己利益,因為不是直接把刀捅進別人胸口,所以永遠無法意識到自己其實形如劊子手。

而這些被幾張嘴皮、幾杆子筆就能糊弄住跟着風的大衆,全都當得起一個“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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