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王珈寧緩緩蹲下。

商濛濛疑惑的視線随着他的動作向下, 最終定在散開的鞋帶上。

她不自在地向後縮了縮腳, “我自己來。”

“別動。”王珈寧先一步按住了她的腳踝。

男孩子手指微涼, 動作很輕。長這麽大從未被異性如此珍重對待過的商濛濛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一動不能動。

王珈寧很快幫她系了個有點醜的蝴蝶結,然後站起身後退一步回到安全距離, 仿佛剛才做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小事。

“怎麽了,姐姐?”他漂亮的桃花眼染上了一層迷離的月白色清輝, 看起來更加蠱惑人心。

商濛濛搖搖頭。

王珈寧雙手插兜, 轉身走在前面, 語氣輕松地道:“那我們快走吧,早點休息明天就進組了。”

聽到身後緊随而來的腳步聲, 他輕籲一口氣。

“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等到風景都看透, 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光怪陸離的燈光中, 男人修長的手指握着玻璃酒杯, 冰塊與杯壁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仰頭, 琥珀色的液體涓滴不剩。

站在麥架前的沈藝萱抽抽嘴角。

她已經唱了快一個小時。

燕淮對她的新歌沒有絲毫興趣, 進了包廂直接點名讓她唱《紅豆》,自己則坐在沙發裏開了瓶六十多度的純麥芽蘇格蘭威士忌。

這一唱就是十幾遍,中間都不帶停的, 沈藝萱唱得喉嚨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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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把她當點唱機了!

可是,沈藝萱卻不敢生氣。

人是她拽來的,歌也是她主動要唱的,只是千算萬算,沒想到燕淮這麽不知憐香惜玉。

沈藝萱咬咬唇,輕輕盈盈地走過去,挨着燕淮坐下,目光含情地望着他,嬌聲嬌氣地道:“燕總,人家嗓子都唱幹了。”

燕淮側臉。

唇角慢慢牽起。

沈藝萱眼睛一亮,還沒等她說話,高高在上的男人那抹淡淡的笑意已經變成了深深的譏嘲與不屑。

他慵懶松散地靠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開腔說道:“所以呢?”

輕飄飄的三個字如同一記耳光扇在沈藝萱臉上,火辣辣得痛。

男人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她和其他所有甘願淪為玩物的女人沒有任何不同。

沈藝萱覺得輕輕挨着的燕淮胳膊像長了刺一樣,紮得她無所适從。

“我,我,我去下洗手間。”

她拿着手包狼狽地站起來。

“你可以走了。”燕淮懶洋洋地道。

沈藝萱畢竟在外面還有着光鮮亮麗的明星光環,男人是想釣的,架子麽又想端着的。這個男人比她想象中還要難以接近,性格也陰晴不定難以捉摸。

她心裏已經有點亂了,嘴裏顫顫地又說了幾句好話,才倉惶離開。

包廂門被關上,幾分鐘後,又重新被打開。

陳賀走了進來。

燈光酒影裏,燕淮伸手解開兩粒襯衣紐扣,松了松,露出冷白修長脖頸。

一仰頭,一杯酒又沒了。

狹長的鳳眸下那粒小小的淚痣妖冶異常。

啧。

看着茶幾上一堆橫七豎八的空酒瓶,誰能想到叱咤江湖寒塘冷月似神仙的燕淮也有為女人借酒澆愁的一天。

陳賀打開明亮的頂燈,奪過酒瓶,踩開旁邊的垃圾桶,咕咚咕咚将剩下的酒液全部倒了進去。

燕淮喝酒不上臉,喝得越多臉色越白,只有眼尾泛紅。這個訊號一上來,他基本離醉不遠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拿起燕淮的外套。

燕淮視線定在他臉上好一會兒才聚焦,“我不回家,我沒醉。”

醉漢的标準臺詞。

“好,好,你沒醉。”陳賀架着他往外走,不管燕淮說什麽他都是好好好,行行行。

把人塞進副駕駛,陳賀繞過車頭,拉開車門坐進去,給燕淮系上安全帶。

汽車開到楓月灣公館的時候,燕淮已經睡死了。

抓着他的手刷開指紋鎖,陳賀氣喘籲籲地将人弄進屋。打開冰箱擰開一瓶礦泉水,推了推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人,“淮哥,淮哥,醒醒,喝點水。”

燕淮皺了皺眉,沒有回應。

“商濛濛來了。”陳賀提高聲音喊道。

燕淮唰地睜開眼。

陳賀:“……”

真是操了,他就随口一試,果然還是舊情難忘啊。

燕淮揉着眉心,神志漸漸清明。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擡眸,面無表情地看向陳賀。

陳賀把礦泉水塞進他手裏,非常慫地舉起兩只手,“我就是想把你叫起來喝點水洗個澡解解酒。”

瞅着燕淮死氣沉沉的陰郁目光,陳賀嘆了口氣,挪到他身旁坐下,“既然放不下,那就正大光明地再去追,自己一個人借酒澆愁算什麽?”

“誰說我是為了她?”燕淮偏開頭,視線定在不遠處大理石拼成不規則幾何圖樣的立體裝飾壁畫上。

“我這兩只可不是燈泡。”陳賀叉開食指和中指,指向自己的眼睛,“自從你和商濛濛分手,我就沒見你正常過。”

“淮哥,在我印象裏,你對任何事任何人一直都是游刃有餘的,像現在這樣束手無策還是頭一回。咱們這麽多年兄弟,沒什麽不能說的。你要是真喜歡商濛濛,就三跪九叩把人哄回來。”

“三跪九叩?”

——不找個讓自己舒心的女人,反而找了個祖宗,還巴巴地上趕着供起來,那就只能屁颠屁颠地自己去哄了。

——天涯何處無芳草,我會在一棵樹上吊死?

——你覺得我像是被女人拿捏的人?

曾經在兄弟面前說過的話猶在耳邊,燕淮垂眸不語。

陳賀站起來,拍拍他的肩,留給他獨自思考的時間。

手工實木雕刻的電視櫃上有一只雨過天青色冰裂紋瓷瓶,一捧濃淡相宜的幹花斜着,影子疏疏落落地映在牆壁上。

商濛濛已經離開,可她存在過的痕跡随處可見。

不曾改變。

燕淮突然覺得他傲然地鄙睨天下,卻留不住一個她。

他扯着嘴角,一聲帶着濃濃譏嘲的低笑回蕩在岑寂的房間。

針刺似的疼痛一點點在心口蔓延開。

她,埋下的一根刺終于成了致命毒.藥。

《時光之痣》的拍攝期大概三個月,樂奕凡安排田雨和趙昕跟她一起去。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來到商家。

田雨身高178,常年運動讓她的身材比一般女孩子要強壯得多,拎着商濛濛的兩個大行李箱毫不費力。

商濛濛看着她的背影,拐拐身旁趙昕的胳膊,八卦道:“我眼花了嗎,我怎麽看着小田雨擦口紅了?!”

趙昕彎着眼點點頭,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悄悄”說:“還是斬男色哦。”

商濛濛拉長了聲音配合地“哦~”了一聲。

走在前面的田雨耳朵尖都紅了。

說實話,田雨雖然比平常女孩高壯了些,但五官還是挺秀氣的,化點淡妝并不違和。就是好端端的女漢子突然轉性,還是挺讓人訝異的。

商濛濛眼睛一轉,已經大概猜到了,心中暗嘆小孩兒魅力夠大。

《時光之痣》有三分之一的場景要在大學校園拍攝,所以第一部 分的取景地就定在大學城某大學的新校區。

新校區還沒有完全落成,今年只開了部分院系,所以學生不多,正好方便劇組取景拍攝。

上了保姆車,商濛濛抱着劇本和田雨聊天。

小田姑娘因為傷病早早退役,不過十幾年的運動生涯幾乎占據了她的整個人生。在商濛濛的引導下,不愛說話的小田姑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連五歲尿床的事都交待了。

三人一路說說笑笑很快到了劇組租住的酒店。

頭一回,商濛濛享受到了女主角的優越待遇。保姆車快到時,趙昕打了個電話。待抵達時,劇組的兩個工作人員早就等在大堂,将房卡遞了過來,“商老師,下午兩點在1501會議室,所有主創進行劇本圍讀。上午您可以自由活動,我叫傅明,住809,您生活上有什麽需要可以找我。”

商濛濛笑着向他們道謝,兩人就幫着三個女孩子将行李運到了房間。

趙昕給了兩人一人一瓶飲料。

走進電梯裏,傅明和小夥伴就八卦起來。

“沒想到她這麽低調,只帶了兩個助理,行李也不多。”

“對,剛才幫陶桃搬行李搬得我腰都酸了,而且她一個人就帶了四個助理。一個拿水杯,一個拿手機,一個拎包,那排場大得咧。還嫌商務房太小,自掏腰包升級到了套房。”

“人家是上頭有人,號稱龍華娛樂的‘親閨女’,從一出道就是這個排場。哎呦,男一號馬上到了,幹活幹活。”

《時光之痣》劇組不差錢。商濛濛的房間是個向陽的大套間,還有個大概兩米長的露臺,玻璃小桌上的白色花瓶裏插着幾枝鮮豔欲滴的紅玫瑰。

趙昕和田雨正在收拾東西,商濛濛就坐在露臺上,翻開被她标注得花花綠綠的劇本。

今天天氣很好,暖融融的秋陽照在身上不似盛夏那般灼熱,很是舒服,純白色的A4紙都泛起微熱的溫度。

忽地,後脖頸仿佛被什麽輕輕砸中,商濛濛詫異地擡手一摸,那東西順勢滑落到她腳下。

她低頭。

腳下有一朵紅豔豔的新鮮玫瑰,因為撞擊的力道,柔軟的花瓣跌了幾瓣出來。

身後響起一個年輕男人熟悉的聲音。

“姐姐,早!”

商濛濛回頭,就見旁邊的露臺上,王珈寧撐着欄杆。在她望過來時,順手拿起一支玫瑰花,咬在嘴裏,略勾了勾唇,虛着眸露出一個邪氣迷人的笑容來。

看着那個能将人心偷走的浪蕩貴公子式的笑容,商濛濛突然又想起了燕淮。明明兩人的長相并不相似,而且燕淮即使是笑,都帶着點冷然卓絕的意味。

可是這一刻,她仿佛透過王珈寧的眼睛在看燕淮。

那個,她只看一眼,便心甘情願跟他走的男人。

燕淮是她二十多年來唯一真正喜歡過的異性,即是懵懂青澀的初戀,也是傾心相付的熱戀。

直到現在商濛濛才發現,忘卻一個人原來也是那麽難的一件事。

十八歲的她什麽也不懂,只知道喜歡就去追,坦蕩又理所當然。二十三歲的她已然明白,忘卻甚至比愛上還要難。

除非失憶,否則三年的時光處處有他存在過的痕跡,怎麽可能按下“delete”就能一鍵删除。

圍讀劇本對于商濛濛來說并不陌生,曾經她在《大栅欄》劇組就參與過近一個禮拜的圍讀劇本。

所謂圍讀劇本,不是演員之間簡單地對臺詞,而是導演編劇率領全體演員、攝美錄服化道各部門主創,坐在一起一場一場通捋劇本。

這種從頭到尾将劇本捋順,不僅可以讓演員加深對對人物和情節的理解,也可以落實分鏡、場景、人員,将一些拖沓無用的情節删除。

一點四十,商濛濛就來到了1501會議室。導演、編劇、制片都已經在座。

張力群導演,四十五六歲,表情嚴肅氣場十足,卻是圈裏公認的以感情處理細膩唯美著稱的男導演。

知道張導十分龜毛,有不止一次把演員罵哭的案底,所以商濛濛從進會議室的大門開始就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見她提前二十分鐘就到了,張導主動指了身旁的位置讓她坐,待看到她那本快要翻爛的劇本,張導習慣性緊抿的唇角緩了緩。

五分鐘後,王珈寧也到了。

他一來,就十分熱情又不失禮貌地和大家打招呼。在商濛濛身邊坐下後,他轉頭小聲詢問:“姐姐,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中午怎麽沒到餐廳吃飯?”

今天早上,商濛濛一時失态,從露臺上落荒而逃。她抱歉地朝王珈寧笑笑,“沒有,就是早餐吃多了,沒什麽胃口,中午在房間吃了面包。”

“那就好。”王珈寧笑着點點頭,聲音低磁溫柔。

商濛濛收回目光,專注地翻着劇本,沒有注意到身旁一直有道若有所思的視線,時不時落在她身上。

一點五十九分,幾乎所有人員都已到位,除了女二號陶桃。

張導打開劇本,“大家已經互相認識了,咱們就不再浪費時間,開始進入圍讀。”

他話音剛落,會議室門鎖輕響,随着噠噠噠一陣高跟鞋在地磚上敲擊出的清脆聲響,一個個子不高,披着件G家當季最新款粗毛呢大衣的年輕女孩走了進來。

聲音又細又嗲,“大家好,我是陶桃。張導,我沒遲到吧。”

張力群看了看腕上手表,分針絲毫不差地停在數字“12”上。

“沒有。”他說。

作為女一號,在整部劇裏商濛濛的臺詞是最多的。

盡管她是科班出身,又有數年的表演經驗,不過張導對她是否能撐起臺詞,還不是十拿九穩。

但一個小時後,她的臺詞功底完全讓他刮目相看。甚至不僅僅是臺詞,她還針對某些場景角色的心理活動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理解,連編劇都被她說服了,頻頻點頭,現場改詞。

而王珈寧的表現也比預期得要好。有流量護體的他在事先沒有和商濛濛對過戲的情況下,表現流暢,兩人默契感十足。

可見私下裏也是下過工夫的。

進展順利,三個半小時後,張力群宣布圍讀劇本暫停,大家去吃飯,晚上八點繼續。

商濛濛收拾東西站起來,準備和王珈寧一起去吃飯。這時,陶桃走了過來,做着精致美甲的手撐在王珈寧的椅背上,聲音嬌蠻,“酒店的自助餐太難吃了,珈寧弟弟,離這裏不遠有家法餐廳,主廚都是道地法國人,要不要一起去吃,順便聊聊劇本?”

王珈寧平靜而冷淡地拒絕,“不用了,晚飯後我還要健身,在酒店吃就好。”

現如今的娛樂圈,有背景有資本的富二代富三代不少,陶桃就是其中一個。家裏做着規模不小的房地産生意,還是龍華娛樂的大股東,從小爹疼媽寵養得比較驕縱,是很典型的富家千金。

王珈寧是頂流愛豆不假,但只是普通小康之家出身。在陶桃看來,他根本就不會拒絕她,或者說他不應該,也不敢輕易得罪她。

沒想到,瞬間就被打臉了。

陶桃面色變得不太好看,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踩着高跟鞋走了。

商濛濛終于明白,以嚴厲龜毛著稱的張導為什麽會同意讓陶桃帶資進組演女二號了。

因為,劇本裏的女二號也是位千金小姐。這麽看來,陶桃飾演這個角色壓根不需要演技,本色出演就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只有這粗長的一章哦~周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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