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姑娘抓着他, 像是深海裏唯一的浮木, 怯怯地, 又努力地,表達自己的願望。

為什麽不呢。

褚餘順理成章留宿元晨殿。

這可是新帝登基第一次留宿後宮。

元晨殿的宮女們都慌了。早年學過的那些規矩在這一刻全部亂了套, 生疏到了極點。

要讓人留下來,總不能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吧。

柳安安趁着一點間隙去洗漱,重新換了衣裙挽了發,回來發現暴君還在小室看書,而宮女們無一不是繃着臉腳步匆匆輕步無聲地,在宮殿裏來回穿梭,準備着給暴君沐浴的湯池,嶄新的寝衣, 寝具。

元晨殿初初準備出來給她,一天的時間,實際上很多都沒有準備好。現在褚餘在這裏, 上下慌作一團。侍人宮女也不知道, 帝王留宿在宮妃這裏, 第一時間不安置就寝, 還能做些什麽。

“公子……”喊出聲,柳安安方覺着不對。已經入宮了,她要是總喊公子, 莫名有種奇怪的而感覺。

然後柳安安重新喊:“陛下……”

明明只是一個稱呼的不同,她卻臉頰染了一些雲霞粉。

身為楚公子的他,柳安安還敢稍微放大膽子兩分。換成暴君自己, 只是換了一個稱呼,柳安安就天然有了敬畏,并且陌生感更多。

這種感覺,總覺着是換了一個人在她面前。

夜裏宮殿內已經收回了暑熱的餘溫,本該是涼爽的。可柳安安背後依然帶着一絲熱氣。她把這個歸納為,褚餘的龍氣所致。

“陛下,距離就寝的時間還早,不如……不如陛下先……看會兒書?”

褚餘無語片刻,揚起手中翻閱了一半的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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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廢話了。柳安安低下頭。

她從通州府起,到現在為止,也沒有和暴君獨處過這麽長的時間。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來對待兩個人相處的時間。

跪坐在竹墊上的她手指絞着裙子,一揪一揪地,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話題來打破一室沉默。

小探子真不合格。

褚餘随手放下書,質疑起鎮南王的能力。培養一個送到帝王身邊的小探子,他卻是半分不上心,讓這個迷糊蟲原生原态闖了來。

美人計,單純只是長得美可不行。總該教學一點知識……

褚餘剛想到這裏,垂下唇角。

差點忘了,這是個同處一室就能去問大夫是否需要安胎藥的小笨蛋。

指靠她,她可能真的打算跟他大眼瞪小眼一整夜。

“幼時可曾學過棋藝?”

柳安安一擡頭,無比感激地點了點頭:“學過!我……妾……”

找到了給褚餘的尊稱,一下子換到自己身上,她又磕碰了。

往日在王府,她能接觸的人只有義父義母兄長阿姊,不曾見過外人,也只是知道比她大一點的郡主姐姐出門做客時,會對男客自稱妾。

但是她從來沒有試過。

好別扭。

“稱我即刻。”

褚餘也不想聽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自稱妾,怪怪的。

再養養。

她舒了一口氣。

柳安安對下棋很有自信。

小的時候義父親手教她下棋。曾說她是天生棋聖。

這可是個值得稱耀的事,柳安安坐得筆直,雙手疊放在膝前,微微揚起下巴。

“不瞞陛下,旁的我雖不會,但是在對弈上,未曾有過敵手。”

她自從學會棋以後,和義父對弈,每每都是她獲勝,義父絞盡腦汁,拖延棋局再長的時間,也贏不了她。

曾經阿兄也觀戰過,一局過後,阿兄無比震驚對她說,她的棋藝,超凡脫俗,無人能及。

這話說的讓暴君似乎也有了興趣,男人斜靠着小椅,示意侍人去搬棋來。

“那我今日就要領教一番了。”

侍人從別處宮庫房臨時搬來了一套棋局。

足有一尺高的玉石棋墩配着同色的棋盒棋子,棋子落在手中冰涼舒适。

小室四周八盞落地雕花燈齊齊點亮,溫潤的光落在兩個人周圍,棋盤上也投下兩個人的影子。

黑白兩色的棋子在縱橫棋盤上交換位置。

褚餘讓柳安安先行。

自信的小姑娘挺直了肩背胸膛,手指熟稔地撚起一顆白子,纖長的兩指交疊,翹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瞧上去,的确有幾分大家風範。

白子咔噠落入棋盤。

褚餘定睛一看。

天元。

……他沉默片刻,擡手落入黑子。

也許,她能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厲害。

兩人你來我往二十餘手後。

褚餘攥着一顆棋子,遲遲不能落下。

柳安安乖乖沖着他笑。

那笑容除了乖,還有兩份狡黠的自得。

是難得能見到她有的模樣。

本來準備落的位置一偏,褚餘放過了開盤即自殺的柳安安。

老鎮南王那老東西,的确寵這個女兒。

滿嘴胡吣,騙了個小傻子當真。

她還自以為自己是個高手,每一步閑庭信步似的信手拈來,那般淡定,那般胸有成竹。

他忽然想笑。

如果他有這樣一個女兒,說不定也會像老騙子那樣,沖昏了頭腦。

柳安安撚着棋子,思索着棋盤上的對弈。

暴君的棋力當真不錯,居然能和她下到勢均力敵。

果然,義父說的沒錯,越聰明的人,越懂得棋局的博弈。

暴君是天下帝王,大局觀比誰都好,下棋來,也比她對弈過的棋友好上許多。

“陛下棋力當真好,比我所有下過棋的對手都要好!”柳安安難得遇上這麽合心的對手,誇得十分真誠。

被誇的褚餘,心情有點複雜。

“……和你下過棋的人有多少?”

柳安安提到這個,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麽。

然後,小小聲說道:“……兩個。”

一個是教她下棋的義父,一個是後來陪她下棋的阿兄。

褚餘把玩着手中棋子,捏得黑子摩擦出聲。

不用問,一個是她義父,一個是她義兄。

長這麽大只和兩個人下過棋,長輩哄一句天生棋聖,她就能當真,還敢以高手的身份,來評價旁人?

算了,反正現在是他的人,這樣也有趣。

“你也與我以往的對手大不相同。”

柳安安害羞地扣了扣臉頰。

第一次在暴君面前展示她的長處,居然讓人有點赧然。

這一局棋,做到了讓兩個人都不睡覺的目的。

褚餘下得十分艱難。

每一步思考時間,遠遠超越過去人生中對弈的局面。

他認真到忽略時間的流逝。

謹慎,再謹慎。

若是稍有差池,只落錯一字……

小姑娘的棋滿盤即刻崩壞,神仙來了救都救不回來。

要在這麽處處漏洞破綻百出的棋局上找到最無害的位置,着實不易。

和她下棋,的确很考驗棋力。

兩人你來我往,黑白子逐漸布滿棋盤,每一步棋的長考時間越來越長。

褚餘轉着黑色玉石子,凝神盯着錯綜複雜的棋盤,猶豫再三,擡手落子。

“到你……”

他擡眸,未說完的話收了聲。

坐在他對面與他對弈的小姑娘,手裏還捏着白色的玉石子,已經閉上眼,微微張着嘴,睡着了。

小室內太過安靜,以至于他能聽見小姑娘的呼吸音。

黑色的玉石子清脆落入棋盒中。

夜已經深了。亥時,早就是她睡得夢裏潛游的時候。難怪她撐不住。

小姑娘睡得不安分。許是沒有支撐點,她的腦袋微微往左邊傾斜,斜着斜着,整個人跟着一倒。

倒在了他的手上。

褚餘的手伸出,歪着腦袋的小姑娘,正好墊在他掌心。

溫熱的側臉還在他手心蹭了蹭,給自己找個舒服的位置。

宮女悄無聲息跪在竹墊上。

“陛下,奴婢服侍美人……”

“出去。”

小姑娘睡着了,褚餘說話時,聲音輕了幾分。就算如此,聲音裏蘊含的威嚴與不喜,也讓那宮女腿一軟,險些匍匐在地。

宮女侍人皆退後跪在小室外,不敢擡頭看,也不敢輕舉妄動。

過了片刻,褚餘将睡在他手心不曾動半分的小姑娘放平,讓她躺在竹墊上。

夏日炎熱,夜裏貪涼,柳安安自覺翻了個身,倒是沒有察覺出半分。

然後,他抽回手。

剛剛那麽大的動靜,柳安安都沒有醒過來,枕在她臉頰的手一撤走,她不安地動了動,還沒看見人,先熟練地哼唧起來。

“嗯……別……”

那只手還是無情地抽走了。

柳安安睡得不深,眼皮略那麽一合,還沒有徹底醒來,迷迷糊糊轉了個身,倒是很快就安靜下來。

睡着睡着,她伸手在竹墊上摸來摸去,摸到了冰涼的棋墩,一不小心,手碰到棋盒,玉石的棋盒跌落,棋子灑落她滿身。

玉石的棋子分量不輕,生生把柳安安給砸醒了。砸得她吓得不起,睜開眼幾乎要跳起來。

柳安安拍拍自己胸膛,花了點時間反應過來。

她在對弈中睡着了。

這樣是不是更好一點?柳安安不确定地想,沒有繼續下下去,就沒有贏暴君,這樣,是不是給暴君留足了顏面?

不錯,她這一覺睡得好!

柳安安叫了宮女來整理棋子,順口問:“陛下呢?”

宮女彎着腰不敢看她。

“回禀美人,陛下在湯池沐浴。”

湯池。

內殿分作三處,其中一處就是用十八扇豎屏風隔開的湯池。有一間小室大。

柳安安起身沒一會兒,覺着身上有些冷飕飕,冰冰涼地。

她揉了揉鼻子,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

不是錯覺,是真的。

她背上都是冰冷。

難道說,龍氣只會籠罩身邊近距離的人嗎?暴君離開這麽一小會兒,她就又被冷氣包圍。

柳安安坐不住了,蹭蹭蹭提着裙擺一路往十八扇豎屏風處跑。

宮女瞠目結舌:“美……美人!不可!!”

十八扇山水美人圖描繪栩栩如生,隔着薄薄的屏風,被擋着的另一面,水花聲不斷。

不可什麽不可的,這會兒都沒有安心來得重要。

柳安安聽到聲音,知道褚餘就在裏面,一下子安心了。

她拍拍漢白玉地上不存在的灰塵,抱着膝蓋貼着屏風坐下來。後一步跟來的宮女硬生生沒敢上前,急得都要抓破裙子了。

“美人,陛下在沐浴,你不可如此放肆!”宮女聲音都不敢大,低聲勸着柳安安出來。

柳安安搖搖頭。

“我就在這裏等陛下。不會打擾陛下的。”

隔着屏風,裏面就是暴君,一想到離他這麽近,柳安安就有安全感了。

且不說,從她坐到這裏來時,她身上就已經漸漸回暖。

這個堅定了她的信念。絕對不能遠離暴君!

宮女眼見着都要急哭了,可又不敢跨過那條線來。

“美人你不能這麽放肆,太沒規矩了!這樣你可能會……”

“滾!”

宮女的話音剛落,水花聲中,夾雜了男人低沉的聲音。

宮女臉刷得一白:“美人快,快退回來!”

“朕讓你滾。”

宮女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看了眼還坐在屏風下的柳安安,滿臉恍惚地退走。

柳安安後知後覺,身後隔着一層屏風裏的水花聲在什麽時候消失了。

‘叩、叩。’

屏風的背面被敲響。

許是泡了熱湯,男人的聲音喑啞了些。

“為什麽過來?”

柳安安好奇地回眸盯着屏風。

屏風的材質不透,可能隐約感覺的出,背後有一個人的輪廓。

他不是在沐浴,怎麽上岸了……

一想到男人可能渾身的水沒有穿衣,柳安安後知後覺自己坐在屏風下的舉動有多不妥。

為了擺脫恐懼感,居然靠近一個男人沐浴的地方!

她剛剛腦子真是壞掉了!

她手捂着驟然發燙的耳朵。

“想……想離陛下近一點。”

她羞狠了,聲音喃喃地,險些聽不清。

屏風另一層許久沒有聲音。

然後,屏風背面再次被敲響。

“想進來,離我更近一點嗎?”

半響,男人的聲音喑啞難耐。

作者有話要說:  安安:不不不我不想你用來扛我我不進去!

被義父教的圍棋裏只有無盡的:安安下哪裏都對。

下一更明天中午十二點。

感謝寶寶們的訂閱支持,愛你們~

歲歲寫古言寫的很艱難,每天淩晨三四點還在苦熬,更新量可能不會很多,但是會盡量寫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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