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夜裏的荷花池看得久了也有些瘆得慌。柳安安饑腸辘辘抱着膝蓋,蹲在池邊了大半個時辰,也沒有等到馬姑娘。

寒風不吹人,偏她最善于幻想,聽着夜風嗚嗚,總覺着背後有白衣飄飄的冤魂女鬼,實在經受不住,裹着鬥篷怎麽來的怎麽回去。

夜裏去池子邊吹風,第二天柳安安就有些起熱,老老實實裹着被子躺了一天,灌了一碗姜湯。

馬姑娘沒有去也就罷了,怎麽也沒有派人來說個信兒?

連着兩三天等不到馬姑娘主動來,柳安安讓丫鬟去問了問。

不過小半個時辰,丫鬟就回來了。

外面是晴朗豔陽天,丫鬟回來的時候,渾身冰涼,面無血色。她一回來腿就軟了,直接跪在地上。

“馬姑娘,馬姑娘沒……沒在了。”

柳安安還選了個新的金簪子,打算送去給馬姑娘。聽了這話,坐在梳妝鏡前的她錯愕回頭。

“沒在了是什麽意思?”

“就是……就是……”丫鬟一想到自己打問來的情況,渾身都冰冷。

“聽說是馬姑娘做了什麽不規矩的事情,正好沖撞了貴人,主子連帶着丫鬟一起……不在這裏了。”

丫鬟沒敢說得更詳細,怕吓着柳安安。

她去打問情況時,馬姑娘的院子已經清掃幹淨,府裏的下人推辭說不出個什麽,還是通判姑娘的丫鬟也在,悄悄告訴她的。

做了上不了臺面的醜事,又正好遇上了貴人,貴人似乎是個性情陰晴不定的,當天夜裏主仆就沒回來。通判姑娘派人去打聽,馬家也沒有接到姑娘,懷疑馬姑娘主仆,已經殒命了。

這種事,她知道都吓得打擺子,哪裏敢說給柳安安一個閨閣少女聽。只強撐着說:“似乎是被放出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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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安安聽罷有些遺憾。也理解了前幾夜馬姑娘沒來赴約。

“改明兒如是我也能出去,打聽她家在何處,我們也去見見她。”

“這裏這麽危險,獨她救我幾次,是個好人呢。”柳安安篤定道。

丫鬟無話可說。

唯一的好人馬姑娘悄然消失在楊府後宅,一晃眼,這裏就只剩下三個人了。

州判家的嫡女自恃身份,通判的庶女就沒有那麽多的顧慮,正大光明來敲柳安安的房門。

十三個人剩下三人,柳安安本就膽小,腦補都把自己吓得夠嗆。只覺着一開門,等她的就是危險的刀槍。還不如直接稱病躲過去。

正好楊府的管事來問,柳安安為了裝得像,嬌氣地咳了幾聲。

下午用膳,廚房裏派來了五個丫鬟,整整齊齊在客室裏擺下了五張小幾。

每一張小幾上,都擺滿了盤碟。

裏面盛着的是各種烹饪手法的魚。

粗略一看,足足十幾種。

“聽聞柳姑娘染了風寒,主家說,病中吃些魚,好得快。請姑娘慢用。”管事人說着。

柳安安回憶了以往多年的生活經驗,小心翼翼提問:“怎麽還有這種說法,我往日,不曾聽聞?”

管事人笑得和氣:“許是一個地方和一個地方習性不同。”

“原來如此。”柳安安恍然大悟,毫無障礙就接受了這個說法。

柳安安跪坐在棕墊上,咬着筷子。面前這十幾種不同烹饪的魚,看起來是色香味俱全,可是,真的只有魚。沒有任何配菜主食。

只吃魚是不是有點太為難她的舌頭了?

柳安安這會兒覺着,楊家是不會來出手害她的。管事的送來的魚肯定沒問題,只是,怎麽個吃是個問題。

她已經完全忘了前兩天的深夜,在魚池邊的自由妄想了。

小幾上的各種魚,柳安安挑選了一些清淡容易單獨吃的。就算如此,只吃魚也實在是難以下咽。一張小幾上的一半都沒有吃完,柳安安咬着筷子已經咽不下去了。

她剛放下筷子,垂手陪立在旁的管事人提醒:“柳姑娘,這些您都要吃完。”

柳安安震驚了。

十幾盤的魚,全部吃完?

柳安安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楊家到底是何用意。她吭哧吭哧半天:“……那,沒有限定時間吧?”

管事人笑容一頓。

這柳姑娘就真的答應了?一點抱怨都沒有?也不質疑一下?準備的話都用不上了。

“……沒有時間規定,姑娘盡量吃完就行。”

那就好。

柳安安松了口氣,讓丫鬟來把剩餘的魚都收了起來。

多日不沾葷腥,不敢吃經了別人手的飯菜,楊府管事的親自送來的,算是她的儲備糧了。

管事的沉默良久,體貼的送來了一份冰,将這些魚都凍鮮了起來。

之後下人來彙報,說是柳姑娘悄摸摸讓丫鬟去廚房摸了幾個饅頭,每頓用饅頭就着魚吃,主仆倆一日五頓,兩天內趁着新鮮把十幾盤魚全吃光了。

管事的人來說時,陪坐在羅圈椅的楊府公子笑容僵硬,他都不敢看主子,生怕主子一個不滿意,連他也送了小命。

只隔着一扇屏風賠笑:“這,倒是個膽小又實誠的。”

要命的主子忽然吩咐給一個待選的美人送十幾盤的魚,還要求全部吃光,楊公子冷汗滴下來,只當主子要麽想活活撐死那丫頭,要麽等那丫頭拒絕擡手就處置了。沒料到,那丫頭膽子小,不敢不吃,又有點小聰明,分成兩天。說起來還算是個實心眼的,說吃還都吃了,沒敢剩。

“主子,您不喜鬧騰,不懂事的。如今就剩下三個了。安靜,懂事,也規矩。您不妨賞個臉,叫來伺候?”

楊公子笑得只當自己是青樓老鸨,拼命推銷自己手中的姑娘。

主子出來匆忙,一個侍女都沒帶。身邊伺候的事總要有人做。這等差事落在他頭上,他可是苦心積慮準備下來,選這些有規矩的去伺候,說不定能有用。

褚餘不置可否。

楊府派來了三個嬷嬷,瞧着就十分規矩,分別給了最後三個姑娘,一一照應着練規矩。

柳安安自小出身王府,旁的不說,這些規矩一直牢記于心,嬷嬷教了她一遍,就不再來指導她了。

三日後,楊府給送來一套全新的衣裙。

出門在外,柳安安已經把自己守孝的身份暫且忘記。讓丫鬟替她換上了雲霞粉的衣裙。烏黑的長發挽了一個百合髻,只配上了一根粉白細絨花簪。

出了門,那通判府的庶女和州判府的嫡女也都是一樣的打扮,三個人在中庭聚集,彼此問候。

兩位官家仕女笑意盈盈,輕言細語十分從容,彼此視線中都有一絲渴望。

柳安安慫,低着頭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要去見那個人了。

要去到那個暴君的身邊了。

肯定要死的。

暴君是不是身高一丈,力大無窮?她會不會一個照面就被擰斷脖子?

死在異地他鄉,魂魄會不會永遠被拘在楊府的院子裏?

柳安安一路想着自己的各種死亡慘樣,後背一陣發冷,腿軟得走路都輕飄飄的。

楊府很大。從柳安安她們居住的小院一路順着石板路出了兩道門,才抵達前院。前院各個出口,都由身着統一的侍從把守着。這些人瞧着與楊府的下人不同,細細盤查了一番才放行。

柳安安瞧着,多少與王府裏偶然得見的軍士有那麽幾分相似。只匆匆打量一眼,不敢多看,埋着頭從身邊過。

走得近了,前方管弦絲竹的鳴奏聲越發的清晰。

停留在臺階下,柳安安心跳聲砰砰地大,越走近越難以呼吸。

兩扇門被丫鬟推開,一個白面的小哥兒前來引路。

“姑娘們請。該知曉自己是來做什麽的,待會兒可都注意些。”

州判府的嫡女不着痕跡排在了第一位,提着粉裙率先跟在那人身後,腳步都可見興沖沖。

通判府的庶女不甘示弱,雖然落後半步,硬是靠着腳步快,擠上去與她并肩了。

柳安安只恨不能退到一千裏外,半垂着頭,雙手攥緊了衣袖,走得每一步,都又慢又碎,

送死,不用太積極。

柳安安在心裏安慰自己。

雖然早死早超生,但是能多活一刻是一刻啊。

進了那扇門,柳安安不敢亂瞧,順從得在管事的指揮下,和另外兩個少女一起跪在堂中棕墊上。柳安安在落後一步的情況下,正好是跪在她們二人的身後,她本就生得細弱,恭順地趴着時,完全讓人擋了個嚴實。

柳安安沒敢動,垂着眸,眼角餘光只能看見左右兩側筵席在座幾人的衣擺。

絲竹悠悠,偌大的堂中除卻這纏綿樂曲外,安靜得吓人。

“主人,您身邊沒個伺候的人,到底不太方便,小的鬥膽,替您選了這幾位乖巧懂事的,您看,是不是可堪一用?”

堂中響起一個青年的聲音,恭敬順從,又在谄媚中夾雜着謹慎。

主人。

定然就是那暴君了。

暴君就坐在上座,距離她不過幾步之遙。

柳安安一想到這個,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要死了,她要死了。

柳安安趴在地上,抖了半天,腦中忽然想到,她此次前來,不單純只是千裏送人頭的。她是為了埋伏在暴君身邊,做一個細作,保護鎮南王府的。

她不可以這麽軟弱。

柳安安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疼!

不小心掐重了,柳安安眼角閃着淚花,悄悄揉了揉大腿。

細作是不能這麽弱的!

柳安安拼命安慰自己,別怕,就算死,也要死在細作的身份上,而不是一個照面就被掐死的那種!

細作,要走到暴君的身邊,她要做什麽?

柳安安回憶起她看過的話本中,想要靠近一個男人,率先做的,就是勾引他。

對,勾引。

她要上前去,在三個人中脫穎而出,勾引暴君!

她可以的!

柳安安直起腰。

“公子~~~”

柳安安僵住。

身前跪着的州判府嫡女,這個一直自恃身份,可能在除了耍手段之外根本不屑和其他女子來往的官家嫡出女兒,發出了一種,嬌媚到讓柳安安渾身顫了顫的聲音。

她膝行緩慢上前,纖細的腰肢一扭,一扭,慢慢地,膝行至上座的筵幾旁,柔若無骨的手指輕輕捧起幾上酒杯,恭順地擡起。

“妾服侍公子飲酒。”

啊,讓人搶先了!柳安安懊惱自己反應慢。

柳安安目光一路跟着她上揚,順着她的手,看見了上座的男人。

第一眼看見的,是男人那雙眸。

黝黑深邃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

柳安安瞳孔一縮,整個人差點軟在地上,用有史以來最迅速地速度把目光轉投在那少女身上。

砰、砰砰、砰砰砰……

別跳了!聲音這麽大,全正堂的人都能聽見!

柳安安捂着心口,說不清是恐懼害怕還是腦子空白到什麽也沒有想。

褚餘收回視線,落在那溫順側卧在他筵幾旁的少女身上。

“拖下去,殺了。”

柳安安腿一軟,大腦這次是真的一片空白。

真的,真的死人了。

原來一個照面就殺人,不是她的妄想,是真的存在。

她牙齒碰着牙齒,咔咔咔直響。

她居然想去勾引這個殺人如麻的暴君,她瘋了才敢!

柳安安只剩下後怕與後悔。還好,還好她反應慢。

柳安安趴在地上不敢動了,只恨不得把自己當做一個沒有生命的擺件,最好所有人都忘了她的存在。

侍從堵了那少女的嘴,最短時間內将她拖了出去。

堂中唯獨絲竹聲,忽強忽弱,斷斷續續。

空氣幾乎都凝滞的時候,柳安安忽然覺着不對。她後背一涼,慢慢地,慢慢地,擡起眸。

上座的男人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而後,男人開口了。

“什麽聲音?”

柳安安腦子裏跟塞了漿糊一樣,眼神也是蒙的。僵硬着脖子小心翼翼轉動,發現堂中所有喘氣兒的人都盯着她時,她後知後覺,自己太害怕,牙齒都碰響了。

半響,柳安安怕得眼淚模糊了視線,還努力讓嘴角擠出一個哆哆嗦嗦的弧度,恭順地,害怕地,又絕望地。

“是,是小的在……在給竹笛伴奏!”

她牙齒碰撞的咔咔聲音,更清脆了。

柳安安安詳地閉上眼。

啊,她要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柳安安:當時就是怕啊,怕得骨頭都軟了。

褚餘:當時就覺着可愛,想看她哭出來。

開文大吉,繼續撒紅包哦~

二十五字評論有積分,讀者寶寶們還請多愛愛我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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