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禮樂射書會2
曲陵臺上賽事過了一輪又一輪, 七層臺上的至尊早已放下帷帳, 阖目養神。而六層臺君主座上,西辭因着一盤水蜜酸杏,吃得不亦樂乎。
她遞給珺林第一顆時,看他咽得有些猶豫, 眉間便黯淡了些,“是不是太酸了?”
“是……”
“本君自己吃吧, 這麽好的東西,本想着兩個人一起吃才有滋味。”西辭抱着果盤, 轉而沖玟陶笑了笑, “你家君上不愛吃,你便給本君做吧。本君喜歡!”
“小神記下了!”
“本君愛吃!”珺林看了眼西辭, 目光落在冰箸上。
“真的?”西辭又挑了顆大的, “給你!”
玟陶看的清楚, 到最後,珺林整整吃了一小盤。可是明明以前, 他吃一顆就要灌上兩盞茶。
西辭更是開懷, 她好酸口, 覺得這一口味當是最好的一種風味,一直想與人分享。奈何有這樣喜好的人并不多, 今朝遇上一個,頓覺如遇知己。
她眼峰瞥過珺林,原是剩了最後一顆。近來,她十分體貼, 便打算将它讓給珺林。卻看見珺林此刻正望着右側處的詠笙和阿顧。
那兩人都未曾發現這處目光。阿顧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臺上比賽,許是涼風拂來,激得她打了個噴嚏。詠笙自是貼心,解了風袍給她披上。
“羨慕嗎?”西辭有些惱怒,将最後一顆杏子塞進嘴裏。
衆目睽睽之下,你倒是收斂些。
“羨慕!”珺林依舊望着他們。
“你……咳咳……”西辭被口中杏子噎到,也太大言不慚了。
“怎麽了?”珺林回過頭來,見西辭捂着胸口幹咳,“快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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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手至她唇邊。
西辭白了他一眼,往邊上靠了靠,“吞下去了!”
“沒事便好”!珺林笑了笑,望向曲陵臺中央。
此刻乃是“樂之賽”的決賽場,場中表演的人是赤狐族王子泓宿,正執蕭吹着一支曲子。按理,赤狐族乃是狐族上七類,在八荒地位不低。為顯身份,上七類,向來是不參賽的,都是直接擇了哪位心儀的神者真皇做師尊,按着八荒狐族的身份,向來一拜一個準。
只是這赤狐一族,在六萬年前的九幽河之戰中,族長戰亡,留下孤兒寡母,如此式微。即便珺林登上君位後,禮遇阖族,但到底沒有族長支撐的一族,于修道之上,便算失了時機。神族仙界裏諸神擇徒,一認根骨,二認血脈。泓宿王子先傷于襁褓,後無父君血脈相續,空有上君恩德,自然也不得諸神親睐。
倒不想,尚有志氣,亦有毅力。珺林記得,這是他第二次參加“禮樂射書會了”。
西辭興趣不大,只垂眸撸着兩只兔子。許是被吓着了,自她劈死了淺幕獅子後,東奔西顧便是一直怏怏無神的模樣,雖安慰了多日,卻還是這樣一副呆呆的樣子。
突然間,兩只兔子抖了抖,眼中喚出一點光彩。
“你倆回魂啦?”西辭露出一點笑意。
兩只兔子猛地站立起來,後爪立在案幾上,前面雙足搭在西辭五指上,又拼命望向曲陵臺中央。
西辭細聽曲音,頓時反映過來。這曲子自己奏過,在邯穆帶回玉冰白兔的當日,仿若叫什麽……
“此曲名喚《桃歸》,覺得如何?”珺林見她難得凝神看向臺中,含笑問道。
“本君好像以前聽過這個曲子……”西辭有些疑惑地望着泓宿,“這曲子流傳廣嗎?”
“八荒凡是學曲藝的,當是都會的。”
“他吹得挺好,今日可能被人選中?”西辭又問。
“曲藝之上當屬你母後相安少主為第一,你覺得相安少主會收徒?”珺林邊說邊望向北顧,“阿顧的曲藝倒是得了幾分少主精髓,若願意可收下。”
“阿顧”二字從珺林嘴裏吐出,西辭便膽戰心驚,唯恐他情難自抑,惹出難堪,屆時毀了自己撸毛大計。
“阿顧現下是收不了了。”詠笙聞言開了口,“我們不養徒弟,只養孩子。”說着不忘摸了摸北顧小腹。
又得意又欣喜,“今日可又大了些?”
西辭看着珺林原本飽含溫暖笑意的目光,随着詠笙的手一起落在北顧胎腹上,然後慢慢黯淡下去。不知過了多久,才重新恢複溫潤之色,面上有了一點笑靥。
“什麽又大了,神族孕胎三年。如今還不到五月,估計才芝麻大小!”西辭簡直怕了珺林,趕緊岔開話題,“阿顧,你少吃些,多半是胖的。”
當然,她這岔話題的水平實在不算高明。
北顧聞此一言,看着剛才詠笙手中接來的點心,瞬間扔還給他,一雙明眸水澤漫起,直沖着詠笙道,“都怪你,天天給我吃這個,吃那個……還說這樣孩子長得快,阿姐都說了才芝麻大小……”
“你休聽她胡說,她又不懂醫術……”詠笙掙紮道!
“那你就懂了……”
如此,兩人扭成一團。
然而,珺林看得愈發認真,眼中豔羨之色也就更深了。
“這麽好看嗎?”西辭忍無可忍,怒道,“且醒醒,如今怎麽也輪不到你了。”
“還能再見面,便是天命顧我。我們……原也有這樣的好時光!”珺林回過頭,已然紅了眼眶,只對着西辭字字情深道,“大抵從你再次踏入八荒開始,我便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西辭驚道,“我……”
瞬間她便反應過來,好嘛,青天白日,你也能産生幻覺。
遂而拂袖而起,三步并作兩步行至詠笙處,“你,坐那邊去!”
“為何?”詠笙順着西辭的手望去,原是珺林君座上,便笑道,“那個位置我可坐不起。你今日這身行頭不錯,坐那正合适。”
西辭懶得和他啰嗦,合了合眼,一拂袖就把詠笙扔了過去,然後施施然坐下來。
“阿姐,你如何生氣了?”北顧探過身子朝詠笙眨了眨眼,“可是珺林師兄惹了你?”
西辭一時不想聽到那個名字,便也不想回答與他相關的任何問題。只把北顧拉回座上,吐槽道,“不用黏成這樣,你們是夫妻,又不是連體嬰。”
臺上的曲音還未結束,這是一支綿長的曲子,她聽着覺得甚好,看那赤狐族的王子便也順眼了幾分。只是待她凝神望去,辨出它的真身,不由默默嘆了口氣。
倒是一條蓬松的毛尾,奈何通體火紅,可惜了。
西辭這廂還未感慨完,便覺一道目光又落在此間。
她簡直心力交瘁,還有完沒完了!
然,轉念一想,送佛送到西。如今自己坐在此處,他看着北顧自然也沒什麽。即便有人多心,屆時便說他看得是自己,也就無人再能置喙了。她又想起他常日蒼白的面容,卻勉勵維持着面上的笑意,如此孱弱之軀還要看顧這偌大的八荒,的确也是不易。
于是,她一顆修逍遙道、無為道,雙道大成的心,居然滋生出慈悲道的聖母情意。她深吸了口氣,擡起雙眸,迎上那對眼睛,回以他又甜又暖的笑容。
籠在廣袖中的手,扳着指頭,算着這該是他欠下的第幾個人情,如此又能換上多少圓毛了?
只是,還未算清,她便又得了一樁賺人情的機會。還是個天大的人情。
原是曲陵臺賽況已經接近尾聲,九幽河終端的另一枚斷心玉需由君主再行一次護寶之舉。
“你不能動靈力!”珺林甫一起起身,西辭便到了他身側。
“不要緊,不過走個形勢,我……本君就守三十招。超過半數便不算失了顏面。”珺林拂開西辭的手,“你還是坐這吧,讓詠笙和阿顧坐一起。不然他倆多累!”
西辭轉身看着正打着啞謎,眉開眼笑的兩人,驀然有些發愣,待轉過身來,珺林已經飛身往九幽河去。
“回來!”她轉瞬躍上,于半空扶住了他,果然珺林眉間微蹙,面上已經褪盡血色。
西辭帶着他重新落到六層臺君主座上時,他的手都開始發抖。
“逞什麽能,方才給你止疼的法子說了不能動靈力,不然氣血逆流,死不了也能疼死你。”西辭握着珺林腕脈,将自己的靈力渡給他緩減。
“那還不如晚些再勞你醫治。”珺林苦笑道,“如今怎麽辦?”
“八荒沒人了嗎,非要你來!”西辭目光落在一旁的詠笙身上,卻也不過一瞬便收回了,“你是拼勁全力也最多守十招,如此更丢人!”
詠笙:……
西辭又将目光眺向七層臺,她的白袍師尊實在與她心有靈犀,此刻正笑意盈盈看着她。
以大欺小倒也沒什麽,關鍵他已經算不得八荒一脈……西辭本是飽含期待地眼神,瞬間化為嫌棄。
“兄長,你這般看我也罷了,阿辭是個什麽意思!”桑澤一把扇子僵在手中,幹巴巴笑了兩聲。
“抛開師徒,只論輩分,阿辭原就長了你一輩!”淩迦押了一口茶,“這樣想,你能好受些!”
桑澤:……
“八荒是否沒人,珺林神君可還能迎戰?”曲陵臺一側,諸神之中陡然出現個聲音。
衆人聞聲望去,不過是個普通低階的黃衣小仙,雖說這話問得有些無禮,卻是占着道理。賽事始終兩端都是擇了良辰佳時的,修道者最是講求天地地利。
珺林去而又返,原就費了時辰。
“這少了君主護寶一舉,斷心玉含金量是要大打折扣!”旁邊一個黃衣小仙附和道。
八荒仁治久已,除了當年的桑澤神尊以兵甲懾天下,始祖姑逢一直是以禮治邦,傳君子之風。而今朝的珺林,原是承了其叔父的鐵血手腕,殺伐決斷,然近萬年為麻痹他界,一直以久病纏身,端方謙和之态示人。
故而,當世只當又是一個姑逢在世,還是個贏弱不堪的姑逢。便對其尊敬有餘,畏懼不足。
曲陵臺周遭,從起初的竊竊私語,到不滿之聲越來越大。甚至有人揚言,可是八荒已無高手?
最初出聲的兩個小仙,眼風對接,嘴角噙了抹笑意。彼此心中篤定,珺林神君當真不行了,如此,神界便少了八荒一脈。
兩人手中又結出個印珈,傳了出去。他倆初接此令,原以為千難萬險,卻不想不過半日間,已将兩撥消息送出。不由心中感慨,八荒警備不過如此。
而此時在九幽河上侯戰的神者,完全不似始端取走第一枚斷心玉時那般恭謙,揚聲道:“八荒可有高手?若無,珺林神君出來說一聲。本座取走此玉,也不會嫌棄是否有含金量。”
此言一出,珺林不由站起身來,原來是她。
果然,那人已經換了一副面貌,雪發及地,額間金印,乃是妖界女君,慶蒂。
妖君慶蒂,叢極淵上敗于西辭之手,其胞妹慶萦則死于珺林之手。然叢極淵之戰,乃族落之戰,慶蒂與西辭珺林是有族仇,卻無私怨。
她今日前來,目标乃是“斷心玉”,為的是續上慶萦心脈,救她起死回生。
本來最開始時,她摸清珺林底子,便想着十拿九穩。卻不料等到終端,鬧了半天也不見其出來應戰。原本她亦可以直接拿走斷心玉,但到底昔年之仇難以咽下,這才出聲,想着趁機辱沒一番八荒,亦算賺得。
叢極淵上,珺林同慶蒂多次交手,深感對方乃是磊落直爽之人。自己如此布局,只是迎來了一個慶蒂,他是不信的。
“把手伸來!”珺林也不待西辭回應,只抓過她手腕,咬破自己指尖血于她手心化了個印珈,
“按此印珈開水鏡,可連通東江,我有急令。快!”
西辭知他動不了靈力,也未多問,只依言而行。她用的是“全速印”,轉瞬八部蠻神的東江、飛流二人便出現在掌中水鏡裏。東江告知,從八荒傳出的兩封信件,經過煉化,均帶有魔界氣澤。
珺林額首,果然如他所料。慶蒂當是因私而來,故而松下一口氣。
“你在調查其他三界?”西辭有些詫異,“叢極淵之戰,你也去了?”
“此事暫且不提,先應付當下。”珺林掩過神色,提了口氣卻只見血色消退,半點彙不起靈力。
“如此八荒,要是姑逢始祖還在,估計氣得還得羽化歸去。”慶蒂入鬓長眉挑起,拂袖引過“斷心玉”。
“誰說八荒無高手?”曲陵臺六層座上,傳出一個清冷的聲音。彈指間隔開慶蒂靈力霞光,将斷心玉重新推回九幽河底。
“給本君老實坐着,此戰本君替你!”
“不可……” 珺林的話還沒說完,便看見西辭已經飛身至九幽上,只得吩咐一旁的玟陶,将九幽河上的水鏡打開。
一時間,諸神萬仙的目光都聚到了九幽河。連着曲陵臺七層座上的至尊亦徹底撩開的珠簾帷帳。
西辭落下的瞬間,銀絲刺繡的優昙蓮花披帛糾纏着她如瀑的長發,在風中烈烈飛舞。原本如此白衣勁風,磅礴靈力,着實将慶蒂吓了一跳。
然而,待慶蒂看清來着面容,頓時便笑了,“西辭神君這是嫁入八荒了?”
“誰嫁入八荒了?本君來應戰的。”西辭化出繞鐘琵琶,只想速戰速決。
“等等!”慶蒂眼見西辭撚弦撥轉,要操伏琵琶,只得制止道,“你沒嫁入八荒,穿八荒的禮服作甚?這可是八荒君後服制!”
西辭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衫,側首眺望曲陵臺七層座。
——近墨者黑,姑母的情智愈發貼近師尊了。
一個排不好座次,一個挑不準衣衫。
然而眼下,西辭也顧不了這麽許多,只蹙眉道,“本君穿什麽與你何幹,你到底還打不打!”
叢極淵上慶蒂吃過西辭的虧,打自是不敢打,但總不能這般灰溜溜地回去。早知這祖宗在八荒,就該老老實實拿着斷心玉走了便是。
如今,倒是被動了。
到底,慶蒂也是一代妖君,戰力雖比不上神界的這幾位君者,然私下情報最是精通,便如方才西辭身上衣衫,一眼便知所屬于何種規制。同樣,對這八荒“禮樂射書會”的各項要求亦是一清二楚。
她把玩着一縷雪發,笑道,“不知西辭神君應此戰,是以何種身份?”
“何種身份?”西辭聽得雲裏霧裏,“本君乃是七海君主,神界的司戰之神,你挑個身份。”
頓了頓又道,“你莫不是在叢極淵上被打傻了吧,認得本君,卻不知本君身份!”
“你……本座知道你身份。不必……”慶蒂扔開雪發,心下惱怒,居然差點被帶偏了,“本座是問你,代珺林神君出戰,以的何種身份?此護寶之舉,歷來由青丘君殿內部擇選人才,神君雖貴為七海女君,亦被尊為司戰之神,卻仿若與青丘君殿沒有半點關系。故而是沒有資格迎戰的。”
西辭倒抽一口涼氣,朝曲陵臺尋去。珺林額首,朝她無奈地笑了笑。
“阿姐,也不是非要青丘君殿內部擇選的,八荒君主一脈的血緣至親亦可應戰。”北顧密音而來。
“原來如此!”西辭頓時順出一口氣,對着慶蒂昂首道,“本君乃是桑澤神尊嫡傳弟子,以此身份應戰,給足你顏面。”
慶蒂聞言簡直要笑出聲來,“神君忘了,早在六萬年前,桑澤神尊便已入贅巫山。其為表愛重禦遙神尊之心,可是将玄黃玉求親庚帖撒遍了洪莽源修道場的。”
西辭本容光煥發,白瓷如玉的臉瞬間沉下來,安|邦定國需遠離戀愛腦。
“本君是詠笙殿下的妻姐,這總行了吧。”
“神君啊,至親,你這拐了兩個彎了。”慶蒂本就妖冶的笑愈發嬌媚,想了想,又好心道,“你若是詠笙殿下的妻子,倒是可以。不若你讓北顧帝姬迎戰,也可!”
西辭面色沉得能滴下水來,由衷佩服這八荒亂七八糟的規矩,又萬分嫌惡自己手賤提前封了珺林靈力,最恨的是面前這位對他族規矩了解如此透徹的妖界女君。
妖界逆流山乃不毛之地,還不如來本君座下當個情報使,保你逍遙榮華!西辭甚至都起了招降之心。
“西辭神君,此戰怕是勞不動你了,你且退下撸毛去吧!”慶蒂重新縷了抹雪發,嗓音甜到發膩。
西辭只覺氣血翻湧上來,閉關了一萬年,又被父君十足十的靈力滋補了數日,兼之那一池清香白蓮煉化的藥水,此刻整個人體內靈力噴湧。
今日琵琶現了行,斷沒有不挑弦便收回的道理。
“那你想想,你同八荒君主一脈還有何關系?”慶蒂俨然穩操勝券,本想着今日拿了斷心玉,辱一辱八荒,便算一舉兩得。竟不想還能看這祖宗吃癟一回,真真是賺翻了。
于是,她持了長者萬分的火熱心腸,幫襯道,“仔細想一想,這八荒君一脈,不過抛開詠笙殿下,便只有珺林神君了。你看看你同珺林神君有何至親關系?哦,他的父君曾是你母親心愛的弟子,這個可算不得至親啊!或者,他的堂弟詠笙殿下是你妹夫?這,遠得離譜呀……還有,他的曾祖父與你父君是歃血為盟的手足,啊呀,這個就更遠啦……還有什麽,本座再給你想想啊……
“給本君閉嘴!”西辭忍無可忍,彈指間已經挑起二十四根冰鐵弦,直擊慶蒂而去。
“西辭神君,八荒乃是禮儀之邦,你無身份傍身,此舉可是傷了八荒顏面。”慶蒂淩空躍起,躲過琵琶波音。
“誰說本君無有至親身份?”
“什麽身份!”
“本君是珺林神君,未過門的妻子!”
作者有話要說: 珺林:神助攻!
今日評論,繼續紅包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