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葉雲澤嗤笑一聲:“母後當真認為那小子不錯?”話語中對莊王庶長子葉銘思的鄙薄顯露無疑。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的侄子,也不是他對自己荒唐的幼弟有什麽偏見,只是,那個孩子,因為早年無人悉心教導,早已被寵壞了。
才兩三歲的時候,就偷着掐死一名貴女養的金魚,四五歲的時候拿嫡母養的貓兒當沙包踢,到了七八歲,更不得了了,專門以欺負別人為樂。凡是他看不順眼的,都讓他給欺負了一遍。
偏偏那個小鬼在徐太後面前很懂得賣乖讨好,惹得徐太後十分疼他,為不讓莊王妃欺負他,竟硬生生把一個庶長子擡到了跟嫡子等同的地位。如今,竟還異想天開,想讓那小鬼做皇太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便是徐太後向他提出立皇太弟,葉雲澤只怕都不會那麽驚訝。
也不知道,一向以精明著稱的徐太後,在遇到幼子及長孫之事時,怎麽會變得這麽糊塗。
徐太後面上有些挂不住:“銘思年紀小,不懂事也是有的。好好教教,怎麽也能把他給教出來了。再者,皇兒你确實需要一個繼承人了——若是再遇到這樣的事兒,人心不穩,終是要動搖根基的。”
“母後未免太高看兒子了,這樣頑劣的孩童,兒子可教不了。”葉雲澤淡淡地道:“俗話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葉銘思已經養成這副心性,日後只怕就這樣了。您疼惜孫子,兒子沒什麽話可說,但還請您公私分明,莫要為了一己之私,強行把一個不适合的人推上高位。否則,那不是愛他,而是害了他。”
“繼承人,兒子會找。若是未來莊王妃的兒子合适,過繼莊王妃的兒子亦無不可。若是莊王妃的兒子也不合适,還有宗室子弟可以選擇……無論如何,總要找個最合适的出來。”
徐太後忍不住了:“你就這麽看不上銘思嗎?連一個機會都不願意給他?”對于那莊王妃,她是真不喜歡,連帶着對她的肚子也期待不起來。
再者,就算不論個人喜惡,她也不希望莊王妃的兒子被立為太子。莊王妃娘家勢力不小,不好掌控,日後她的兒子必然也更向着莊王妃一脈,哪裏比得上葉銘思貼心?莊王妃的兒子不行,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就更不行了!
“是您太看得起那小子了。您不惜闖入乾元宮中逼迫親子,卻是為了那麽個小子……”葉雲澤搖了搖頭,眼底浮現着說不出的譏诮:“一個把身邊人當做-牲-口來使喚的小子,您願意疼着寵着,兒子可不敢。兒子雖說不指望大齊江山能夠綿延千秋萬載,但也不希望我大齊出個殘暴之君,二世而斬!”
“你……”
“母後,您請回吧。繼承人的事,兒子會好好考慮的,就不勞您操心了。”
自打葉雲澤明确了對季琛的心意之後,就不指望能有一個親生的孩子來繼承自己的位置了。這麽些年下來,他也一直在考察潛在的繼任者們。
他自己做這種事可以,徐太後插手到這件事情中,總歸讓事情變了味兒——被人指手畫腳乃至逼迫确立一個繼承人,着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經過一次次的沖突,葉雲澤與徐太後的母子之情早已所剩無幾,母親這個詞在葉雲澤心中,變得十分模糊。這一次,徐太後在他傷中咄咄逼人,早早放棄了他,更是讓他對徐太後失望透頂。在這種情況下,指望他顧忌徐太後的心情,也是不大現實的。他照顧了徐太後的心情,誰來照顧他的心情!
徐太後鐵青着臉,也不打算再自讨沒趣兒了,今天絕對是她當上太後起最丢臉的日子。可她也知道,她這長子,是徹底與她離心了。往後,她想要再向以往那樣動之以情,葉雲澤是不會買賬了:“哀家有些頭疼,先回去歇歇,過些天再來看你,皇兒你也好好養傷吧。”
“恭送母後。”在太後走到門口的時候,葉雲澤又道:“對了,母後,別忘了,關于您帶人闖宮一事,您還需給兒臣一個交代。”
徐太後腳下頓了頓,一字一頓道:“知道了!”
看着太後繁複的裙擺消失在眼前,葉雲澤才語帶諷刺地對季琛說:“瞧瞧,母後總會做出對她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趨利避害,乃人之本能。太後只把你當皇上,那麽日後,你也只把她當太後就是。這樣,就不會難過了。”
季琛握住了葉雲澤的手。由于失血過多,葉雲澤的手有幾分冰涼,季琛便将那雙手捧在自己的胸前,不斷揉搓着,那珍而重之的模樣,讓葉雲澤心間湧起一股暖流。
“有你在,真好,阿琛。”葉雲澤被扶着坐回了床上,季琛就坐在他的身邊,他可以很輕易地将頭靠在季琛的肩膀上。
這種有點娘氣的事,平時葉雲澤是斷斷不會做的。但葉雲澤此刻情緒低落,又恰好碰到這麽個無條件包容他的季琛,讓他覺得,在這個人的身邊,做什麽都是被允許的,無論怎樣任性,都會被精心呵護,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就對季琛做出了這個表示依賴和信任的動作。
“阿琛,我心情不好,你哄我啊。”
季琛失笑道:“怎麽跟個孩子似的?”他從袖中掏啊掏,掏出一枚糖來,剝了皮塞到葉雲澤口中,然後摸小狗似的摸了摸葉雲澤的頭,拉長了語調:“乖——”
葉雲澤頓時不樂意了:“你這是在哄小孩兒呢,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那,我給你講一些關于我的事吧。”
葉雲澤的雙眼頓時亮了亮:“好啊好啊。”
別看他與季琛相知相愛這麽些年,對于季琛起-義-前的過往,他知道的還真不多。
葉雲澤只知道季琛父不詳,母早亡,季琛總是不大願意提起那段過往。他怕戳了季琛的傷心事,也就一直沒敢問。
如今,季琛願意把這些告訴他,哪怕只是為了安慰他,都讓他覺得很是高興。他想要盡可能多的了解季琛,了解季琛受過的苦,遭過的罪,然後加倍對他好——就像他對自己做的一樣。
靜谧的空間中,季琛的聲音如漣漪般,向着周圍平穩而帶有韻律的擴散了開來。
“自我記事時起,就沒見過我的父親,是由母親一手帶大的。母親和外祖父、外祖母并不喜歡我,但還是把我養到了六歲……以前不懂事,我總是怨恨母親,既然不喜歡我,又為什麽要生下我呢?後來,我才明白,親人之間,也是需要緣分的。我是個不被期待的孩子,她當然不喜歡我,甚至是……相當讨厭我。”
“盡管如此,她也沒任由我自生自滅,還給我一個家,給我一口飯吃,我實在不該再怨恨什麽……”
“怎麽會有這麽狠心的母親!”葉雲澤才只聽了個開頭,就已經抱住了季琛,心疼不已。
他雖然現在已經與徐太後形同陌路,但當初共患難的時候,也是有過一段母子情深的美好時光的。他原以為,他與徐太後從前的相處模式,才是正常的母子間該有的樣子。誰能料到,季琛的親緣關系,竟是這樣的淺薄?
季琛拍了拍葉雲澤的手:“我不怪她,真的。以前不懂事的時候,許是怨過的,現在,我卻只覺得她是個可憐人——她是被我生父強迫,才會生出我的。而我的生父,是前朝一個達官貴族。”
葉雲澤若有所思:“這就是你怨恨前朝的原因?”
“不,如果我的生父從此不再幹擾我和我母親的生活,我不會怨恨他,也不會喜歡他,頂多當他是個陌生人罷了。可偏偏,他的正室夫人發現了我母親和我的存在,然後……一場大火,我變成了孤兒。”
“我的生父,他釀成了我母親一生的悲劇,害了我外祖父一家的性命,轉過頭來,仍可以毫不在意的找下一個女子取樂……從那時起,我就發誓,要讓他付出代價。沒有當年對他的仇恨,也許就沒有現在的我。”
季琛的眼神明明是淡漠的,看似只是以旁觀者的角度敘述一件事,葉雲澤看在眼中,卻很是心疼。
葉雲澤默默的回想了一下,那個時候,他在做什麽呢?
對了,那個時候,他的父親還沒有被朝中奸妄陷害致死,他還在葉府做無憂無慮的小主子呢。
葉雲澤收緊了攬着季琛的手,聲音悶悶的:“以後我疼你。”
季琛盯着葉雲澤看了一陣,忽然輕輕一笑:“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好像個非要裝大人的小孩子?明明自己更需要被人疼,卻總是做出一副心疼別人的樣子。”
葉雲澤:“……”
他難得發一次善心,換回了什麽……好累,感覺再也不會愛了!
“好了,不用這樣。那些事,對我來說,都已經過去了。我以為你很想知道,才會說給你聽的。”季琛捏了捏葉雲澤微微鼓起來的臉:“早知道要惹你不高興,我就不說了。”
他戳完別人的臉,才剛要将手指收回去,就被葉雲澤叼住,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季琛故作驚訝:“哎呀,你屬小狗呢!”
一句話惹得葉雲澤炸了:“你才屬狗呢,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季琛:“阿澤,你……”
“閉嘴,朕不高興了,現在不想理你。你說什麽朕都不聽!”
哎,這下“朕”都冒出來了,看來不好好服個軟是不行了。
不過,季琛覺得,葉雲澤發小脾氣的模樣還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