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只覺得全身力氣仿若都被抽空,姬行涯呆站着,全靠半撐着桌子方才堪堪站直。那人身上洋溢着怒氣,他甚至不願多看姬行涯一眼便背過身要離去。

屋門被打開,冷風吹入屋裏,冷得厲害。

“父親……”

姬行涯顫抖着聲音喊道,那人的腳步頓下,卻仍是沒有回頭。

“……”

“……父親你……當真有把我當做是兒子嗎?”

他嘴角露出一抹淺得幾不可察的苦笑,問這問題,他心裏也是複雜,希望答案是……又不是,只是不曾想當真的得到答案的那一瞬,他又倍感難堪。

男人從沉默了片刻:“……不曾。只怕……你也未真當過我是你父親。”

姬鴻漸丢下了這句話便走了,屋子的門雖被關上,可那一陣寒意卻是揮之不去。

原是努力撐着自己站着的姬行涯終于不支地跌坐到地上,他脖子上五指紅印尚在,他摸上自己的脖子,身體不住地顫抖,也分不清這股寒意到底是因何而起。

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想起了這名字之中的意思。

“行兮向天涯,從此不相見……”

兩年,再多的新鮮感終歸還是淡了。

若說先前姬鴻漸只是不理睬姬行涯卻還會記得要回房歇息,那如今便是徹底不回房了。閣裏又開始有流言蜚語說姬鴻漸開始有了新歡,新歡是何人,自是毋庸多猜。姬鴻漸不許姬行涯出去,一日三餐都有紅櫻送進來,待遇自是不差,只是這軟禁的意思再分明不過。

姬行涯不明白姬鴻漸在想什麽,若是厭極了,殺了他便也就是了,可姬鴻漸還非要做現在這樣麻煩的事情。思來想去,姬行涯大概也就只想得出一個:姬鴻漸看準他不怕死,所以要折磨他。

如何折磨?

姬行涯不知,卻只恐之後要教姬鴻漸嫌惡他更深。

“小公子日日只吃這麽丁點兒怎麽成呢?”

紅櫻收過只動了一兩口的飯菜,無奈地輕嘆。

“……我吃不下。”

姬行涯知道紅櫻這幾日想着法子做他喜歡的飯菜就是想讓他能多吃上幾口,可他實是吃不下,也只能辜負紅櫻的一片心意了。

“小公子不用那般在意,閣主性子喜怒無常,過些時日指不定就好了。”

“紅櫻姐。”

姬行涯搖頭,示意紅櫻不要多說。紅櫻也實是無奈非常,她憐惜地看了眼姬行涯,像是想說什麽卻又不好說,半晌,紅櫻放下手中飯籃,盯着姬行涯看得認真。

姬行涯被紅櫻盯得渾身不自在,他請蹙眉頭:“紅櫻姐,怎麽了?”

“小公子,紅櫻有一句話想問,還請小公子務必要如是回答我。”

紅櫻認真得很,難得這般嚴肅的她教姬行涯忍不住挺了挺他垂聳的肩頭而後示意紅櫻說。

紅櫻仍是有些遲疑,尋思了會兒,方才小心道:“小公子你對閣主……可有……父子以外對的心思?”

聽到這話的當下,姬行涯的手一動,險些将硯臺中的墨給潑出來。紅櫻沒有漏看這一點,她面上一片驚愕:“小公子你……!”

“沒有!!!”

姬行涯頭一次如此失态,見紅櫻一怔,姬行涯頗顯尴尬地理了理自己的發,目光稍有游移,可好在他活了那麽幾輩子不是白活的,不一刻便立刻順好了情緒恢複過來,面上又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紅櫻姐……你是在胡說些什麽呢,這些事情可不能亂說,我對父親……只有父子之情,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呢?”

倒不是害怕紅櫻會去給姬鴻漸通風報信,他只是不敢教紅櫻知道,他唯恐紅櫻知曉了,會看不起他。

紅櫻不同箬欽,并不是能與他同病相憐之人,他的苦情,自不能教紅櫻給知道了。

說來,他的苦情……雖是情有可原,卻實是算不得苦情。

紅櫻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姬行涯,片刻看不出端倪後方才長舒出一口氣,姬行涯偷打量着紅櫻的臉色,只覺得她不像是放心,反倒更像是……擔心。

怎麽回事?

“紅櫻姐怎的突然問這樣怪的問題?”

總不會是……箬欽那裏洩了口風罷?

姬行涯暗自猜想,心中陡生殺意。

“……沒什麽,只是小公子待閣主的心思自小便執着非常,加之近來小公子的一些反應,所以紅櫻便妄加揣測了。”

是這樣的嗎?

姬行涯打量着紅櫻,只覺得紅櫻好像還另有心事。

“紅櫻姐?是不是還有什麽事?”

“……小公子……想離開無名閣嗎?”

這個問題着實來得沒什麽緣由,姬行涯愣怔住了,他不懂紅櫻為何要問他這話,思來想去,他只想得出一個可能性。

“是父親要我走?”

紅櫻一怔,似是有所顧慮。

“紅櫻姐?”姬行涯催促一聲,“紅櫻姐,你不用刻意瞞騙,我早有心理準備的。行兮向天涯,從此不相見,我一早就知道父親有一日要我滾的。”

“小公子怎麽知道這句話的!?”

總不能說自己記得尚是襁褓中的嬰孩時聽到的話罷,姬行涯不語,只無力輕勾唇角。

“紅櫻姐,父親當真是要我走了?”

紅櫻思忖了許久,終于沉重地颔首。

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全然不吃驚,全然……不,他如此告訴自己,可心裏還是像被掏空了洞,被人塞滿寒冰将那空洞填補滿了一般。

“小公子?”

紅櫻擔心地喚道。

“……沒什麽。”姬行涯逞強笑着,“父親此舉,在我意料之中。只不過……稍稍早了那麽幾年,有些……意料之外。父親既然嫌我礙眼了,我走便是了,難不成繼續待着惹他不快麽。”

紅櫻嘴唇動了動,終是什麽都沒說。

“我收拾幾件衣服,今日便能走了。”

說着,姬行涯便開始收拾了起來。

幾件舊衣褲、外加一些傷藥和盤纏,将姬鴻漸給他的大氅疊好放在一旁,便好了,這過程也不過片刻的時間。

“好了。”

姬行涯背着包袱,已是可以出發了。

紅櫻照顧姬行涯十多年,如今姬行涯要走,她不舍得得緊,眼睛登時便紅了,淚水蓄滿眼眶。姬行涯原擔心極了紅櫻會哭,可是還好,紅櫻到底心性堅強,終是強忍住了淚水。

她哽咽道:“小公子,紅櫻……送送你罷。”

姬行涯沒拒絕,他颔首,與紅櫻一道出了屋子。

方出了屋子,還未走幾步,姬行涯像是想到了什麽:“紅櫻姐,稍微等我一下。”

紅櫻不明所以地颔首,随着姬行涯一道去了姬鴻漸的書房。

姬行涯一進到書房便徑直朝着一個架子走去,那是姬鴻漸專門用以擺放他收集的稀奇古怪的藥物的架子。他看了看,便将手伸向了架子上擺着的一對白玉瓶子。

紅櫻驚呼出聲:“小公子,你拿閣主的忘憂水做什麽!?”

“以防不時之需。”

若實在是難過得不行,他便打算喝了這東西。雖說那麽多碗孟婆湯都沒有用,忘憂水也未必能派上什麽用場,可指不定呢?就算不喝,留着看看也是好的。畢竟這架子上所有藥也就只有忘憂水是姬鴻漸至今無法攻克的一個難題,他拿了,教姬鴻漸每每看見這個架子便還能記得他這麽個兒子不至忘記那也是好的。

小心地将瓷瓶塞進了包袱裏,姬行涯道:“紅櫻姐,走罷。”

“……是,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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