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位初定
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兒,我脆弱的小心肝就又是登時一緊。
碰上我這大哥,果然還是沒什麽好事啊!
欲哭無淚地想着,我不得不再一次擡起眼簾,怯生生地迎上聚集而來的目光。
明明剛才還喊我萬歲來着,這會兒又像是巴不得只許我活到十六歲了……
瞅着那形形色色但幾乎沒一個能稱得上是“友善”的眼神,我只覺心髒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有生以來從未如此招人記恨的我,這回真是被吓得直想哭鼻子。
可是,我始終咬着唇硬忍着,甚至努力地,不讓我的眼眶裏泛出分毫的淚光。
因為很小的時候就有人跟我說過,就算再冷,再餓,再害怕,再孤單,也不要輕易在別人面前流下眼淚。
那樣,我就能好好地活着——活下去,等着一個會對我很好很好的人來接我。
雖然這麽些年過去了,我早已不記得是誰對我說了這些話,也漸漸地覺得,最後的那句話,不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但我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雲梨有淚不輕彈”的習慣。
話雖如此,我還是盼着,能有人來幫幫眼下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我。
“大殿下,那是我天玑國未來的君主,還望大殿下謹言慎行。”
直到試圖求助于神佛的我,忽然聽到了皇叔那悅耳動聽的聲音。
不,确切而言,我隐隐感覺到,皇叔在說這話的時候,好像口氣不是那麽的和善——應該說,用“冰冷”來形容,也不為過。
“什麽!?她!?”奈何皇叔話剛說完,大哥就如同聽聞了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事兒一般,一手毫不客氣地指向我的鼻子,一口直言不諱地喊了出來。
令大哥和我都未嘗料想的是,短短的三個字以及于我而言早就習以為常的一個動作,卻叫三皇叔頃刻間沉下了臉。
Advertisement
“先帝聖旨在此,大殿下莫要造次。”
下一瞬,搬出父皇遺诏的三皇叔語氣真就徹底冷了下來,這讓我不禁覺得,他分明是在替我解圍,卻把我也給恐吓了進去。
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卻未嘗料想,皇叔此刻周身所散逸的寒氣,竟使得一群無辜的娘娘們也跟着不敢動彈了。
唔……這還是先前那個用溫潤如玉的嗓音說着話……并且鼓勵我去讓父皇安然瞑目的三皇叔嗎?
“你……”更叫我頗覺意外的是,皇叔的這寥寥數語,居然讓素來橫慣了的大哥都一時語塞了。
“大殿下,皇上已将皇位傳給了三公主,殿下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抗旨,觊觎帝位嗎?”就在大哥雙目圓睜着意圖一言之際,站在我身前的舒妃娘娘冷不防發了話。
“按我天玑祖訓,凡違逆先帝遺旨者,皆可視為謀反,人人得而誅之。”未等大哥作出反應,面無表情的三皇叔就突然接過了舒妃娘娘的話頭,冷泠地吐出了一句怎麽聽怎麽駭人的話,“大殿下該不會連這一點,都忘了吧?”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大哥的臉色立馬就變了。
與此同時,他身邊的明妃娘娘業已花容失色,忽然迫不及待地對着大哥道:“存兒!你父皇的聖旨上寫得明明白白,我們都看過了!他既已将大位傳與三公主,你我自當謹遵聖意!”
“母妃!”連自個兒的親娘都這麽說了,這一下,大哥算是撞到南牆了。
但說句真心話,我并不希望看到大家為了我繼承皇位的事情打打殺殺的。
說到底,這不都是一家人嘛……何必呢……
而且,他們都不問我願不願意的……其實,我才是整件事兒裏頭最郁悶的那一個啊!
奈何事态的發展從來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這不,繼衆娘娘和我那暴躁大哥先後鬧騰了幾出之後,諸位娘娘就聽從了二姐那“父皇喜歡清靜”的說法,識趣地退出了靈堂。
而由我這雞肋公主登基稱帝的怪事,也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定下了。
但不管怎麽說,這天晚上,我好歹是躲過了被口水淹死抑或被眼珠瞪死的厄運——按道理,我該是謝天謝地謝祖宗的。
可是,被迫同兩個哥哥、兩個姐姐還有我那始終臉色陰沉的三弟守在父皇的棺木前,我實在是慶幸不起來。
我總覺得,一刻鐘前三弟特意冷冰冰地說該我跪在最前頭的時候,是打算故意整蠱我來着——又或許……我該用上“報複”一詞?
沒錯,按照六個兄弟姐妹裏的排行,我怎麽着也該是跪在四位哥哥姐姐的後頭的——可三弟卻冷不丁注視着父皇的靈柩,說我是天玑國的下一任君王,理當位于他們的前方,如若不然,就是身為臣子的他們僭越了。
我還清楚地記得,話音剛落,大姐、二姐沒啥明顯的反應,二哥照樣是樂呵呵地傻笑,唯有大哥那一雙刀子似的眼睛,仿佛要生生從我的身上割下幾塊肉來。
我當時就吓得抖了一抖,卻不得不在其他幾人自覺占好了位置之後,強撐着身子走向了距離父皇最近的那一處。
我頭一回覺得,和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共處一室,是一份如此煎熬的苦差。
是以,強忍了近半個時辰的我,最終忍無可忍。
“那個……我可以去一趟茅房嗎?”我動了動僵硬的身子,弱弱地縮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端量着大哥和三弟的臉色。
“哼……這黑燈瞎火的,三妹留神別掉進坑裏。”三弟沒有出聲,倒是大哥神色晦暗地給我提了個醒。
“呃……不會的。謝謝大哥。”如果忽略掉他那一聲用鼻子出的氣兒,我想他大抵還是在好意關照我。
因此,我眨巴着眼睛向大哥道了謝,就霍然起身,拔腿往外跑。
一口氣跑到回頭看不見他們的地方,我才喘着氣停下了腳步,龇牙咧嘴地揉搓自個兒那跪麻了的膝蓋。
都怪三弟趕鴨子上架,硬讓我杵在那麽個尴尬的位置——被他們五個一齊拿眼瞪着,我還敢動一動嗎?
想着想着就覺着自己真是比窦娥還冤,我委屈地癟了癟嘴,就着我那依舊麻痹的雙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
實際上,我并不是真想去如廁,只是有些呆不下去了——但是,此情此景之下,我又能去哪兒呢?
好想回清阿宮啊……那兒雖不是我的家,可起碼還有琴遇在……如今,因為這莫名其妙的傳位之事,三弟怕是把我給記恨上了,大概這天底下,也只有琴遇一個人會對我好了……
思及此,我忽而忍不住心頭一酸,然後吸了吸鼻子,就仰面望了望漆黑的夜空。
明河在天,夜色如水。
我遙望着那滿天的繁星,不由自主地呼出了一口白氣。
天大地大,無處是家。
不知怎麽地,向來自诩天塌下來都有頭頂着的我,此刻竟情不自禁地傷感起來。
我恍惚記起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這樣一個微寒而寂靜的深夜,我孤身一人站在這群星璀璨的天幕之下,傷心地抽泣着。
似乎也就是那一天,有個什麽人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安慰我不要哭。
對哦,不就是那個人嗎?告訴我無論如何都不要輕易流淚,告訴我再難再苦也要努力活着,告訴我終有一日,會有人來帶我離開?
鬼使神差地尋回了些許記憶的碎片,我按捺不住咧嘴一笑。
離開啊……這會兒我都要當皇帝了,還怎麽離開?
我雖對前朝政事一竅不通,卻也至少明白,這一國之君肩上的擔子,決計不是說放就放的。
唉……這事兒怎麽就落到了我的頭上呢?也不曉得父皇是怎麽想的。
感慨着命運的千回百轉,我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氣,随後沖着那些閃閃發光的星星們微微一笑。
你們放心吧,雖然我已經不記得那時是誰教會我要堅強、要忍耐,但是我會盡我所能吃飽喝足,然後開開心心地活下去的!
剛在心底裏同天上的精靈們說了悄悄話,我就猝不及防地張開了嘴——打了個噴嚏。
唔……這二月天的三更半夜,還真是夠冷的……
我抱起自個兒的胳膊,正打算跺跺腳活動活動,就聽得身後猝然傳來了一個好聽的人聲:“公主為何在此?”
突如其來的響聲自是把毫無防備的我吓了一跳,我當場就猛打了一個激靈,接着驚魂未定地轉過身去。
“原……原來是皇叔啊……”吓死我了……
我忍住拍拍胸脯給自個兒壓驚的*,幹笑着對上三皇叔投來的視線。
“更深露重的,公主怎只身一人在此?”只見三皇叔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站定在我的跟前,負手打量起我來。
我多想如實說一句“在靈堂也一樣冷啊而且還要被大哥那吃人的眼神追殺”,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我是絕對不能吐露上述心聲的。
“呃呵呵……”是以,我只得注視着皇叔寫有探究的眉眼,使勁往我那幹巴巴的笑容裏摻水,“我……我就是想出恭來着……”
語畢,我不好意思地垂了垂腦袋,也沒瞧見聽罷此言的三皇叔是何表情。
“那本王護送公主前去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