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一千片
屋子裏靜了大約有兩分鐘。一切都像靜止了。這種只有情緒流動， 沒有語言的死寂， 但凡是個活物， 就會覺得詭異。
比如宋央家陽臺上有兩盆老盆栽，都不怎麽長個兒， 勝在好養。皆是宋央小時候從街上撿回來的，養了這麽多年， 就像兩個老朋友一樣，彼此都有感情了。據它們倆看過去，屋子裏飯桌上的兩個人， 對視之間，似乎有點奇怪。
“诶，老貨，你說這小子一直虎視眈眈盯着小羊，是想做什麽？”
“喜歡呗。看了高興呗。”被她稱作老貨的另一株盆栽說道，“就好比咱倆，不是整天互相看來看去的麽。”
要是能聽懂植物的語言，宋央大概會更生氣。轉學生的凝視本來就已經足夠讓人吃不消了。
宋央完全是為了賭氣， 所以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瞅着藍毛，不甘示弱。盡管到後來，臉上緩緩地發起熱來。還是倔強地不肯移開視線。
“小班長， 你知道我為什麽看你？”藍毛突然笑了。
“…”宋央顯然是沒料到對方這麽快就破功。一時間倒無可回答。
上官微微咧嘴， 露出小虎牙來：“因為你好看。長得可愛。你盯着我看，為了什麽呢？”
“…”宋央被問住了。
“也是因為我好看，對不對。”藍毛身子往前傾了一傾， 撐着下巴，眉花眼笑。
“我沒看你。”宋央直起了背，嚴陣以待，“我在看你那邊的盆栽。”
上官瑾聽了，非但不惱，反而笑得更開懷了，“好，盆栽好看。吃飯吧。我的小班長，要多吃點。”說着将蒜瓣和姜絲都挑出來，夾了一筷子炒雞蛋放她碗裏，“點點說你最喜歡這個。”
宋央咬了咬筷子尖，欲言又止，低頭吃飯。
“小班長，你知道，還有什麽小動物也喜歡吃雞蛋嗎？”藍毛似乎不是來吃飯的。
“你話好多。”宋央皺了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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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小狐貍。”藍毛不管她的嫌棄，一意孤行要把話說完，“小班長你，上輩子，一定是個小狐貍精。”
宋央一聽，臉頓時白了，“你說什麽？”
“而我。”藍毛輕拍自己的胸口，“一定是上京趕考的窮書生。住不起客棧，投宿在無主的破廟，夜半時分，嬌滴滴的小狐貍精就來找我了。纏着我要和我…”邪邪一笑，收住話頭。
宋央氣得微微哆嗦，“誰找你了！？你血口噴人。”
“诶？小班長這麽生氣，為什麽？”藍毛彎了彎眼睛，“我又沒說來找我的是哪只小狐貍精，你怎麽知道我就在說你呢？這麽心虛，看來真是你了。啊，回想起來，那真的是一個甜蜜的晚上。”
宋央歪着頭一想，是啊，她為什麽生氣。太過防備對方的招數，結果反而先入為主，把自己繞進去了。上官瑾喜歡腦補聊齋，就讓她腦補好了。跟她有什麽關？反正她不是小狐貍精。遂淡定地再次端起碗，悶悶地吃飯，只是再也不碰那碗雞蛋了。
假裝不在意，結果還是上心了啊。上官瑾看得好笑，心裏跟灌了蜜一樣，簡直要溢出來，哪裏還有什麽吃飯的心思。只心滿意足瞅着對面的小姑娘。
連吃東西都這麽好看。
好像所有的食物都是恩賜，每吃一口，都要露出微微驚喜的神色，然後非常耐心地把它們吃下去。
而另一方面，宋央從剛剛端起碗其實就已經決定了，對抗藍毛大作戰正式啓動，要從戰略上藐視敵人，但又要從戰術上重視敵人。
比如她認定藍毛不如外界傳聞的那般洪水猛獸，只要順毛方式正确，控制住不要暴走，她其實是一只乖巧的小狗。
但同時要注意這犬科的邏輯，非常奇葩，為了避免掉進她語言的陷阱裏，她決定，除非必要，一句廢話都不要和她講。
沉默是金。
上官瑾很快也發現了這一點。
小班長默默的，二十分鐘之後，吃完了飯，就站起身來收碗。
上官瑾偏這個時候拿起筷子，表示自己還在吃，仰臉笑得無賴，仿佛在說“你來打我呀。”
宋央只看着空氣說了一句：“後吃完的洗碗。”
“好的！！”本來就該她來洗。她做飯來她洗碗。
等她洗了碗出來，發現小班長跪坐在地板的瑜伽墊上，臉上戴了一副黑框眼鏡，左手拿了一塊西瓜，像齧齒動物一樣細細地咬，臉上是全神貫注的表情，右手上抓着拼圖裏的一塊，正在完成剩下的部分。
上官走過去蹲下，雙手抱膝，下巴擱在膝間，見宋央在遲疑不決，便指指旁邊一個角落，“好像是這裏。”
宋央看她一眼，試着将那一塊卡進那裏，正好合上了機關，頓時笑了一笑。
“小班長，我是不是很厲害？”藍毛喜滋滋地問。
宋央沒回答，不過呢，她人往側邊讓了一讓，是個示意轉學生上去的意思。大概是給她個表現的機會。
上官瑾求之不得，由于她穿的是板鞋，不便像小班長一樣光着腳丫，因此就那樣跪坐在側邊，和小班長共同奮鬥。
宋央留神看了看藍毛的動作，很快，而且精準。放了心，過了會兒，把裝西瓜的果盤端過來，遞給轉學生，依然沒說話。
上官笑了一笑，“我不愛吃水果，你吃吧。”
宋央皺了皺眉頭，執拗地再把盤子往她手上遞了一遞。
“真的不吃。”藍毛臉上還是溫軟的笑意，“有糖嗎，我吃糖。”
然後她看得真切，小班長放下了瓜，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來一支棒棒糖，遞了過來。
上官瑾沒做聲，默默接過來，剝開糖紙，叼在嘴裏，彎了彎眼睛。
宋央沒看到她這個表情，人家正一心赴在拼圖上。
她叼着糖問：“小班長為什麽要戴眼鏡呢，近視嗎？”
宋央想了一想，這個問題，應該沒辦法往奇怪的方向發揮了，點點頭道：“右眼兩百度。左眼一百五十度。不嚴重。”
确實不怎麽嚴重，不過平時上學都不戴眼鏡，玩這個拼圖的時候，卻戴上了，這說明，對這個游戲很看重啊。上官瑾笑了一笑，也抓緊了進度。早點幫小班長拼完，她就可以早點休息了。
不然低頭太久，脖子會酸的。
兩個人都算得上擅長，城堡很快初具雛形。
宋央看着月色之下一派靜谧的高大建築，呼出一口氣，面露喜色，“快完工了。”
“還差一點點。”上官瑾把手上這塊摁進那唯二的空白處，呲牙一笑，“完成度千分之九百九十九。”
宋央也微微一笑，擡手去盒子裏摸最後一塊拼圖的時候，摸了半天，卻落了空，咦了一聲，回頭一望，裏頭空空如也。
“還有一塊兒呢？”宋央有點着急。
上官将那盒子舉起來，上下左右看了個遍，“诶，真的，怎麽沒有？說好的一千片呢？”
宋央想起方才中途，藍毛起身去洗手間，不小心踢翻了盒子，兩人胡亂把殘片收拾進去的，搞不好還有一塊兒落在外面，因而命令藍毛：“你起來。讓我找找。”說着直起身子，四下裏顧盼。
上官瑾不願起來，只挪了挪窩，“你找，我也幫你找。”
宋央忽然眼睛一亮，“啊啊，那裏。”複又跪坐下去，人往前微微匍匐，手指探進沙發下方，像貓掏小魚幹一樣，去拿那第一千片拼圖。然而過敏體質的她，經不起一點灰塵刺激，還沒拿到，先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上官将她拉開，自己探過去，一下子就夠到了，笑着摸摸鼻子，遞給小班長，“哪，你的拼圖。”
宋央愣怔怔地接過來，點頭輕聲致謝。然而再擡眼便看到上官瑾的鼻尖皮膚與其他地方有色差，灰撲撲的，可憐此人還不自知，只顧笑，遂擡手替她擦了擦，“花臉貓。”
這個貓字才出口，她忽然就意識到，這個舉動有多麽不合适。多麽親密無間。急得啊了一聲，趕忙撤手。
然而來不及了，藍毛的眼睛已經亮了，一把撈住了她的手，眨眨眼問：“你叫我什麽？”
“花斑狗。”宋央迅速改口。将手往回一撤，起身要撤離這是非之地。
漢語文化博大精深，萬千經典中有一句，叫做欲速則不達。這告訴我們凡事不可以急躁。但關鍵時刻，宋央顯然忘了這個古訓，走得忒急了，腳下不知被什麽絆了一下，人就伴随着一聲輕呼摔倒了。
不過，沒有摔在地板上就是了。
相反的，着陸之地還非常柔韌溫暖。
“小班長。”接住她的藍毛看着她悻悻問，“你跑什麽呀？”
宋央被這麽一問，更要命了。再次掙紮着起身，必須得離這個人遠點。
但是這一回的努力才剛開始就被徹底打斷了。
打斷她努力的人，用的是讓人無法反擊的絕招：将她往墊子上一放，整個人欺了上來，一個壓制住另一個，姿勢成了很暧昧的十八禁。
宋央手胡亂抓撓之間摸到一些散亂的拼圖塊，頓時要哭了：“啊，城堡……”
“小班長，現在還有空擔心城堡呢。”上方的人一臉淺笑，擡手勾了勾她的下巴，“不擔心一下自己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班長心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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