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楚随之坐在宗門的樓頂上喝酒。

樓下花團錦簇,歌舞升平,脂粉香混着女人的笑聲不斷在院內缭繞。

“楚小子,你明明已經大仇已報,但老夫看你卻并不開心。”

他的四周無人,卻有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楚随之眯起眼,酒液順着嘴角流入脖頸,他拎起酒壺晃了晃:

“開心?這世上除了酒之外還有什麽能讓我開心?”

突然,天空烏雲蓋頂,蒼穹之上似乎被一雙巨手撕出一道裂痕,裂痕中電閃雷鳴,格外駭人。

蒼老聲音又起:“我感受到了能量異動,發生了什麽事?”

楚随之的雙眸晶亮,他終于來了精神:“管他是什麽,待我一看便知!”

說完,他将酒壺收進空間中,飛到裂縫旁邊,毫不猶豫一腳踏了進去。

一睜眼,發現自己眼前是一個山洞。

他感受空氣中不一樣的能量波動,有些奇異:“徐老怪,你能看出這裏是什麽地方?難道是哪處的隐藏洞府?這世上竟還有我不知道的能量來源?”

鐵牌微微發亮,若是內視可見一長眉老者虛幻的身影躺卧其中。

原來那道蒼老的聲音是這老者發出的:“我猜也許是另一個世界,許是看你小子境界停滞不前,上天送給你的機緣呢?”

楚随之運轉了一下玄氣,道:“我看未必是機緣,而是磨難。這個世界似乎對我有所排斥,我體內的玄氣運轉起來格外凝滞。”

“那你可要小心喽,你死不要緊,把我老頭子扔在這種鬼地方那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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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随之一笑,目光流轉:“放心吧,我可不會那麽容易死。”

他一路走走看看,正研究着石壁上的圖畫時,一轉頭,突然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一襲黑衣,古板內斂的少年。

兩人面面相觑。

像是在草原上不期而遇的兩只雄獅,沉默而戒備地打量着對方。

你看看我的毛發是否鮮亮,他看看他的爪子是否有力,如果不是怕一動起來要厮殺,恨不得把對方的嘴巴掰開,看看牙口是不是一樣地鋒利。

俗話說得好,優秀的人總是相似的。楚随之在戒備的同時,也在對方的身上察覺到了和他一樣的氣息,那是屬于自強不息、誓要勝天(裝b)的氣息。

他挑了一下眉梢。

對寧逐來說,也是大為驚異。他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威壓,與他之前所接觸到的大能全然不同,那是一種陌生的力量。

“你是誰?”他皺眉問。

楚随之的側臉隐藏在黑暗裏,嘴角微勾:“小子,要想打聽我的來處,你得自報家門。”

寧逐頓了一下,道:“我是北域武道院的弟子寧逐,随師長來此試煉。你是誤入此洞府的散修?”

武道?

北域?

那是什麽玩意?

寧逐的話雖然楚随之聽不大明白,但大抵理解,他順水推舟:“是。”

寧逐道:“這裏是南境和北域指定的試煉場,外來人不可進入。勸你勿要逗留。”

寧逐不是多管閑事的性子,勸了一句轉身就走。

楚随之叫住他:“這個洞府叫什麽?”

寧逐已經走到門口了。

楚随之啞然失笑,他在自己的世界呼風喚雨,多少人都不敢直視他,如今來到陌生的世界,看見這麽不怕他的人,他還有點不适應。

他嘆了一聲,對着牌子裏的老頭似真似假地抱怨:“這小子如此嚣張,我當年被退婚之後屠對方滿門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裏吃奶呢?”

寧逐的腳步一停。

許是因為剛剛發生的事,許是因為憋悶太多,他忍不住問:“你也被退過婚?”

“也?”楚随之揪出他話中的意味,不懷好意地一笑。

想着不管是什麽世界,弄明白之前不能輕易讓這小子溜走。

于是狹長的眸子眯成柳葉般的一條線:“怎麽,看樣子你小子被退過婚?”

徐老怪啧啧了兩聲。

寧逐抿直了嘴唇不語。

楚随之道:“你這嘴還挺嚴。你難道不知道打聽別人的秘密之前得用自己的秘密來交換這個道理?”

寧逐頓了一下,道:“她是親自來退婚的。”

沉默片刻,這話就說得順暢了:“我們兩個是指腹為婚,但是我知道她從小就看不上我。因為我沒有一點內力。”

“內力?”楚随之不動聲色地記下,看來在這個世界,能量就是內力。但是在他的世界,能量就是“玄力”。

寧逐的側臉隐藏在黑暗裏,線條冷硬:“因為沒有內力,我從小就受盡白眼。在六歲時更被蒼狼叼走,我大難不死,但家裏人竟然視我為猛獸。”

楚随之搖了搖頭:“老子當年也因為……放蕩不羁、不務正業,遭了家裏人不少白眼。”

寧逐深吸一口氣:“後來,我為了證明自己,擅自參加了家族試煉,沒想到卻被自己的弟弟暗算,他将我推入千刀萬刃的陷阱。

我沒有內力護體,一條腿被一片提前抹了劇毒的白刃穿過,在我醒來時,整個洞府只有我一個人。

我在裏面待了三天三夜,每一天都把血肉從刀刃上拔出一點點,直到我完全拔出,家族裏的人才找到了我。

我雖保住了性命,但右腿被廢,從此以後再也不能習武。”

看寧逐深沉的樣子,楚随之猛地嗤笑出聲:“你受了這點苦就受不了了?你可知我當年受了多少罪?當年我的家族懷璧其罪,被人誤會藏有已逝大能留下的藏寶玉簡,一夜之間被滅了滿門。”

他淩厲的眉目冷然:“我當時十六歲,自以為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就天下無敵。妄想複仇,卻被那些人挑斷了四肢,一刀紮穿了胸膛。

幸好我大難不死,靠着最後一口氣爬出了屍體堆,掙紮了一天才被人救下。

你如今父親仍在,我卻是孑然一身。

你以為只有你自己最慘嗎?”

莫名地,兩只“雄獅”由比誰的皮毛光亮,到開始比慘了。

寧逐一怔,他微微擡眼看楚随之:“身體上的痛苦,我從來都不在乎。我只在意一件事……她厭我無能,嫌我殘缺,親自拿着我送給她的定情信物找上門來,然後說要撕毀婚約,就算是死也不願意嫁給我。

我父親為了家族利益,答應了她的條件,将我二人婚約作廢。

我成為了衆叛親離的殘疾廢物,從那以後,我就立下誓言,總有一天勢必要讓所有人後悔……”

寧逐的聲音低啞了下去,久久地在山洞裏回蕩着。

楚随之搖了搖頭,他向後一倚,眼前也陷入朦胧:“你那個未婚妻還算是溫柔,我那一個……”他無奈地拉下松垮的長袍,露出自己的左胸膛:“看見沒,這上面的一道傷疤,是她為了維護她的姘頭刺的。”

暗淡的月光下,白皙的左胸口有一道紅色的傷疤,詭異而又駭人。

寧逐下意識地想到自己脖頸上的傷疤,感嘆原來天下的未婚妻一般地黑。

他不由得問:“那你是如何被她退婚的?”

說到這裏,楚随之也覺得過去的那點破事沒什麽可瞞的。

畢竟這裏是另一個世界,他說出來除了這小子知道也無傷大雅。

他“啧”了一聲,道:“在我轉醒之後,勉強接上了筋脈,卻是不良于行。

但即使是一動就鑽心地疼,我也掙紮着去我的未婚妻家求救。沒成想她看我被滅門無勢,自己又成為了一個廢人,當場撕毀婚約,還嘲諷我這樣的廢物要想為家族報酬,幹脆自我了斷投胎轉世。

我氣不過與她理論,沒想到她派家丁将我打出門。

那一夜,我的血混着雨水幾乎染紅了她家的臺階。

從那以後,我就發誓一定要讓她付出代價!”

說完,他話鋒又一轉:“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如今大仇已報,早就不在意了。”

“你如果真不在意,就不會記得這麽清楚。”

徐老怪在鐵牌裏吐槽他。

當然,徐老怪的話寧逐不會聽到。

楚随之啞然失笑:“可能吧……”

他吐出一口氣。

看向寧逐:“看你小子如今也混得人模狗樣,你恐怕是找到了什麽逆天改命的訣竅吧。”

寧逐點了一下頭,他想起離家出走的第一晚,面色像是霜一樣地寒。

其實在離家的那一晚,他回到了小時待過的那座狼山。

大雨幾乎将山坡沖垮,他躲在山洞裏,幸虧有過路人留下的稻草,否則他此時已經成為洞中的一具枯骨了。

幸好天不絕人路,他發現了一本秘籍,淬筋洗髓,改造筋脈,才成了新的寧逐。

從此以後練武之路一日千裏,他如今已經是武道界的翹楚,日後的路更加任重道遠。

“重生之路如同煉骨剝皮,即使刀山火海我也甘之如饴。”

楚随之嘆道:“這話說得極是。當年我被掃地出門後經歷了重重追殺,歷經了千辛萬苦,才重新建立了宗門。”

也算是峰回路轉,誰能想到那些人夢寐以求的大能遺産,竟然藏在他身上這枚不起眼的鐵牌裏呢?

徐老怪,原名徐承天,當年是跺一跺腳天下都顫一顫的牛哔轟轟的人物,被仇家所殺之後靈魂躲進了鐵牌裏,兜兜轉轉地進了楚家。

楚随之離開未婚妻家後,一次意外喚醒了鐵牌,也叫醒了徐承天。

他助他成材,他幫他打造身體。

另一種層面上,徐成天已經是他的師父了。

想起以前,徐老怪也不由得長嘆一聲:“這一路走來實在是艱險,幸好你我安然無恙。”

許是因為相似的經歷,許是因為都曾經有那麽一個糟心的未婚妻,兩個男人對視一眼,突然開始惺惺相惜。

楚随之甚至還笑道:“怎麽樣,聽了我的故事,你還覺得自己慘嗎?”

寧逐沉默了一會,問:“那你和她後來又怎樣了?”

“後來?”楚随之眯起眼:“後來我發現她的哥哥一直以來在背地裏對我下手,她的父親和我的滅門仇人勾結,于是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些人怎麽對的我,我就怎麽對的他們,而她……”

楚随之沒有多說。

寧逐自然也沒有多問,他的眸光波動:“我和她絕對沒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楚随之哼笑一聲:“我開始也沒有。直到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一旦女人變了心,事情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

寧逐想起厲鳶旁邊的那個師兄,猛地擰緊了眉。

“俗話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楚随之開始給寧逐傳授心得:“你現在還拘泥于這些小情小愛,那是你自己的世界太過狹小。等你的力量到達另一個體系,你就會發現這些問題都是狗屁。”

他伸個懶腰站起來:“就比如我,修煉到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能引起我情緒波動的事物了。”

寧逐不語。

楚随之孺子可教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剛才苦大仇深,原來就是為了這種事情?”

寧逐道:“我道心不穩,剛才我救了她,但她視我為洪水猛獸。我竟然為此産生情緒波動,這樣實在不可。”

“你的前未婚妻也在這裏?”

寧逐點了一下頭。

看他那深沉的模樣,楚随之啧了一聲:“男子漢大丈夫,若是糾結兩難,那就随從本心,收了便是。到時候任她打罵,不還是你的人嗎?”

對于女人,楚随之向來是視為身外之物,這世上除了修煉和複仇,沒有什麽能夠讓他付出所有注意力。

寧逐開始思索。

他楚随之一笑,從鐵牌裏取出隐蹤紫袍,在身上一披:

“只可惜老子對惡毒的女人敬謝不敏,要不然真想看看你這個未婚妻長什麽樣。

小子,我要出去探索這個世界了,有緣再見!”

瞬間,他就隐了身形。

寧逐上前幾步,心中驚異:“這人竟能隐形?難道這世上竟然有讓人完全隐匿的功法?”

他心中藏着事,斂着眉走出關卡。

剛一擡頭,就看見馮子傑站在對面的石門前,對他陰冷一笑。

馮子傑狠狠一拍機關。

順天,天搖地動,一聲低沉的龍吟從地底傳來,寧逐的腳下開始陷裂,一張深淵巨口破土而出沖他咬來……

……

楚随之出了洞口,随意地在洞內轉了一圈。

看見了洞內各種機關內的飛禽走獸,他終于确定,這是另一個世界:“看來咱們是真的到了一個新世界,這裏的異獸也和咱們那裏的不一樣。”

徐老怪道:“他們用的是‘內力’,咱們用的是‘玄力’,怎麽可能一樣。不過嘛……”老頭子的聲音變得怪氣起來:“也不知道這裏的姑娘是不是和咱們那兒的一樣……”

楚随之道:“女人我見得多了,美的、醜的、溫柔的、火辣的,什麽樣的我沒有見過。總不會長着三個鼻子四個眼吧……”

正說着,他聽見不遠處傳來驚叫聲,來源正是寧逐所在的機關前。

他隐匿身形回到洞外,看到剛才的石室變得天翻地覆,地上不知灑着誰的血。

一群弟子焦急地等在原地,其中一白衣女子更是急得團團轉:

“老師,這裏為何塌了一個洞?牆上還有墨鱗槍的劃痕,是不是寧逐哥發生什麽事情了?”

一師長面沉如水:“看樣子是寧逐誤觸了機關,聽說這地下封印了一天階一品的蒼獸,寧逐很可能兇多吉少……”

白衣女子臉色猛然煞白,當場就要跳下去,幸虧被別人攔住。

楚随之瞄了一眼,以他的實力一眼就看出來寧逐沒事。

他把注意力放在眼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身上,思忖難道這就是那小子的惡毒的未婚妻?

“哭得如此心碎,恨不得跳下去殉情,怎麽可能是那小子的惡毒未婚妻?恐怕是那小子招來的桃花吧。”

徐老怪猜測。

楚随之摸了一下下巴:“看來這小子的桃花比我差不了多少。”

“她要跳就讓她跳,你們攔她做什麽?”

突然,一道嬌縱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慌亂。

此話一出,衆人怒目而視。

楚随之一轉頭,看見了一個紅衣女子背對着他,抱胸而立。

楚随之眯了眯眼:“看來這裏的姑娘不僅長得漂亮,個性也各有千秋。”

許是因為紅衣姑娘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旁邊一年長女子掐了她一把:“師妹,你今天怎麽了?怎麽火氣這麽大?你之前退過寧逐的婚,本就理虧,他剛才又救了你。此時對方生死不知,你不跟着想辦法又來說渾話,是不是太久沒挨揍皮又癢了?”

“退婚?”楚随之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那小子的前未婚妻……許是因為嫉恨,竟然要把那小子的姘頭也推下去。這姑娘的心倒是很辣。我倒要看一看這惡毒的女人長什麽樣兒。”

“你剛才不是說沒興趣嗎?”徐老怪吐槽。

“此一時彼一時,這姑娘如此刁蠻,比我那個惡毒婆娘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當然要長長見識。”

說着,他仗着所有人都看不見自己,緩緩走向對方的身後。

那惡毒的姑娘還在狡辯:“師姐,我哪裏是在說渾話。我是真的想要成全他們,再不跳下去可就晚喽!”

楚随之和她只有一肘之隔,近到可以嗅到對方身上的香味。

他頓時覺得有些熟悉,但卻怎麽都想不起來這股味道是從什麽人的身上聞到的。

正當他思索時,對方似乎心有所感,突然轉過頭。

“……”

楚随之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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