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皇弟将行

那之後,我心有餘悸地跟着三皇叔回到了自個兒的寝宮外,驚睹琴遇居然還跪在那兒一動不動。

是了,出了這樣的岔子,饒是我這個當皇帝的再怎麽試圖護着她,她身為宮中侍女,只要主子們不發話,也還是不得不跪在原地、等候發落的——哪怕天寒地凍,哪怕烈日當頭。

因此,看到這樣的她,我別提有多心疼了,顧不得去看皇叔的臉色,就慌忙上前欲将其扶起。

所幸在整個過程中,皇叔并未出言阻攔,令琴遇得以在迅速端量了他的面色之後,由着我把她給扶了起來。

至此,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

琴遇只是關心了一下我的傷勢,在獲悉我并無大礙且也沒有被皇叔怎麽樣以後,她才放下心來,服侍我洗漱就寝。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去上早朝——接下來的幾天,亦是如此。

直到七月中旬的某一日,我忽然在退朝之後見到了一張讓我不免為之瞠目的臉龐。

這……這不是……

“臣蘇卿遠,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是七夕那晚救了我的公子嗎?!

誠然,盡管對方換上了一身正兒八經的朝服,恭恭敬敬地在那裏沖我跪拜,但在他起身前後,我還是将他的面容看了個一清二楚。

是以,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瞧,一時間都忘了開口說話,結果還是三皇叔先行察覺到了我的異常,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皇上,這位便是新上任的禮部侍郎,蘇卿遠蘇大人。”

“哦!是……是……”皇叔的聲音果然最能叫我還魂了——這不,我忙不疊回過神來,尴尬地讓視線在他二人之間打了個來回。

原來他叫“蘇卿遠”,而且是我的臣子……唔……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我……不對,隔了這麽些天了,他記不記得有我這號人,還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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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思緒流轉,我嘴上卻難得機靈地應對道:“這……這前任禮部侍郎朱愛卿都年過半百了……現在看到蘇愛卿……朕一下子有些不适應……”

“皇上說的是,微臣資歷尚淺,今後還需皇上、攝政王與諸位大人多多提點。”當然,我這話到了他那邊,就不能不演變成另一番意味了——只見蘇卿遠不卑不亢地說着,相繼沖我和三皇叔拱了拱手。

只是,我提點他……還是算了吧……

心下發出幾聲幹笑,我面上卻是努力不動聲色地同他彼此客套了兩句,交代了些一國之君在任命新官兒後理當叮囑的話,便準許他退下了。

不過實際上,我并不希望他這麽快就離開——奈何三皇叔在場,我又不好舊事重提,以免節外生枝。

罷……既然蘇卿遠已入朝為官,那麽從今往後我同他碰面的機會應該會有很多,我就先忍耐一下吧。

如此思忖着,我沒有等來一個合适的時機,卻意外地迎來了三弟将要回歸軍營的消息。

聽聞訊息的那一瞬間,我不免大吃一驚——因為,我分明是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可天玑國內的大小事宜,我卻往往比許多人都後知後覺。

當然,我并不計較這些,只是在驚訝之餘,風風火火地趕往三弟所在的清阿宮。

“聽說你要回軍營了?!”進屋一見到他,我就忍不住脫口而出。

“是啊。”不料面對我的突然造訪,他倒是淡定得很——只匆匆瞥了瞥我的身後,就繼續開始翻找什麽東西了。

唔……他還真是不把我當皇帝啊……

不由得默默腹诽的我實則十分樂意,因此,我決計不會去責怪他居然敢不放下手頭的活計——前來恭迎聖駕。

“什麽時候走?怎麽這麽突然?”我主動走上前去,湊近了問他。

“最遲後天吧,事情來得比較急,耽誤不得。”他一邊從容不迫地作答,一邊翻開身前的一只木箱子,發現裏頭沒有自己要找的物件之後,他又毫不猶豫地阖上了蓋子,嘆了口氣,就一語不發地環顧四周。

“你在找什麽?”見此情景,我不免跟着扯開了話題。

“沒什麽……”可惜,他只是抿了抿嘴瞧了我一眼,就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了。

“……”三弟不肯告訴,我也不便強求,這就決定将談話的重心挪回到正題上,“我還以為……這次你回來了,就不會再走了呢……”

此言一出,三弟終于定睛注目于我。

片刻後,他忽而眸光一轉,面色微悵地望着窗外,語氣平靜道:“都在宮裏呆了将近半年了,也該回去了。畢竟,那些都是父皇特意派給我的人,我若是不擔起責任,只曉得在宮中享受榮華富貴、歌舞升平,如何對得起父皇的在天之靈……”

聽罷此言,我未能接話,因為我很清楚已故的父皇在三弟心目中的地位。

只不過,抿唇沉默了一小會兒後,我還是按捺不住對于某件事的求知之欲,輕聲問他:“那你什麽時候再回來?”

話音落下,三弟驀地凝眸于我的眉眼。

“上回我走的時候,你可沒這麽舍不得我。”

“哪兒有……我那次,都在宮門上望了你小半個時辰……望到連影子都望不着了,才回去的……”

三弟聞言似是一愣,随即便啞然失笑了。

“其實,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留在這宮裏。”緊接着,他又悵然若失地喟嘆起來,令我不由心頭一暖,“你看你,傻乎乎的,現在又成了一國之君……正所謂‘樹大招風’,我不在你身邊,你不曉得又要被……被你的三皇叔如何玩弄于股掌之中。”奈何他緊随其後的一番話,當即就潑了我一頭的冷水,“唉,我可真是分身乏術啊……”

不得不承認他所言非虛的我,唯有撅起小嘴、垂下腦瓜,默默無言地聽着。

“但是,總有一天,等我有了足夠的實力,我一定會将你從他的桎梏中解救出來。”

然而,讓我始料未及的是,須臾過後,三弟卻冷不防話鋒一轉——那口吻,竟是無比地鄭重其事。

我擡眼定定地凝視着他寫滿堅決的眼眸,瞧着瞧着,就瞧見他猝然變了變臉。

“別這樣看着我,你自己也得加把勁,光靠我算什麽……”他故意瞪大了眼睛、拉下了臉,卻沒叫我瞧出其絲毫的愠怒和不滿。

是以,我忽然間就咧開嘴笑了。

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許多年前,那個小小的孩童一臉嫌棄地看着我身上的衣服,揚言等到哪一天他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定要賞我無數绫羅綢緞,來好好調教一下我這糟糕的品味——就我這衣裳,實在是太不堪入目了。

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轉眼十年已逝,他說話時的神情雖已不似當年,可我總覺得,他的那顆心,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

“對了,有幾件事,走之前,還是得跟你交代下。”就在我尚且沉浸在遙遠的回憶中時,三弟冷不丁出聲将我拉回到了現實裏。

我目視他轉身邁開步子,走到書架邊,從一堆書裏取出了一本小冊子,又從冊子裏翻出了一張疊好的紙,擡腳回到我的跟前,将它交到了我的手中。

“寫在這張紙上的名字,都是我的一些親信,若是有需要,你可以差使他們辦事。”他面色如常地說着,毫不避諱地将作為一名臣子所培植的勢力展現在我這個國君的眼前,“還有,負責教導你的角太師,以前我老覺得他是三皇叔的人,而今看來,他倒是沒什麽私心,也把你教得挺好。我想,有些事情,你還是可以毫不保留地去請教他的。”

“呃……角太師是皇叔的人?”從未聽三弟在我面前提及這一說,乍聽之下的我自是免不了頓感意外。

“我只是曾經這麽覺得。”三弟這麽強調着,禁不住癟了癟嘴又眯了眯眼,“據我這幾個月的觀察,這老人家姑且算是可靠的,他無黨無派,也不見他有替三皇叔說過什麽好話。”

“哦……”對此事渾然不覺的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禁覺着他們的世界可真是我難以想象的複雜。

“此外,還有一件事。”許是見我都颔首應下了,三弟也就不再執着于我的遲鈍與誤解,随即結束了上一個話題,進入到下一個議題,“你還記得七夕那天晚上,那個在廟會上幫了你一把的人嗎?”

蘇卿遠?

我愣了愣,馬上回過神來點頭稱是。

“那你想必也發現了,他那天,實際上是在跟我裝傻充愣。”

“啊?”

三弟不期而至的一句話,令自以為跟上他思緒的我再度陷入了迷惘之中。

“你……唉,我就知道,繞彎子的話你聽不懂。”三弟情不自禁地抽了抽眉角,似是頗為無奈地嘆息一聲,“我的意思是,那天,他肯定已經認出了我,而且既已看出你是個女子,那八成也推斷出了你的身份,但是,他正式出任禮部侍郎并且面聖之後,卻沒跟你提起過那晚的事兒吧?”

“沒有。”我搖搖頭,據實以告,“說起來,我還沒機會好好謝謝他呢……”

“誰在跟你說這個……”我認認真真的一句補充叫三弟當場翻了個白眼,“我是想告訴你,前些天,我暗中派人調查過這個蘇卿遠,他沒什麽來歷,也沒什麽家世,但卻是個德才兼備的年輕俊傑。”言說至此,他像是刻意頓了一頓,将意有所指的目光徑直投入我的眼中,“最重要的是,他眼下還不是三皇叔的人。”

他話未說完,我二人已四目相接。

只可惜,我資質愚鈍,實在沒弄明白,三弟的這一眼神以及他所說的這些話是想暗示我什麽——直到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我,沉聲道出了六個字。

“皇姐,此人可用。”

作者有話要說:來一發崩壞的皇叔之內心獨白:哼,礙事的家夥終于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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