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5

到了下班時間, 傅西泮脫下手術服, 走到住院部的辦公室門口,拿起板擦擦掉了他今天的所有手術床號。

小李醫生拿着一疊病歷從病房裏走出, “喲, 傅哥,今天手夠快的, 準時下班了呀。”

傅西泮應了一聲,擡手将明天的手術安排抄在白板上。

小李醫生從手裏的一疊病歷中抽出一份交給他, “剛才婦科送過來的, 是後天那臺聯合手術的彩超和材料。”

“是白芷來送的嗎?”

“不是。是她們科的護士,白醫生正在跟她們主任查房。”

傅西泮點點頭收下了那份材料。

雖然午休時,兩個科室聚在一起商讨過手術方案,但是一些具體的細節, 他還需要和白芷确認一遍。

他拿着材料走到婦科的住院部時, 已過了下班時間,其他醫生都下班走了, 只有今晚當值的白芷坐在辦公室裏, 聚精會神地看着手裏的平板電腦。

她專注到傅西泮走進辦公室, 都走到她身邊了, 她還沒注意到。

傅西泮兩手撐在桌面上, 微微俯身,将白芷圈在了懷裏。

他低頭看着她手裏的平板,正在播放的是一個腹腔鏡手術的視頻。

“你是在臨時抱佛腳嗎?”

“哈?!”

白芷被他突然發聲吓得手跟着抖了一下,平板電腦啪地一聲拍在了桌面上, 而她仰起頭,發現傅西泮用身體将她困在了桌子間。

暧昧的姿勢,淡淡的雪松香,還帶着點傅西泮的體溫,擾得白芷心慌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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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迅速低下頭,扶起平板電腦,按下了播放鍵,說:“我、我就是再看看……”

傅西泮側過頭,看到她微紅的臉頰,轉而直起身拉開她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第一次做主刀?”

“不是。”

“那是第一次做這個腹腔鏡?”

“也不是。”

“那你緊張什麽?”

“就是……緊張阿。每次手術前都緊張。”白芷伸手按停了播放的視頻,轉過身,面對傅西泮,“傅西泮,你是不是所有手術都很熟練呀?”

“那倒沒有。四級手術我做得少,要做也得和主任一起。但是腹腔鏡取石這個還可以。”

白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相比于手術連軸轉的外科,她能夠練手的機會不多。

所以每次手術前,她都要反複查看過往手術案例,羅列出所有手術中可能出現的意外,以确保萬無一失。

病人将全部信任給予了她,這份信任承載着生命和一個家庭的重量。

她辜負不得。

傅西泮一句話戳中了她的擔憂,“害怕失敗?”

“嗯。你不害怕嗎?”

傅西泮猶豫着開口:“怕也不怕。”

他嘗試着解釋:“雖然害怕失敗,但我知道失敗無法避免。失敗不是失誤,只要是手術都是有風險的。”

白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傅西泮說的道理她自然是懂的,病人也是懂的,可惜病人的理解不能減緩她的緊張。

每次穿上手術服,她的心仍是緊張到懸在嗓子眼,只有手術完成後,她才能舒一口氣。

所幸,在她經手的手術裏,目前還沒有出現過意外,也沒有失敗的案例。

她想起了傅西泮曾經和自己說他輪轉過重症科,她的神情頓時變得嚴肅:“傅西泮,你是不是經歷過挺多次手術失敗的?”

“嗯。”

傅西泮點點頭,神色黯淡了一些。

過了一會,他才揚起臉,半開玩笑地說:“我在重症科待過一陣,醫師生涯裏一多半的手術失敗案例都貢獻在這裏了。”

他甚至用手在桌上比劃了一下,“那時候每天桌上的材料都有這麽高,幾乎都是失敗的。每天都在受挫,反反複複,還不能表露出來,只能每天下班以後自己調節。”

白芷不解:“為什麽?”

她剛到醫院實習時,見過一個實習醫生和導師一起上手術臺,當手術宣告失敗時,那個實習醫生走出手術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跑進廁所裏痛哭了一場。

傅西泮擰眉:“因為重症病房連家屬都進不來。醫生護士是病人唯一能見到的,是他們所有的希望。這時候我們都崩潰了,那病人怎麽辦?”

單是聽傅西泮的講述,白芷就覺得心裏壓抑得不行,好像一塊巨石堵在胸口,悶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沒辦法想象重症科的醫生每天是在怎樣的高壓和失望難過中度過。

白芷怯怯地問:“那你是怎麽調節的?”

傅西泮想了一會:“首先得有自信吧。有一種雖然手術失敗了,但不是因為自己失誤的自信。這個手術無論哪個醫生來做,都是會失敗的。你這樣想會不會好一點?”

他說完這句,轉頭看向白芷。

白芷搖搖頭,似乎并不認同他的說法。

“可是手術失敗會難過是因為辜負了病人和家屬的期待阿!”

傅西泮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一些,他看着眼神堅定的白芷,抿着唇不知該怎麽反駁她。

有責任感和同理心從來都不是一件壞事。

但是當責任感大到要将自己壓垮時,就會畏手畏腳,從而影響作為一個醫生的判斷。

他嘆道:“醫生不是救世主,你如果是這樣想,就會一直沉浸在難過痛苦中無法自拔。”

“可是你不就是這樣的?”

溜出口的話收不回,白芷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知道為什麽,她從第一天遇上傅西泮開始,就隐隐有一種感覺。

她總覺得他所表現出的疏離和淡漠都是刻意的。

而且越相處,她越這麽覺得。

傅西泮像是一只背着沉重外殼卻又長着靈敏觸角的蝸牛。

無論是白芷,還是其他人,想要靠近他時,他那靈敏的觸角就會發出危險信號,然後縮進自己小小的外殼裏。

尤其是當白芷幾次在重症手術室門口遇見他。

她發現傅西泮在午休時間,會一個人坐在重症手術室的門口發呆。

再加上這幾次他所形容的重症科生活。

白芷猜測,在重症科輪轉的日子裏,他一定是經歷了什麽,所以才會這樣。

她無意嘟哝出口的話,引起了傅西泮的疑惑。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白芷撇着嘴,支支吾吾地開口:“我看你經常坐在重症科的手術室門口,所以想是不是有什麽失敗的手術讓你這麽難以忘懷?”

她一語中的,直擊傅西泮的軟肋。

不過,他之所以偶爾會坐在重症手術室的門口,并不是因為哪個病人的手術讓他難過到現在。

而是因為重症手術室他最後見到母親的地方。

曾經,他在重症手術室的門口站了整整一夜,都沒有等到手術成功的好消息。

那時候記憶像一張密密的網,将他越裹越緊,難以喘息。

傅西泮擡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經過白芷的提醒,他閉上眼,腦海裏重現的都是那一日的慌亂。

眼淚順着指縫流下,沿着臉頰一直流進了衣領裏。

白芷咬着唇,為自己多餘的問話而懊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結結巴巴地安慰道:“其實現在想想,手術失敗也沒什麽……”

“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傅西泮打斷她的話,沒有預兆地站起身子,轉身走出了婦科病房。

回家的路上,傅西泮的自行車蹬得飛快,然而快速略過耳畔的冷風并沒有止住他眼角的淚水。

等回到家中,換上家居服的他站在鏡子面前,敞開的衣服下露出的除了完美的腹肌和人魚線外,還有腹部一條短疤。

十四年的時間,因為車禍身上留下的疤已經慢慢淡去了,只有當他的指尖劃過傷口時,才能摸到微微的、凸、起。

傅西泮低頭看着鏡子裏的疤痕,喃喃自語:“我會好起來的,對嗎?”

洗過澡,他端着一杯清茶走到陽臺。

還沒坐下,傅西泮的臉頓時漲紅了,除了羞窘還有愠怒。

他看到隔壁房間的陽臺上竟然挂着幾件女生的內衣褲?!

傅西泮明明在租房須知裏明确說過,不允許外人留宿,即使是要招待朋友,也必須要提前一天告訴他。

他拿出手機給隔壁住着的房客發去微信詢問。

而當晚當值的白芷坐在辦公室裏,還在為後天的手術做準備。

她抄了一會病歷,擡頭看到桌角放着的餅幹盒。

那是之前看病的女學生送來的,精致的鐵盒裏裝了好幾分手工餅幹。

白芷想着,等明天帶回家,可以分給房東小姐姐一些。

畢竟女生都有一個專門用來裝甜品的胃。

想到房東小姐姐,她掏出手機想看看她的朋友圈。

結果,剛拿出手機,就看到了她發來的信息。

‘你帶人回家了?’

白芷的心咯噔一下,她沒想到小姐姐這麽厲害,陸宛童不過才進門坐了十分鐘,就被她發現了?

她趕緊回道‘對不起,那天朋友路過,就……’

‘下不為例。’

小姐姐的回複簡短又有力度。

從這四個字裏,白芷似乎都能想到屏幕那端,她那張愠怒的臉。

白芷嘆了口氣,又鄭重地道了一次歉。

她随手将餅幹分出一份來,用小袋子裝好,準備明天帶回去送給小姐姐,順帶再買一個蛋糕作為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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