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浮塗珏2

一萬年故人不曾如夢,今日卻當真恩賜,連番現于夢中。

珺林,居然真的又夢了一回,且無比清晰。

夢裏,她不過三千歲,還只是一個幼女。一日,吵着要他背着出去游玩。

青丘城內,兩旁店鋪林立,酒肆茶舍開門迎客,人群往來熙熙攘攘,處處煙火缭繞,與凡間無異。

女孩和少年,兩人皆是鬥篷長袍,掩着面容,自是無人識出。只是初時,女孩還昂首稍微看一看街道兩側的新奇物件,卻也不多時便拉低了帽檐,兩只小手達拉在少年胸前,腦袋整個兒靠在了他背上。

“可是覺的無趣?”少年側頭問道。

“确實無趣!好好的仙鄉神境,如何治理的如同凡世?”

“是曾祖父的意願。”少年笑道,“聽聞當年他于人間歷劫,愛上了一個凡人。便想将她迎入青丘,又恐她思念凡塵,便将這青丘化做了人間模樣,以慰她思鄉之苦。”

“你的曾祖母不是司禮之神,幽孟嗎?”女孩疑惑道。

“各中緣由我也不太清晰。只知曾祖父未能如願娶得那凡人,而這青丘面貌便成了他思念愛人,慰藉自己的模樣!”

少年想了想,面上露出幾分憧憬,“八荒歷代君主皆有重塑青丘之權,叔父因為随了禦遙神尊常住巫山,便也未曾動過。你若不喜,待我歷劫封君後,便改了這模樣,修成你喜歡的!”

“誰說我要住在青丘了,我要回七海,海底最是安靜。”女孩趴在珺林肩頭,轉而又道,“但是,我也會回來小住的,不若師兄建一座頂髙的塔,屆時我獨居于上,即是在青丘之內,又遠離了這喧嘩。”

“這有何難!”

“我玩笑的!”

有清風拂開兩人風帽,幼女一張小臉趁機蹭上少年脖頸,見他縮了縮,便更是淘氣地拾起自己的青絲紮去。

“師妹!”少年忍着耳邊頸肩的癢意無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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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叫我,沒聽見……”

也不知是夢中時光打馬過,還是曾經當真如此,這樣一背,便是一千年。

女孩已經長成大人模樣,亭亭玉立間,眉眼更冷,青丘三殿六閣的屬臣皆不敢親近她。唯少年覺得疑惑,明明是個極黏人愛撒嬌的性子啊。

每日寅時三刻,她必已醒來,張開雙手要他背去藏書樓閱書。

她總是随便抽一本,便開始閱起,少年則讀得大多皆是《弈算》、《心禦》、《君策論》、《民言》等為君之道的典籍。

“術業有專攻,閱讀亦是在精不在多!”少年勸道。

“無能者之借口!但凡天生帶有三分才者,賦了七分勤奮,也不該只得一項專長。”女子反駁,“我父君醫術冠絕洪莽源,修為謀略亦是頂尖。姑母行兵作戰無人能及、術法文采仍是翹楚。師尊師從姑母,如今戰術算是和她打個平手,然詩詞歌賦、廚藝茶道樣樣精通。縱是我母後,因先天之故修不了靈力,然現今洪莽源內流傳的舞曲皆出她手,司禮、司音之神皆是她座下弟子,此外她還是論道第一人。”

少年嘆道,“你說的這幾位,是天生只有三分才者?”

“那你我便是天生只有三分才者嗎?”

這話問得極好,少年無力反駁。遂若得空閑,便與女孩一道博覽群書。

千年時光裏,女孩雖因腿傷之故,沒有回巫山在桑澤和禦遙的指點下學藝修道,然卻将青丘藏書樓的典籍琢磨了透徹。

而每日讀書至辰時末,她因尚未成年,又沒有渾厚的靈力,便向少年索要吃食果腹。又以珍惜時光為由,只張嘴不動手,由着少年一口口喂她。興致來時,奪了湯匙,喂一口給少年,亦稱“禮尚往來”!

巳時至未時的三個時辰,她便只做一件事,合目一人對弈黑白棋局,然後将他們推演成沙盤戰局。

彼時,亦是少年修練道法和處理政務的時辰,不在她身邊。她若入了困局,便及時記錄。

待到酉時,少年抱着她去往九幽河畔,就着清風朗月,兩人一起研究切磋。若兩人也悟不出個所以,便傳了水鏡求教巫山之上的兩位神尊。

亥時一刻兩人歸去,此時城中長街上已是人去燈息。少年也不再使用術法靈力,只背着女孩一步步走回合歡殿。

月色朦胧,将兩人交疊的身影拉的狹長,仿若只是一人。

“師兄,其實我的腿傷前兩年已經好了,我可以自己走。可是我就想讓你背我,抱我!”

“我知道呀,我就是想背着你,抱着你!”

……

珺林再度醒來,亦是被玟陶喚醒的。此時已是酉時三刻,距西辭撸完河貍回到青丘君殿外的長廊已有半個時辰。

本來西辭因過了酉時一刻才歸,想着珺林怎麽也該醒了,又因剛撸完長長的一條胖尾,十分滿足。卻不想珺林未醒,初時亦未動氣,只道本君再等等。

然而,洛河一貫心細,尤記西辭過了酉時歸來那一瞬,向來高傲的神色掠過一點歉意,便知這是個極遵時辰的人。如此,止不住擦了擦額角薄汗。

待半個時辰後,珺林醒來。洛河趕緊上前欲要進殿。不想守衛拱手相攔,說是玟陶吩咐,君上用藥期間任何人不得叨擾。

洛河階品猶在玟陶之上,原也無需受着她的話,只是念起方才浮塗珏一事,想是他們要相商,遂而未硬闖了進去,只心中擂鼓,為自己哀嘆。

西辭早已以術法隔空瞧見殿中之人,果然病恹恹一副頹樣,遂而冷笑道:“讓他喝,一盞湯藥能費多少時辰,本君等着!”

洛河轉身看見西辭皮笑肉不笑的面容,擦汗的手卻已然開始發抖。

殿內,玟陶端着已經放溫的湯藥,溫言道,“君上,且用了藥再歇下吧。”

珺林沒有說話,仿若還未從反才的夢境中清醒過來,只端起藥盞,持着湯匙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着。

“對不起,君上!”玟陶想起方才珺林接過奏書時看她的那個眼神,心中羞愧,一時淚意上湧。

珺林聞言,持勺的手頓了頓,半晌側頭望向玟陶,:“與其抱歉,不若用心修行。”

說着看了眼手中的湯藥,淡淡道:“這些活,有侍者來便是,原就不是你該做的!”

“君上可是還在生臣下的氣?”

“本君如何便生氣了?”珺林看着玟陶已經赤紅的眼圈,笑道,“你這愛哭模樣,倒還真有幾分像本君的母親,原不枉你在她座下多年!”

“君上先用藥吧!”玟陶聽聞珺林未生她氣,又言及故主,遂而心頭纾解了些。

珺林嘆了口氣,端過湯藥,蹙眉抗拒那股濃苦氣味,卻瞥見玟陶目光灼灼盯着他,俨然一副慈母督促自己孩兒用藥的模樣,遂而只得仰頭灌下。

待玟陶捧上水蜜酸杏,珺林終于擺擺手推過,“本君吃不慣這個,清水漱漱口便罷!”

“臣下記得遺玉聖母說過,君上素愛吃這杏子,幼時您生病用藥,皆是配了此杏子的。如何便吃不慣了!”

“幼時便是不愛吃的,不過是母親備下了,總不好違拗了她!”珺林到底撿了一顆,攆在指尖細瞧,想起方才的夢境,常日虛浮在面上的淡淡笑意難得的凝入眼眸。

如此,竟默默将杏子含入了口中。只是剛咬下去便忍不住皺起眉頭,幾乎被酸出淚來,緩了緩才笑着低語,“這麽酸的東西,她倒是愛吃得很 !”

“君上說的是遺玉聖母嗎,臣下記得她也不怎麽愛吃。”玟陶尋着珺林神色,“當年在方丈島上,聖母教臣下制這杏子時,每次嘗來也是和君上這般模樣!那臣下将它撤了吧。”

“算了,且留着吧,雖是難入口。聞來倒是清爽宜人的一股味道!”

玟陶聞言,一張清麗婉約的面容頓時露出一點笑意,趕緊撿了個好位置将酸杏至于案幾上。

“無事便回去吧!”珺林仿若又累了,支手靠在座榻上,合着眼懶懶道。心下卻只想着方才那個好夢,他癡心想着再夢一會,哪怕是回味一下。

殿外,洛河自沒有在君殿內隔空探物的本事,西辭卻仗着精純的修為,看了個清晰。

啧啧,又要睡過去了,這身子虛得簡直了。她不驚回神看了眼自己手掌,倒沒覺得當年自己下手狠了些,只對珺林更加鄙視了。好歹與自己同列四君之一,這修為真真是有辱神位。

與他齊名,吾之恥也!

如此想着,西辭撫着懷袖間的東奔西顧,亦為八荒的數十萬圓毛乖乖感到莫大的恥辱。便也懶得看殿內一對主仆。只化出“百果糍香小食”灑在地上,蹲下來給他們喂食。

周邊守衛大驚,想上來阻止,被洛河一個眼神擋了回去。

殿內,玟陶卻沒有離開,只默默立在一旁,望着面前面色愈見蒼白,氣息不穩的男子,終于鼓起勇氣上前推掌而過,想要渡一點靈力他。

“本君身子無妨,歇歇便好。”珺林無奈睜開雙眼,反手擋去她的靈力,心下希望洛河早些回來,如此便不勞玟陶侍奉左右了。

想了想,到底還是問了句,“倒是你,功法修得如何了?”

玟陶乃是浮塗珏守護使,是遺玉聖母坐下唯一的弟子。自一萬三千多年前,遺玉聖母殉情仙逝後,本該由她繼承浮塗珏守護神一職,奈何她修煉尚未完整,承不住天劫淬煉,故而由珺林承血脈暫掌了浮塗珏。

遺玉聖母于方丈島臨去前,唯有兩事放不下,一則為公,浮塗珏後繼無人。一則為私,唯一親子珺林至此無依。

故讓玟陶持親筆書信入青丘,由珺林幫扶修煉,而玟陶心細性溫,則侍奉左右。彼此照顧依靠。

珺林于修道之上,天資卓絕,自是好手,本已給玟陶指點了大半。玟陶亦是勤奮,最初的三千年已經歷過一次天劫。奈何珺林在七海傷重後,便不能再親身示範,只能言語指導,卻也不影響修煉效果,不過是時間慢了些。

而如今,珺林覺得慢得有些荒唐。

初時三千年,玟陶尚且已經能夠開始一半的浮塗珏。而近一萬年來,他數次檢驗,玟陶憑功法之力竟不過能多開啓十中之二罷了,浮塗珏的子盤修複更是絲毫未有進展。

“臣下天資愚鈍,如今還有近十中之三不能開啓。子盤的修複雖已經開始,但第一層還未愈合。”玟陶甫一聽到珺林提起浮塗珏,只羞愧跪于地,垂首道,“讓君上費心,實乃臣下之過!只是君上的身子……”

“藥君管理本君身子,本君治理八荒,而你則該執掌浮塗珏。如此,方算各司其職!”

“臣下明白,只是臣下當年答應聖母,要照顧好您……”

“你早一日能執掌浮塗珏,當是對本君最好的照顧!琥珀青石是本君毀壞的,本君會自己想法子料理。但是子盤必須由你自己修複,如此方算你的功德。”

珺林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道,“與其擔心本君身子,不若好好修煉,讓本君少操些心,比什麽都好!譬如有制這水蜜酸杏的功夫,倒不如多看些古籍,青丘的藏書樓攬盡群書,夠你參詳的。還有,方才之事,本君不想看到第二回 。你乃浮塗珏守護使,他年要作守護神,掌管浮塗珏。心中當以浮塗珏公職為至高責任。”

珺林說這話時,仍舊是一副倦意懶散、中氣不足的模樣。只是字字落下,玟陶便覺得尤如握了團含針的棉花,看似柔軟,碰上卻是紮心的疼。

只得猶自跪着,挺直了背脊勉勵道,“臣下謹記君上教誨。只是實乃如今洛河掌殿使不在殿內,臣下怕旁人伺候不周,故而才來此侍奉。待洛河掌殿使回來,臣下便回星輝閣潛心修煉,絕不教君上憂心!”

“起來!”珺林看着跪在下首的女子,默默嘆了口氣,念及自己母親,到底伸出手,示意她起身。

待得玟陶離去,輪值的護殿仙君方匆匆來報,掌殿使洛河仙君已歸來,在外奉召。

“虛頭巴腦!”珺林已然換了一副神色,面容豐神潤澤,桃花目溢彩流光,周身神澤仙氣缭繞,半點不見病容衰姿。

只揀了支戴玉帽的朱筆繼續批閱卷宗,“讓他自己滾進來,這趟差出得委實長了些!”

“來人還有七海的西辭神君。”一直垂首的仙君諾諾回應。

“誰?”珺林持筆的手一頓,卷宗上瞬間暈出一灘墨漬。

“七海,西辭神君。”

只聽“咣當”一聲,玉帽朱筆從少年君主顫抖的手中跌落,滾到地上碎成兩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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