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路半出恭
那一刻,我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欲哭無淚”。
你平日裏的君臣有別呢?道貌岸然呢?張弛有度呢?它們都到哪裏去了啊?三皇叔!
忍不住在內心胡亂腹诽的我臉上卻只能使勁兒地幹笑着,然後迎着我的這位老師和那位皇叔上了我的馬車。
直到坐定之後我才開始奇怪,這太師方才不是還堅持己見的嗎?怎麽聽三皇叔輕描淡寫地說了那句話後,就無奈而又嚴肅地妥協了呢?難道就因為他比我還要“體恤下人”?
哭笑不得的我只能坐在正中間的位置,盡量讓自己目不斜視——不去看那位于兩邊的二人。
可惜,我的意志,卻左右不了我身邊的人。
“攝政王近來氣色不好,莫不是因為北邊國境又有天璇國人時而來犯,令攝政王過于操勞了?”這不,寂靜無聲的車廂內,原本正閉目養神的角太師冷不防睜開了雙眼,出言打破了三個人的沉默。
不過,他所提之事倒并不叫人反感——畢竟,我是天玑國的國主,是這個國家的一份子,而最近鄰邦不合一事,我雖是無力解決,卻也是頗為關心的。
是以,我連忙豎起耳朵,側耳傾聽姬子涯的答複。
“多謝太師挂心,本王無事,只是這兩天……有些淺眠罷了。”奈何姬子涯聞言卻只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不,确切而言,他根本就是在避重就輕嘛。
誠然,饒是我這個對國事不算通曉的半吊子皇帝,都聽得出角太師并非完全是在詢問姬子涯的身體情況——這老太師一輩子忠君愛國,關心朝中棟梁不假,可關注國家大事更真。
知曉這一點的我不由自主地瞄了瞄角太師的眼,卻沒料想他剛好也朝我這兒看過來。
“攝政王,恕老夫直言,皇上年歲也不小了,經過這兩年的學習,也大抵了解了朝堂之事。”老人家這般說着,目光顯得有些意味深長,“攝政王……也是時候讓皇上親政了。”
此言一出,我的小心肝不禁“咯噔”一沉。
在一個把持朝綱的攝政王跟前提及少帝親政之事——這是何等的冒險,縱使是我這個曾經對此一無所知的女娃,如今也已一清二楚。
太師!你在幹什麽啊!?怎麽能在他面前提到如此令人忌諱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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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老人家會因此而遭遇橫禍的我,渾身的汗毛仿佛都為之豎立起來。
然而,讓我始料未及的是,當我戰戰兢兢地将目光轉移到姬子涯臉上之時,卻并未目睹其分毫的不悅之色。
“太師所言之事,本王會在适當的時候作考慮。”
叫我更加大吃一驚的是,他居然心平氣和地作出了如上回應——然後,他就如同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徑自閉上眼睛,養精蓄銳去了。
這下,我算是徹底地傻眼了。
颠簸的馬車中,我難以置信地凝視着姬子涯俊美的面容,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正因如此,最後好歹緩過勁兒來的我,總算是注意到了他那一臉倦容。
他……似乎是真的很累呢……
可是,為何連上了年紀的角太師都能輕易留意到的事,我卻遲遲沒有發現呢?
忽然覺得哪裏怪怪的我不可能随随便便把心裏話說出來,便與老人家一樣,尊重了男子的那份緘默,不再出聲。
身下的車轱辘繼續轉動着,約莫半個時辰後,我漸漸覺得有些內急,想掀開車廂側壁上的簾子看看這是到哪兒了,可又礙于一左一右皆是有人坐着而不敢輕舉妄動。
于是,我努力地忍耐着——但終究是敵不過想要排解的*,整個人都不安分起來。
叫我心生尴尬的是,姬子涯竟還察覺到了我的動靜,冷不防睜開眼來,問我怎麽了。
我一瞬無言——可是,眼見角太師也聞聲凝眸而來,我也只得硬着頭皮,如實相告。
兩位長輩聞言都未置一詞,唯有年輕的那個直接伸手撩開了簾子,令我和他都得以目睹車外的景色。
唔……看來是荒郊野嶺沒錯……那……我是不是可以就地解決?
雖然覺着有點兒不好意思但總比被活活憋死要來得強,我小心翼翼地注視着姬子涯的側臉,等着他這個攝政王發話。
片刻後,我見他轉回了腦袋,注目的對象卻不是我。
“停車。”我聽到他這樣吩咐着駕車的車夫,随後馬上就感受到了車輪的停轉。
姬子涯先行下了馬車,接着回過身來喚了聲“皇上”,示意我跟着下車。
我遲疑着看了角太師一眼,然後就起身照辦了。
在我這位三皇叔的攙扶下,我穩穩當當地着了地,聽他喚來了琴遇等一幹侍者。
“護送皇上前去出恭。”男子面不改色地差使着那些人,卻叫我當場面露窘迫。
這種事,我跟琴遇一個人說就足夠了嘛……幹嗎要大張旗鼓的,鬧得人盡皆知?
無言以對的我只得羞赧又委屈地看了看琴遇,并在她心領神會的攙扶下匆匆邁開了步子。
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群人捧着條長長的遮羞布追上來也就罷了,連姬子涯本人竟也若無其事地跟了過來。
“皇……皇叔你來做什麽……”是以,我無疑是瞠目結舌地幹瞪着他,嘴上磕磕巴巴地問出口。
“回皇上的話,這外頭不比宮裏,臣必須時刻保護皇上的安全。”他可有可無地環顧了四周,淡然的目光最終落回到我的臉龐。
時刻保護……什麽時刻保護啊……我不過是去解個手啊……你一個大男人,跟着我作何啊……
再一次萌生了一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感覺,我卻也只能微抽着嘴角,不予置評地轉過身去。
不一會兒,我就自個兒找了塊巨石,繞到它的背面,準備一解燃眉之急——可一見那些面無表情的侍者們一本正經地圍在了我的周遭,全都背對着我,用他們一路攜帶的長布替我遮了個嚴嚴實實,再見姬子涯比他們更正兒八經地立于不遠處,為我站崗放哨,我突然就感覺尿意全無了。
因此,我哭喪着臉瞧了瞧同樣識相轉身的琴遇,努力蹲在那兒,醞釀那硬生生被他們給抹殺掉的欲念。
好在過了沒多久,冷靜下來的我還是比較順利地解決了出恭的問題。我就像是完成了一項重大的任務似的,起身收拾整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不知道我們姬家的男子在野外遇到此等狀況時,是如何處理的——也像我現在這麽講究嗎?
鬼使神差地考慮起這種貌似不該由我這個女皇帝思考的問題,我自是不由得望向了那負手而立的姬子涯,卻意外目睹了角太師向其走去的畫面。
片刻後,猛然回魂的我就揮手驅散了這一不着邊際的念頭,小聲命那些一動不動的侍者趕緊将那招搖的遮羞布給我收了。
接着,我就在琴遇的陪同下往姬子涯和角太師所在的位置走去——為的是告訴他們,我已經完事兒了。
但剛靠近了沒幾步,我就發現,方才還在認真放風的姬子涯,此刻似乎開始了一場同角太師的對話——他居然恭恭敬敬地對角太師行了低眉禮诶!
很少見到堂堂攝政王如此恭謹的我不禁心生詫異——要知道,盡管平日裏,他對同朝為官者通常也是彬彬有禮的,可是我看得出來,那種禮貌,僅僅是流于表面,并非出自他的真心。
而現如今……他是真的很敬重我的這位老師。
那麽,他之所以待角太師如此與衆不同,就只是因為老人家委實德高望重?
總覺得相當疑惑的我不地道地伸長了脖子、豎起了耳朵,試圖聽一聽他們倆都在說些什麽。
“皇上……”許是處于下風口的關系,見此情景的琴遇壯着膽子在我耳畔輕輕提醒了一聲。
可我實在不願放過這個好機會,故而以比她更為壯實的膽量,回頭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琴遇無可奈何地抿了抿唇,卻也只得由着我去了。
至此,我揣着一顆怦怦直跳的心,正式集中了精力聽牆角。
“你如此護着她,怕是她一輩子也不可能成長為你所希望的模樣。”
“子涯并不期望她能成為一個叱咤風雲的女子,只願她能安枕無憂……不再受人輕視就好。”
“唉……自古‘慈母多敗兒’……你啊,還是好好地想清楚罷……”
簡短的對話不久便以雙方的沉默告終,卻已足夠叫我聽得一頭霧水。
姬子涯在角太師的面前,居然自稱“子涯”而非“本王”,可見其當真是尊其德望的……嘶,但是……他們這是在說誰啊?慈母多敗兒……姬子涯他……他有孩子了嗎?沒聽說啊……好像……好像他連王妃都尚未迎娶吧?
越想越糊塗的我禁不住扭頭看向身後的琴遇,見她亦是皺起了眉頭,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
看,就連琴遇這麽聰明的人都鬧不明白了,姬子涯同角太師說的話,果然是高深莫測的吧?
如此認定之後,我理所當然地覺得,憑自個兒這資質,聽不懂兩人的談話也實屬正常,故而不再糾結,這就大大方方地從暗處走了出來,邁向了那邊廂叫我摸不着頭腦的兩位師長。
就這樣,雙方都像是什麽事也未嘗發生過一般,簡單說了兩句話,便相繼舉步回歸了馬車停駐之處。
然而,坐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後,我盯着姬子涯那張面色如常的容顏,還是壓制不住心頭的好奇感,幾次欲言又止。
能不能……跟他打聽他的家務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