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倒V
四人欲動身, 店小二敲門, 送了一壺酒。
章豫青過去接了酒,道:“自己人。”送茶是店小二,送酒是暗探。“明日, 約見,韶樂坊。未署名。”
“樂坊!”狄敬鴻兩眼放光, 精神抖索。
劉博恩輕咳兩聲, 提醒某人注意形象, 狄敬鴻摸着腦袋把即将脫口的話又吃了回去,轉而道:“樂坊……的話,約豫青兄的,咱不用去……了。”
章豫青道:“不, 你要去,我不能露面。”
狄敬鴻:“……”又瞄甄子彧,十分謹慎小心沒底氣。
甄子彧道:“約在韶樂坊, 非富即貴, 屆時敬鴻依然領頭, 我們見機行事。”
狄敬鴻極其嚴肅認真道:“那我也~見機行事。”看上去是個相當妥帖的人。
……
唐司天臺設置春官、夏官、秋官、冬官、中官靈臺郎,各一人,總稱五官靈臺郎, 掌觀測天象。靈臺郎為七品小官, 待遇相比民國時期卻是相當不錯的,不僅有祿米七十至八十石,還有職田三百餘畝, 月俸少許。
今夜要找的夏官靈臺郎已攜家眷潛逃,去向不明,要探的是一所空宅。
宅院不大,前後兩進,在長安城算是小門小戶。院中尚有少許衣物未收,水缸有水,米缸有米,廚具零散,臊子面僵在海碗中。內室有散落衣物少許,以及裝細軟銀錢的小型箱盒一枚,內空,墜地。
宅中巡視一圈,章豫青道:“子彧兄怎麽看?”
甄子彧道:“未出長安。”
章豫青點頭,“若想找到人,應該不是難事。”
甄子彧見狄敬鴻似是不解,現場給他授課,“靈臺郎得知少監定罪,匆匆收拾細軟攜家眷逃命,他擔憂家中仆役走露消息,先将仆役遣散回了鄉下,然後再安排家眷去處。海碗中的面食為仆役所食,主人用食在申時,仆役用食在主人之後,遣散仆人多半已經到了酉時,待到仆人散去主人一家出門已經接近戌時。戌時,城門嚴控,他們一家出不去,隔日城門守衛已拿到靈臺郎的畫像,他們便更無可能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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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敬鴻道:“這家沒有幾個仆人,說不定他們攜仆人一同在申時逃到了鄉下呢?”
甄子彧道:“不,他們之所以将仆役匆匆遣散回鄉,一是為了吸引追蹤的視線,二是讓家中老仆帶走了幼子,靈臺郎沒有少監那般謹慎,留下的破綻太過明顯。”
狄敬鴻又道:“即便沒有出城,想要在長安找到兩個人也不容易。”
甄子彧與章豫青對視,難得狄敬鴻動動腦子,雖然沒有猜到點子上,總比偷奸耍滑強。
章豫青道:“他們戌時出門,定是逃進了夜坊,那裏人流如潮,熙攘嘈雜,歌舞亂象之中想要隐身并非難事。況且,靈臺郎的小妾出自樂坊。”
狄敬鴻恍然大悟,“明日之約~”
甄子彧眼睛帶着些許光亮,那是對狄敬鴻的贊賞,“不錯,估計明日我們便能見到靈臺郎了,只是~不知到底是何人在背後相助。有人要殺我們,有人要助我們,這長安城當真是魚龍混雜,泥沙俱下。”
明日之行,要分外小心了。
碧瓦朱甍,雕梁畫棟。
長安城的韶樂坊竟比北平的悅音閣大戲樓還要奢華氣派。鬼九好玩兒,甄子彧跟着他亦是見過些世面,傳統戲樓、西洋舞廳都被他拽着進去過,沒有一處能夠比這韶樂坊更加熱鬧喧嚣。
樂坊上下兩層,一層為大殿,二層為雅廳,紗幔羅幕,裝飾中空。大殿中央設置舞臺,寬近三十尺,白玉為欄,四周可觀。舞臺中央有一美人,只有低垂薄紗遮身,一笑一頻極盡媚惑。美人鵝頸玉足,裸臂輕舞,忽而淩空旋轉,薄紗之下曼妙曲線若隐若現,大殿之中喝彩聲四起,美人愈轉愈快,少時,周身只剩片縷,已然香|豔滿堂。
最後,那美人竟被人置于一頂紗幔小轎之中,周遭呼聲四起,争相競價,價高者得。
狄敬鴻和劉博恩兩人,氣血上湧,目瞪口呆,垂涎欲滴,似傻似癡。
章豫青距離他們三五步處,遠遠看着,按了十餘次墨離劍,人多眼雜,終是忍住了沒有發飙訓人。
待那美人被買了去,場中氣氛降下些許,甄子彧冷冷問了某人一句,“還沒看夠?”語氣似是帶了冰碴一般生硬。
一團熾火被澆了冰坨,某人瞬間打了一個激靈,沒敢擡頭看甄子彧,兀自囫囵掩飾着,“面貌如此醜陋不堪,還敢出來興風作怪,難不成長安沒有美人了麽?”
甄子彧依舊冷得瘆人,“看夠了就走吧。”正事在身,且先記賬,回去再算。
“慢着。”
三人還未動步,一把匕首抵在了狄敬鴻腰間。持匕首之人是一個黑臉絡腮胡蠻漢,比狄敬鴻還要高上一頭,比劉博恩尚且胖出三圈。
那匕首抵在腰間已然用了氣力,狄敬鴻擰眉。甄子彧抱拳,道:“這位壯士,有話好說。”蠻漢不為所動,劉博恩連忙掏出一些散碎銀子遞上去,“我們初來此地,不懂韶樂坊的規矩,還請多多見諒。”
壯漢未接銀子,而是擡下颌示意三人上樓。此時不宜聲張,三人只好先上樓,然後再見機行事。壯漢背對章豫青,擋住了他的視線,章豫青看出了些許端倪,先一步從側面迂回到了二樓。
二樓一處雕花小室內,合了帳子,三人進去,一個年輕男子獨坐,飲食器具甚是講究,周邊站了好幾個壯漢侍衛。男子約二八年紀,身材嬌小,衣着華麗,唇紅齒白,螓首蛾眉,神采靈動似有女子之姿。逼迫狄敬鴻的壯漢對他畢恭畢敬,待狄敬鴻等人進入室內,便低首垂眉退了出去。
男子既不讓座,亦不問話,只是自斟自酌,他喝酒也不緊不慢,一杯清酒喝了足足有半個時辰。
三人站到腿腳發麻,狄敬鴻有些沉不住氣了,正欲發問,甄子彧擡手拉住他,恭恭敬敬對年輕男子深鞠一躬,道:“閣下可是尋豫青兄?”
男子把玩着那小巧玲珑的酒杯,嘴角挑出一抹笑意,“有個聰明的,事情就好辦多了。”聲音婉轉,竟是女子。
甄子彧再次深鞠一躬,施禮道:“參見九公主殿下。”狄敬鴻和劉博恩未及反應,被甄子彧拉了袖口,兩人連忙跟着深鞠躬。
九公主哼一聲,道:“觀瀾判官竟是這般憨傻癡呆的,也不知道章豫青守在那裏做什麽?”
如此刁蠻任性,難怪章豫青要躲着。
九公主問甄子彧,“章豫青呢?”
甄子彧不敢欺瞞,也不敢直說,只能賣了個關子,“豫青兄未與我們一遭行動。”
九公主聞言,酒杯重重擱置桌上,杏目一橫,“剛誇你是個伶俐的,你就敢騙我!”
甄子彧不慌不忙,沉着冷靜,道:“草民不敢有絲毫隐瞞,豫青兄确實與草民等人共同乘車至長安,但并未一同行動。”甄子彧暗中揣測,半路那幫劫匪,多半是這位九公主的傑作。
九公主橫眉,道:“給他去信,讓他來接人。”
甄子彧道:“未曾一同行動,不會中途聯絡。”甄子彧看上去老實極了,無論如何都不像是撒謊騙人的。
九公主撇了撇嘴,道:“你們住在哪裏?”
甄子彧老老實實答了,“東市客棧。”
九公主起身,道:“領路。”身側護衛遞上一副軟金鞭,估計是她的兵器。
甄子彧腰彎的更低,更老實,回她道:“今夜草民三人有要案在身,恐不能随行,請公主恕罪。”
甄子彧話音未落,九公主揚鞭便打,那軟金鞭看上去不過手指粗細,抽在身上确實火辣生疼。
甄子彧咬了咬牙,未吭聲。
“子彧。”狄敬鴻見她傷了子彧,上了火氣,不管不顧就要沖上去,九公主身邊的守衛全都護在他她身邊。
甄子彧按住狄敬鴻,咬牙道:“無事,別沖動。”說罷又咬了牙,舒了一口氣,道,“今夜确有要案在身,九公主若是想找豫青兄,草民可為您提供一條線索。”
九公主哼了一聲,“說。”
甄子彧道:“鬥膽請九公主禀退左右。”
“大膽。”
九公主見甄子彧堅持,便遞給随從一個眼色,随從退下後,甄子彧讓狄敬鴻和劉博恩也去外面等,狄敬鴻猶猶豫豫,被甄子彧推了出去。
狄敬鴻心焦難耐,被幾個護衛攔着,忍不住四處踅摸章豫青,無奈章豫青連個人影都沒有,正在焦急萬分的時候,劉博恩拽他,“子彧出來了。”
狄敬鴻趕緊上前護住甄子彧,“子彧,你怎麽樣?”
甄子彧道:“無事,走吧。”
狄敬鴻和劉博恩面面相觑。
狄敬鴻追上甄子彧,“子彧,那刁蠻丫頭怎麽放過咱們了?”
甄子彧提醒他,“說話小心些。”
狄敬鴻嘟嘴,“她怎麽放過咱們了?”劉博恩也道:“對啊,她怎麽肯放咱們走了,往日若是讓她尋到豫青的影子,非得鬧個翻天不可。”
甄子彧道:“我跟她講了些道理,她便讓咱們走了。”
那兩人異口同聲:“啊!”與九公主講道理,你逗我倆玩兒呢?
狄敬鴻道:“不知道約我們的人還在不在,被她這麽一鬧都過了時辰了。”
甄子彧道:“走吧,那人肯定不在了。”
狄敬鴻道:“那我們還要不要找靈臺郎了。”
甄子彧道:“今天找不到了。”
送信約他們來韶樂坊的人,肯定認識九公主,她在這裏鬧騰半天,那人估計早就走了,韶樂坊魚龍混雜,想要撈出個把人來不容易。而且,現在甄子彧還不想打草驚蛇,他想引蛇出洞,看一看那背後之人到底是誰。若是神策軍的人或者東宮的人,直接殺了靈臺郎便是,何必要如此大費周折呢?難不成現如今長安城的權貴們都改吃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