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入了秋, 纏纏綿綿的細雨越來越多。
殿外屋檐經常是一連串的積水淅淅瀝瀝。
柳安安趴在窗前, 托着腮嘆氣。
好無聊。
下了雨, 出門不便。陛下在勤政殿忙于朝政,淑太妃忙着中秋家宴, 她卻無所事事。
居然有些閑得太無趣。
“美人今日情緒不佳,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丫鬟給她披上鬥篷,怕她在窗沿邊吹了寒風受了冷。
柳安安回眸。她的身後只有丫鬟,宮女們都在另一側候着,還有段距離。
“你說,義兄和陛下是堂兄弟嗎?”
丫鬟愣了愣。
“這個……若是論起來,也是三代內的堂兄弟。”
“老王爺是先帝的堂弟,本就隔了一層, 輪到我們小王爺和陛下,又隔了一層。”
“但是說起來,如今的宗室裏, 我們王府與陛下也算是親近的關系了。”
畢竟不親近的, 在新帝登基的時候, 就被料理的差不多了。
柳安安若有所思。
其實, 隔了房的堂兄弟關系也不遠。過幾日就是中秋佳節了,提一提,讓陛下的堂兄弟一起來慶祝, 好像也沒有錯。
上一次因為姚太傅,她都忘了正兒八經的提出事兒了,必須早點補救。
可是下雨時, 外面是濕漉漉的,身上也有些秋水的潮氣,讓人不怎麽爽利。
柳安安趴在窗沿,想,要不過幾日,天氣晴好了再說吧。
好在沒兩天就轉了晴。宮女們将殿內的被褥抱出來,在中庭搭了繩子攤開來曬,用被拍拍打着,秋日裏的陽光暖暖地,能把人曬得舒服到睡着。
柳安安提前讓郡青女官拍了個小宮女去勤政殿打聽過,今日殿內沒有朝臣,柳安安這才提上食盒,去勤政殿找人。
讨好人也要有讨好人的技巧。
她花了一個多時辰炖了人參鹿茸湯雞,這秋日裏補一補,最好不過了。
她還牢記上一次的教訓,這一次提前打聽了陛下的飲食,确認沒有任何相沖撞的食材,才敢裝入食盒來。
吃一塹長一智,再讓陛下胃疼,她真的會羞愧而死。
連日來的雨水,讓年邁的宮牆新添了一絲清澈,空氣中少了灰塵味,多了一絲被雨水打落滿地桂花的清香。
勤政殿內。
柳安安在小室擺好了小幾,拿出還熱得冒氣的人參鹿茸雞湯,提了裙去請褚餘。
男人手撐着額頭,單手翻着一本賬目似的冊子,臉色瞧着不怎麽好。
“陛下,若是累了不妨先來喝點湯,緩一緩再看。”
秋日裏的暖湯氣味大。她打開食盒起,那股子香氣已經四溢。從小室蔓延到褚餘的鼻下。
他順勢放下冊子起身。
“也好。”
入了秋,眼前的小姑娘比起夏日裏的消瘦,略長了點肉。
臉頰多了一點嬰兒肥,白白嫩嫩的,瞧着很好掐。
她還忙着主動給褚餘盛了一盅湯,遞給他。
“陛下嘗嘗,若是覺着好喝,我……我隔幾天再給陛下做。”
她現在是怕了天天做飯,吃得褚餘胃疼。
補湯隔三差五一頓還行,若是天天補,補得暴君又該傳喚禦醫了。
褚餘嘗了嘗。
小姑娘廚藝方面,當真沒得說。
明明用的食材并無差別,卻與禦膳房大廚做出來的,口感上有着細膩的不同。
一盅湯他很快喝完。
秋日裏暖暖的一盅湯下肚,任由誰也會舒服的多了一絲懶散。
褚餘側靠着矮椅撫手,半瞌着眼。
柳安安讓宮女來收拾了小幾,然後挪了挪,挪得近了那麽點兒。
“說來陛下的口味,與我家中的阿兄還真像……”
柳安安話剛起了個頭,褚餘猛地睜開眼。
他的眼底,毫無剛剛的平靜,多了一些讓人畏懼的鋒利。
柳安安後面一句話,愣是沒說出口。
“你家阿兄?”暴君的語調,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同尋常。
若是用柳安安的想法來說,大約就是前幾日,綿綿細雨之前,天氣的陰沉罷。
難道,蘇廣府這個人家裏,沒有阿兄嗎?柳安安拼命回憶,卻苦于沒有怎麽用過這個身份,始終想不起來。
“其實,其實也該是堂兄。”她立馬改了口,“一家子生活在一起,堂兄堂弟的,關系都甚為融洽。”
“所以?”褚餘的聲音放輕。
柳安安舔了舔唇角,硬着頭皮:“所以,所以,陛下與陛下的堂兄弟……”
“沒有親情。”
男人挑眉,一句話堵死了柳安安後面所有想說的話。
她想了半天。
“其實,也不至于……一個都沒有吧?”
按照義兄說的,鎮南王府與新帝之間……
哦,對了。
柳安安麻木地想到,當初義兄會讓她來走這一招棋,就是因為新帝對鎮南王府沒有留情的意思。
是她想岔了。
“如果真說有,倒也有那麽一個。”
柳安安猛地擡頭。
然後想到,這個人,說的絕不是她義兄。
“是,宸王世子嗎?”
柳安安憑借當初有限的資料,翻閱出了她記憶裏的一角。
褚餘的臉色又有些不好了。
“你倒知道他。”
柳安安也無辜。
當初義兄的幕僚專門指出,在新帝身邊,如果說還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宗室,那就是宸王世子了。這位宸王世子是個可以用來保命的角色。她這麽惜命的人,當然把這個宸王世子記得牢牢的。
只不過就現在的感覺,她好像不需要這張保命符了。
“今日提到堂兄,怎麽,你是想你的堂兄了。需要朕派人去蘇廣府,替你接來嗎?”
柳安安一聽這話,腦袋都要搖出殘影了。
“不不不不必了!我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蘇廣府就是她的命脈啊!
誰去探查一番,就知道她是個假冒的!
這可是欺君啊!
柳安安心下憂郁極了。
如果不能早早解決了這件事,讓褚餘和義兄見個面化解鎮南王府的局面,她多待下去,被拆穿了,可沒她的好果子。
褚餘見小姑娘已經慌得嘴唇都發白了,才慢慢移開視線。
“你就這點能耐。”
兜不住的話還敢往外說。
也就他不計較。
“我只是……”柳安安靈光一閃,“淑太妃與我說,過不了多久就是中秋佳節了。到時候要準備中秋家宴,所以,所以我才想到陛下身邊的親人。”
對!這個理由十分應景!
“誰告訴你……有中秋家宴了?”
褚餘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柳安安傻眼了。
“難道不是嗎?淑太妃說……年年都如此。”
“年年都如此的是先帝。”褚餘瞥了眼,小姑娘明顯不知所措。
她不知情。
“我且問你,說是家宴,我可有家人?”
柳安安被這個問題給難住了。
新帝登基的時候,謠言傳得鋪天蓋地。
所有人都知道,他手刃了先帝,屠盡與他争奪皇位的兄弟,就連宗室裏不站在他這邊的,都在那一役中死了不少。
這天下姓褚的,已經只剩寥寥幾個了。
柳安安想說淑太妃。但是淑太妃是小庶母,和他是無血緣關系的,僅靠着幼年的恩澤,才給了她榮耀。或許在他看來,就連淑太妃的女兒,也算不得他的家人。
若是他承認的堂弟只有宸王世子,那這個家宴,就太孤單了。
孤零零的兄弟倆,在月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席間奏樂的,甚至都可以吹起凄涼的唢吶了。
這麽一想,辦了家宴也好可憐。
仿佛是告訴所有人,新帝就是孤家寡人。
柳安安後悔了,怎麽就提到了這個呢。
她嘴笨,還不知道怎麽安慰褚餘。
“家宴,家宴其實也沒有什麽好的……陛下不喜歡就不辦了,正好也省事。”
褚餘被這句話給逗樂了。
省事。
虧她說得出口。
他卻坐直了身,伸手捏住了柳安安的下颌。
“我忽略了一件事。”
“什麽?”
柳安安已經習慣那個經常抓在她下巴的手,盡量忽視了。
褚餘打量了她一眼。
“今年有你和孩子。”
“既然如此,這個家宴想辦,就辦吧。”
柳安安卻猝不及防,瞠目結舌:“什麽孩子?!”
褚餘嘴角的那一抹弧度,讓柳安安頭皮發麻,“朝中不少大臣上折子請安,問皇嗣是否安好。”
“美人,朕的孩子在你肚子裏,可還安好?”
柳安安絕望地捂着臉:“……”她不敢見人了!
中秋家宴在淑太妃的操持下有條不紊的準備。
徐女官那邊準備的新衣中,楓葉色的秋裙本該是最适合,偏淑太妃來時提及,楓葉紅有些太正,不适合柳安安美人的身份,讓司制另做了一條桂色的淡黃衫裙,出席中秋家宴時穿。
“你私下在自己的宮殿時,穿衣不用避諱什麽,只是如今既然是家宴,還有宗室朝臣在,多少的規矩還是要講究講究。”
淑太妃替柳安安掌眼,将家宴一應所穿戴的首飾全部選了過去,确定沒有逾越的才行。
“你倒是白,穿紅色當真好看。等過了家宴,讓司制給你新做幾條紅裙來穿。”
柳安安也是上次穿楓葉紅的衫裙才發現自己紅裙的模樣也好看,女兒家愛俏,她點頭應了。
“你這身皮膚,是随了你母親,還是随了你阿父?”
淑太妃狀似不經意問。
柳安安猶豫了下。
她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父親,不知道自己到底随了誰。
“想必是我娘……姨娘吧。”
對上淑太妃的視線,柳安安自圓其說,“只是從小見得少,也記不清了。”
淑太妃垂着眸喃喃低語:“是了,你還有姨娘……”
“那你家中,有哪些人。以往相處又如何?”
她轉而問道。
這個,只能用蘇廣府的人口和鎮南王府時的舊事來搪塞了。
“姨娘嫡母父親和姊妹弟兄……人口是挺多的。相處的話,還是與自家人相處的多一些。阿姊阿兄親近,阿父嚴厲但是待我慈愛,嫡母更重規矩些……”
本想誇一誇義母,只蘇廣府的那個是嫡母,嫡母庶女的,她若是誇得好了,淑太妃問起怎麽相處,又沒法說了。
“想來當真是我想多了……”淑太妃皺緊眉頭。
“太妃說什麽?”柳安安并未聽清。
“沒什麽,不過是覺着能把庶女養成你這樣好的人家,當真不錯罷了。”
還是有兩分違和。
淑太妃看着眼前的柳安安,小姑娘眼底清澈,天真的純然是如何也僞造不出的幹淨。
小戶人家的庶女,當真能養得這麽幹淨?
“你說你家在蘇廣府,是哪戶人家?”
淑太妃随口問道。
這個可就難住柳安安了。她支支吾吾半天。
“小門小戶,太妃是不知道的。”
“我這不過是與你說些體己話,問問你娘家罷了。我知道不知道的又如何了。還不是任由你說。”淑太妃笑着。
柳安安努力回憶。
“東市頭有家豆腐店旁邊的柳家。”
“原來你卻是打小吃豆腐長大的,難怪皮膚如此細嫩。”
淑太妃眸光一閃,暗暗記下。
中秋家宴。
柳安安一大早就被女官叫起來梳妝打扮。
出席家宴,也是她第一次在衆人面前出現,打扮上有個大學問。不得招搖不得低調。司功局早早送來了幾個懂規矩的宮女,給女官打下手伺候柳安安更衣梳妝。
發髻挽了個百合髻,戴華勝,佩花钿,處處規矩不出挑。
桂色衫裙瞧着清雅素淡,宮女就在她腰間系了一條粉色宮縧,并墜了一枚淺粉的香包。
這一番連帶着妝面,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
“家宴是什麽時候開始?”
柳安安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她頭上多了幾樣金首飾,分量都不輕,有點壓人,只能正着脖子。
“回禀美人,一半是未時二刻起,至申時末。”
柳安安在心裏掰算了一下。
“現在不是才巳時末嗎?”柳安安頭暈腦脹地。
還有足足一個時辰的時間,她現在就準備好了,還不能多動。怕裙子皺褶。
難道她就要這麽一直僵硬坐一個時辰?
女官用确定的眼神告訴她,是的。
“美人,家宴一年一次,且忍一忍。”
家宴是定在前宮。
以往每一年都會舉辦的地點。
柳安安下了肩輿,先入了偏殿等候。
偏殿外能看見已經布置好的場地。
除了高臺上的正座外,左右第一列各設五張席位,第二列也是五張席位。
若是從席位來看,會出席這場家宴的人,統共也不過二十人。
這還是包含她與淑太妃的。
女官拿來一碟桂花糕,給柳安安先且填填肚子。
“不是馬上就要開席了嗎?”柳安安撚了一塊糕點,不解。
“回禀美人,筵席間,恐怕美人是吃不好的。”
女官的回答很含蓄。
柳安安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吃不飽,但是女官都這麽提出來了,她還是早點填一填肚子的好。
一碟桂花糕吃完,殿外也已經有人入席了。
都是穿着一身朝服的宗室和女眷。
大多是年紀大的,以及年紀小的。正直壯年青年的,幾乎看不見。
而且與熱熱鬧鬧參加家宴的氣氛不同。這些宗室從進來到落座,無一不是繃着臉,一身肅然。
若是說來參加家宴的,這一幅幅如喪考妣的悲怆,說是來參加葬禮的,還更合适。
柳安安手中的桂花糕吃不下去了。
難怪陛下不想舉辦家宴,難怪他說,只有一個堂弟。
這些人一點都不把陛下當做親人。中秋阖家的大好日子,他們都能這樣,平日裏,還會用什麽樣的态度來對待陛下?
柳安安伸着脖子到處看。
“美人在找什麽?”
“宸王世子呢,他坐在哪裏?”
眼瞧着筵席中,除了最靠近正座的四個位置沒有人坐之外,其他位置都已經坐滿了人。
這其中,卻找不到一個看起來像宸王世子的人。
這可是陛下親口承認,唯一的堂弟了。
他若是在,想必暴君心裏會稍微好受點吧。
“這個……宸王世子殿下似乎還未到。”
郡青女官看了看外面的情況。
偏殿內,忙碌到結束一段落的淑太妃也來了。她今日打扮的比往日鄭重點,但也十分的低調,只她眼底有一絲泛紅,補了粉,還是看得出來。
“宗室都到齊了,你我也差不多該去落座了。”
“是。”柳安安跟着淑太妃出了偏殿。
侍奉的侍人們躬身:“淑太妃到,柳美人到——”
柳安安跟在淑太妃的身後,她臉上帶着一絲淺笑,舉手投足都是最規矩不過。
好多人在看她。
柳安安沒敢打量過去。從她一路走來,左右兩側的宗室目光幾乎都落在她身上,眼神各有不同,卻都是帶着思慮的打量。
剩下的位置都在最前方,淑太妃在左手第一個落座,柳安安是在右手第一個位置。
淑太妃的身後,還有她的身後,各有一個空缺。
如今還沒有到的人,柳安安在心中盤算着。
宸王世子還沒到,殿中除了這兩個位置,沒有別的空缺了。所以這兩個位置中,有一個是宸王世子的,那還有一個空位……
“周才人到——”
柳安安猛地回頭。
殿外,一個身着烈焰紅裙,頭戴奢華金簪釵的宮妝女子,款款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是粗長的一更 二更大約在晚上九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