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找回來靈光,自然要想辦法離開這兒須彌境。
可這出去不比進來,檀風越來時不過是因緣巧合才剛好被他找見那一個漏洞進來。這時是要出去,卻不能再用老辦法。
須彌境內幻象千層,虛中生實,實裏有虛,自成一個小世界,是幻境裏等級最高的虛實境。雖不說固若金湯,但凡人進到這須彌幻境裏,也只有束手無策的份。
而這樣的虛實境背後,說沒有哪位大能在,也是要惹人笑話。
檀風越只好打定主意要去拜訪一番這幻境主人。
這并不難,一般來說,只要往幻境靈氣最濃厚的地方去便是了。
靈光卻不贊同。
他道:“上古大能大多喜怒無常,先生又焉知這幻境主人是誰,若是遇見祥瑞之獸倒也就算,若是山鬼一類……貿然前去只怕不妥。”
檀風越挑了挑眉,道:“那你覺得要怎麽才是好的?”
靈光不急不緩道:“自然是由我前去探路……”
檀風越早知道他要這樣說,也懶得說什麽,起身就走。
靈光跟在他身後,無可奈何,只好道:“先生……你又亂來。”
“是,是,我亂來你不是還跟着我?有什麽好怕的。”檀風越轉過頭,捏住靈光下巴,逼他低下頭看着自己,道:“你要是走丢了,我還不是照樣要去找你。”
這句話真是動人,靈光抿了抿唇,深深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認了由着他亂來。
檀風越輕輕一笑,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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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靈光還是得順着毛摸。
只是這世間因緣大多只差一個巧。而不等他們親自去找,這幻境主人便施施然出現在人前了。
古有鲲鵬,能扶搖而上三千裏。是對這上古異獸而言,乘奔禦風,只不過小小把戲,是生來既有的本能。
檀風越同靈光二人行至溪水流處,山風徐來,乍一眼,猛虎疾行,步履卻穩如泰山,穩穩地停在檀風越面前。
靈光下意識便站到檀風越面前,試圖用自己身軀将檀風越藏在身後。
從白虎身上下來一偉岸男子,樣貌俊美,一身白衣,蘭枝玉樹,仿若高山所化,流水所形,身在萬物之中,卻又似在萬物之外。
檀風越看見他,下意識瞳孔收縮。
那人捕捉到他這個表情,溫聲道:“小越,百年未見,你不跟我打個招呼嗎?”
檀風越沉默頃刻,道:“麒麟大——”
那人溫聲截斷他的話:“你叫我什麽?叫爹,乖。”
檀風越看向對方的眼神無可奈何,顯然十分頭疼。
他謹慎的斟酌了片刻,揉了揉眉心,冷靜道:“觀心大人,我雖同越夜一母同胞,但畢竟只是一個凡人,并無麒麟血脈在身。”
言下之意便是,他既不是麒麟,自然不會有一個身為麒麟的父親。越夜的确是麒麟血脈,但他卻絕不會是。
他只不過是越女同普通村夫産下的後代,因緣巧合,才得來這不應有的長生,茍活至今。
麒麟神色有一瞬間的黯然,大約也是想起越女而傷懷。
麒麟嘆息道:“越女……你娘當初大概沒有告訴你,你同越夜是一對雙胞胎。你方一出世便便是凡人嬰兒模樣,越夜卻是一枚蛋。正如天上地下只有一個鳳凰,天地法則之下,持恒為道,我麒麟一族,若留下血脈也只會有一個麒麟。”
看向檀風越的神情卻還是十分慈愛,是一個長輩看向自己孩子該有的眼神,又參雜了幾分小心翼翼和複雜。
“麒麟兒方方出世,正是雛期,離開我靈力護持就會夭折,我離不得青冥山。你娘她只願為人,不願長生,只待百年一過,便入輪回。在青冥山上時,便覺我那裏不近人情,不比人間熱鬧……”
“她天性要強,極有主見。她同我說:你既生為人,有為人的樣子,既然你同越夜不同,那你就不該在青冥山上長大。我不同意,她同我吵了數回,趁着我入關,負氣帶着你走了。”
“我沒留住她。”
再後來相見,已經是青山白骨美人冢。麒麟傷心欲絕,留下破蛋而出的小兒子,造了一場須彌幻境,将自己藏在裏面。
“靈光,讓開。”檀風越神色如常,他從靈光身後走出,卻并沒有要就此相認的意思:“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沒有用了。既然如此,麒麟大人大概也明白,麒麟血脈在越夜身上,我只不過是個凡人。風越生于長于不落山,我娘是越女,我爹是檀青,我由他撫養長大,修煉偃術至今日也算小有所成。此刻雖壽,卻也猶有盡時,麒麟大人又何苦自尋煩惱,與我相認。”
像麒麟這樣的神獸,幾乎壽與天齊,對時間把握也同凡人不一樣。
像他的娘親越女,只怕已看得十分透徹。凡人同神獸相戀,永遠是不會長久的。哪怕麒麟對她一往深情,可既然生而為人,那總離不開生離死別。一個會死的凡人妻子,就足夠對麒麟造成莫大傷害,若再加一個凡人親子呢?
麒麟慈悲,而情多是苦,與其到時遍體鱗傷,倒不如早早離開,百年一過,一切煙消雲散,再多的深情眷念也總會寡淡下來。可一旦長久相處,生出感情後就會變成毒瘡,一碰就痛。
檀風越一直知道自己跟麒麟的關系,但也不過于此。
他生而為人,總是要在人堆裏才會有些人樣子,哪怕此刻離群索居也同樣。何況如果連他都否認檀青同越女的關系,那那個一直對他早逝娘親一往情深又一手将他撫養長大的男人也未必太過可憐。
——他只會是檀青和越女的兒子。
觀心神情更加複雜,他閉上眼睛,又有些難明的寬慰,嘆了口氣:“好……就連你也比我看得明白。”
檀風越道:“多謝大人體諒。”
靈光站在檀風越身後,一直警惕地審視着對方,聽到這裏,終于忍不住伸出手勾住檀風越的手。
他十分聰明,自然對死這件事也是明白而清楚。
可聽見檀風越這樣輕描淡寫地提及自己的死亡,仍然是……說不出的惶恐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