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新婚夜

千白塔頂端, 寝殿外的那一汪八寶池, 三年前經過淩迦的煉化,變成了一個靈池。

素日裏自然還是清香白蓮盞盞盛開,靈氣缭繞,淡香纏綿。淨身時, 滴入調制的藥水,便是花葉消退, 化成一座湯泉。而湯泉則源源不斷汲取白蓮靈氣,滋養沐浴之人。

此刻, 西辭便卧在其中。

她已經卸了嚴妝冠飾, 一頭齊腰的烏發被一只簪子挽住,只剩的鬓角幾縷碎發落下, 占着水汽黏在一起。一張瓷白如玉的小臉被熏得微紅, 微合的雙眼下有長睫好似兩把小巧的扇子, 輕輕壓下,在燈火映照中投下一層稀薄的陰影。池水漫過胸口, 露出一截白皙脖頸, 當真是領如蝤蛴。

遠遠望去, 湯水碧綠,唯她如玉似雪一點融在其中, 仿若一塊無瑕碧玉。

殿中如今只有她和珺林。因兩人都不喜仙侍侍奉,故而千白塔內除了底端的守塔神使,便再無其他侍者。

珺林給她拾起扔在門邊的衣袍,看着氤氲水汽, 将西辭輪廓逐漸模糊。原是沉靜如玉的一副畫,卻驀然間池水微晃,漣漪輕蕩。

珺林凝神細瞧,只見西辭合着眼,仍是一副安靜模樣。只是一對長睫卻忽閃得厲害!

別人心中有事,心神不寧,大多從面色眼神流露出來。她向來沒什麽事可藏心中,遇到不滿不快的人和事,大多當面直露,翻臉算完。但凡有事入了她心,又累她隐忍不說時,她那一雙睫毛便止不住顫動。

偏她自己還覺得無比冷靜自持,從容不迫。

珺林笑了笑,左右不過又在打那些圓毛的主意,估計新婚伊始又不好意思直接提出去往北荒,故而擾了心神。便也未多想,只撿着衣衫回了偏殿。

煮茶的間隙裏,他的目光掃過座榻上的墨色衣衫。那是七海的服制,今朝嫁入八荒,原該着八荒衣袍,她卻到底沒有換上。他自是沒什麽,雪衫月袍,八荒色澤,她早在萬年前便上過身。

那時,她說,“師兄,我生于青丘,長于八荒,以後大概也會一直留在你身邊,便早些穿了這八荒衣衫,又何妨?”

是啊,有什麽關系!便如她此刻,真的嫁入了八荒,做了八荒的君後,卻依舊穿着七海服飾,原也沒有多大關系,左右不過被司禮之神唠叨個幾年……

“本君忘了拿寝衣,你給本君揀一套!”

珺林聞聲擡眸,整個人怔了怔。他甚至想揉一揉眼睛,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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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辭站在門邊,沒穿衣服,一件也沒有。

玉雕般的身子仿若還有水汽缭繞,一頭濕噠噠的長發披在身上,發梢靜靜滴下細小的水珠。

珺林有些疑惑,便是你沒有寝衣,從八寶池拈訣躍回床榻捂着被子再喚我亦是可以。或者你在池內以密音相傳亦可。當然,原也不用這般麻煩,你可以直接化一套出來套在身上。

你又不是凡人,更不是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你是神仙。

這個樣子,是……

“來時母後和阿顧教了本君許多為妻之道,房中之術,書冊圖像皆給了。”西辭邊說邊化開那些畫像。

一時間,整個殿中皆是她靈力幻化的圖像,風光之旖旎,姿勢之瑰麗,應有盡有。

“你瞧,十中之九都沒穿衣服,故而本君本來也沒打算穿的,反正一會去了床榻也得都脫了!”

“那你此刻……如何又要穿了?”珺林不能看她,然目光一偏便是周遭圖案,還不如看她。

“本君方才于池中沐浴,有一事想與你說一說。後又想着來時母後交代新婚洞房之事乃是頭等大事不能耽擱,便想回寝殿與你辦完事再說不遲。故而沒穿衣服。誰成想,路過偏殿見你在此煮茶,想着你應該一時不打算就寝,便還是想與你商讨一下,左右本君那事也是極為重要,耽擱不起。”

珺林看着那壺“呲呲”冒着熱氣,即将煮好茶水,頓時想砍了自己的手。

此刻,也只得深吸口氣!

所以,之前長睫顫動便是在糾結這事?!

“那我們先去辦母後說的事,父母之命不可違。”珺林也懶得再化出衣衫給她,索性一把将她抱起。他打小便将她捧在手心,抱在懷中,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

然而,抱一|絲|不|挂的她,當真第一次。

她幼年在巫山學藝,因百裏雪豹毀了她原生逆鱗之故,在三千歲之前都無法修道。故而那兩千年的時間,被禦遙神尊以流桑花喂養,補以根基。

後來更是一身血液禦百毒,周身遍體生冷香。

此刻,這股冷香彌散在水氣中,糾纏着她身體的芳香,混着一身玉骨霜肌直入珺林眼鼻。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珺林抱着她,突然不知道雙手該放哪裏。

因為碰在哪裏,都是凝脂軟糯的一片。

“放下,放下!”西辭他身上躍下,指着那茶水道,“松風翠乳好了,本君且喝一盞再回寝殿。”

既是“躍下”,便是西辭身手再好,也不可能控制周身肌肉微波不動。

素日裏說什麽巋而不動破三軍,身形未變滅仇敵,一半是誇張,一半是衣衫遮體之故。諸神萬仙一個個都是輕紗廣袖,風袍鬥篷,盡看着他們衣袂翻飛,仙姿玉容,誰還管他們運氣動手時身上肌肉動了幾塊,血液流快了幾寸。

故而西辭此番動作,珺林算是看得清清楚楚。

上有山丘起伏,下有密林叢生。

更要命的是她一轉身,亦是一片春色。珺林扛不住,直接化出一件披風從後面将她罩住。待她坐下,又見她兩條腿從披風裏滑出。

“這有何用?”西辭彈了彈飄在胸前的兩根帶子,垂眸看着仍舊敞在外面的身體,便覺得珺林腦子有問題。

她于情愛之上一竅不通,自然由情愛衍生開來的事亦是一知半解。但她是出了名的天資卓絕,悟性更是數萬年數百萬神者仙君中的佼佼者。她聽了母親與胞妹的教導,亦看了那麽些書籍,皆說行夫妻之禮,做床帏之事,有前奏放才能獲得至高歡愉。

當然,前奏有哪些,她也是看了書學習的。故而,她雖初時不是刻意來偏殿,但入偏殿見到珺林神色有異的瞬間,也便想起了這茬。想着如此正好一舉兩得,既與他談完了正事,又将前奏鋪墊了,也就沒耽誤母後交代的事。

誰成想,這人莫名其妙給她兜來一件披風。

她有些鄙夷地看着壓在身上的白色袍子,轉瞬反應過來。

真真是萬年的狐貍精,明明也是饞得要命,卻偏偏還要藏着掖着。真心實意要給自己蔽體,風袍、長裙、鬥篷多的是,選這麽件前無後有的披風……

結果這廂還未想完,只覺身上驀然一陣風呼來,定眼一看,原是又被套了件滑不留手的錦衣。

“披風還是披着,夜來寒涼,也莫要化禦寒之氣,動靈力總是費神。”珺林給她重新系好飄帶,又将一頭不知何時早幫她化幹的長發理出來,方才問道,“你有何事,要與本君說?”

西辭愣了愣,這得了正果的狐貍這麽利害的嗎,無欲無求!她擡眸看着在她身前站着的男子,話到嘴邊又有些猶豫。

但她心底藏不得事,既然母後說了以後他是自己最親的人,“最親”在她看來該親密無間。既如此,有些話先小人後君子好過藏在心中來回思量變味得好。

思至此處,她押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你我……”

“等等!”珺林在她對面坐下,耳根至脖頸仍舊紅熱一片,垂眸揚了揚手,“你且把這些圖案化境收了,我們再好好說話。”

西辭四散望去,有些不情願,皺眉道,“便這樣呈開着呗,你我又不是一心不能二用的人。你也學一學,前二十餘種姿勢本君覺得都比較簡單,你往左手裏看一看……”

西辭見珺林扶額垂着眼睑,面上無甚表情,只是臉越來越紅,只當他身體不适,十分體貼的湊過去,執過他腕脈,“是哪裏不舒服嗎?聽聞這場婚禮事無巨細,都是你親手過目操辦的……”

“本君無事!”珺林抽回手,“你先把圖收了。”

“你……都會?原來你都學過了?”西辭有些懊惱,不曾想對方居然這般好學。轉念便也想通了,婚禮諸多事宜,他都親力親為,這新婚洞房一事自是婚禮的重要環節,他合該好好準備。

想到此處,她便覺得自己要說的事更加有必要此刻說開,不然這洞房都不得安寧。阿顧曾悄悄告訴過她,好的洞房之夜,是夫妻兩人靈肉的交融,有如羽化飛升,□□。

仙,她沒什麽好羨慕的,自己身而為神,便在仙之上。但是“死”、“羽化”之感,她想要試一試。畢竟按她的修為,不出意外,已經不會羽化了。

“那留着,本君自己看。”西辭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大方道,“後面有幾個姿勢本君還沒琢磨透,罷了,我們先說正事。待事說完,本君應也掌握的差不多了!”

珺林捏了捏眉心,擡起眼眸,“還是收了吧,本君稍後教你……便是你什麽都不會,也包你滿意。”

“那豈不是本君占了便宜……”西辭想了想,擡手繼續指向方才左手邊的三副畫 ,“那這個你也會嗎,能教嗎?本君看着就那三幅圖難度最大,在擺月殿本君已經試過兩次……也不知是否常日不動武,還是少了一人的緣故,總也沒成……”

珺林:……

“你到底會不會?”

“會!”珺林咬牙道,“不就是男耕女織、人面桃花和佳人吹簫嗎,倒時你別哭就成!”

“啊?還有名字!”西辭驚道。

然細細看那三幅圖畫,合眼一想,果然第一幅圖畫中的男子确實有一種春日裏在田耕間辛勤勞作的農夫模樣,而女子若是按圖所示身體搖擺間也确實猶如雲梭織布。

男耕女織,貼切!

第二幅圖……西辭看了片刻,憑借她超強的領悟能力問道,“如此男女對立,環腰貼頭……床榻之上自是不方便,可是去室外好些?竹林幽篁,河邊小道,朦胧月下,八寶池內也不錯,如此方有人面桃花相映紅之美感?”

“以後……我們都可以試試!”珺林感覺自己的狐貍耳朵都要炸出來了。

西辭挑眉看了第三幅畫,擡手摸了摸自己唇口,嘆氣道,“佳人吹簫,累的是本君了!”說完還不忘鼓了鼓腮幫子,“太久會不會窒息啊?”

珺林已經不想讓她再将圖收起來了,只想着趕緊把話題岔出去,“你不是有要緊事與本君說嗎?”

西辭一拍腦袋,正色道,“确實有。”

頓了頓,直入主題,“本君想和你将一些話說開了。畢竟你我成婚,不僅僅是我們兩人的事,于神族仙界,是七海和八荒的聯姻。于洪莽源修道場,更是整個神族仙界的大事。眼下其他三界仍舊對叢極淵靈氣虎視眈眈,本君知你也有護族安|邦之心。故而才打算說這些。你我雖非因情成婚,但本君希望我們仍舊可以同心,彼此交付心意,互不相瞞。”

西辭停下喝了口茶,繼續道,“雖然你我成親,三年前“禮樂射書會”是直接原因。但本君知曉,根本原因不在此。如今本君也不怕與你說明,本君乃是為了北荒圓毛才嫁給你。但既嫁與了你,自不會再有其他想法,會盡妻子之心,君後之職。你放心便是。而你娶我,你可願告訴我是因為什麽?”

“說本君,愛你!信嗎?”

“自然不信的。本君知曉你因何願意娶我。” 西辭笑道,“你喜歡阿顧對不對?當年擺月殿門口,師尊将你保下時曾說過,你将本君認錯了,你所愛之人與本君長得及為相似,這天下與本君長得像的也就只有北顧了。還有這千白塔寝殿……”

西辭站起身來,往四周看去,邊說邊走向寝殿,“原是同擺月殿一般布置,本君知曉你對她的心意。只是這張三首魚鳥案幾,其實阿顧不喜歡,小時候常日與我真吵,要換了它……”

西辭轉過身來,看着無聲随在她身後的珺林,笑了笑,“阿顧當不知道你喜歡她吧,你也确實不易,偷偷地喜歡,難免出錯。只是本君卻是萬分喜愛這張案幾,如今便宜了本君……”

既要把話說開,西辭也索性一股腦全說了,“神君或許不信,本君也不知為何,莫名喜愛這座塔。本君知道的,八荒君後當入蓮華殿。在七海這兩月,本君還有些遺憾,來了八荒再不能入白塔了,卻不想……”

到底她後面的話沒有說完,珺林已經從後面将她抱住,以颚抵在她發頂,哽咽道,“本君分得清西辭與北顧,本君愛的是西辭,很多年前便愛着她……”

“很多年前……是多少年前?”西辭由他越摟越緊,卻驀然心悸。

珺林回過神來,他大概已經理清了西辭三年前入八荒與他每每談起北顧時的各種錯解,卻也知曉要從根上同她說明白,大概只有她恢複了記憶才行。

恢複記憶,七重天劫就會重新落下。

他合了合眼,将她轉過身來,與她四目相對,半晌終于開口,将錯就錯道,“本君年少确實喜愛過阿顧,但也不過是鏡花水月,暗戀一場。擺月殿門口,你一掌結束了這場癡戀,震醒了本君。讓本君知曉,阿顧已有良人。本君自不是在那一刻愛上的你,可是後來年年歲歲,本君總是會想起那一日,七海海底,赤足披發的少女,舉止間桀骜肆意,雷霆霹靂,開口卻又是嬌蠻稚氣……那每隔千年一封求親庚帖,明明白白寫的是西辭啊!”

“所以浮塗珏上……”西辭有點發怔。

沒有情根,她當然上不了浮塗珏。然此刻,珺林更不會告訴她這些,“本君愛你,你亦心甘情願嫁給本君,如此自然上得了浮塗珏。左右與珏上分類,算不得最好的姻緣,但也沒什麽關系。”

“那本君努力些,看看能否快點愛上你。”

“不用你努力,你此刻便很好。”珺林揉了揉她腦袋,将她攔腰抱起,放在榻上,“此刻可以做母後交代的事了嗎?”

西辭推開她,想了想,“那本君提個要求,你以後不許将阿顧主動提起。從你口中聽到阿顧二字,本君便心慌。當是三年前亂七八糟的誤會扯在一起後留下的後遺症。”

“不提!”珺林将西辭的披風解下,亦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我也提個要求,你我即是夫妻,便也換個稱呼吧,本君來神君去的,實在生疏。”

“那你叫我阿辭吧,親近的人都這般還我。”西辭想了想,“那我叫你什麽?”

“我有小字,叫子钰。”

“子钰?”

珺林最想的自然不是這兩個字,遂而笑了笑,“你若願意,便喚我師兄吧!”

“師兄?”西辭有些疑惑。

“當年我也随着叔父學過幾年道法。”想了想,為消她疑慮,拉個親近,他便又添了句,“當年阿顧,便也是這麽叫我……”

話脫口,便如覆水難收。

果然,待他迎上西辭目光,只覺對面靈力呼嘯,直劈而來。西辭翻手間直接将他從窗口扔下。

雲霄白塔,名不虛傳,幸虧珺林半空化出了原身,方沒有被摔成碎片。他擡眸凝神望向頂端,偏殿的上百幅圖案瞬間奔入腦海。

只是,用得上,估計要熬上一段時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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