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元衡立在山巅之上, 長風獵獵, 他的衣擺紋絲不動。

遠處有靡靡梵音, 雷聲陣陣, 一道蒼老的聲音有如洪鐘:

“元衡君, 午時已到,請回仙門!”

雲霧彌漫處,山峰露角, 有無數白衣弟子沖這裏遙遙一拜:

“請元衡仙君回仙門!”

“請元衡仙君回仙門!”

一只七彩的鹦鹉瑟瑟發抖地從他的袖口探出頭:

“元衡元衡, 快回去、快回去!小鳳快要冷死啦!”

元衡将鹦鹉按了回去, 斂了眉目。

今天是十年一次的仙門弟子選拔日,身為峰主的他必須要坐鎮。

十年一次, 即使心性冷冽如他,也有種倦怠感。

只是身為峰主不得不做一做樣子, 長袖拂去雲霧, 身後長劍“嗡鳴”一聲,倏然飛出乖乖停在他的面前。

他踏了上去, 剛想禦劍回去,突然天空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似乎有一雙巨手,硬生生地扯開天幕,将裏面的混沌幽深撕給人看。

鹦鹉小鳳瞬間炸了毛:“唉呀媽呀!老天爺的衣裳被撕破啦!天要下雨元衡快回去收衣服啊!”

元衡一把捏住了鹦鹉的嘴巴, 他見峰下即使天階八品的長老都對這條巨縫毫無反應,不由得暗道:“難道這是我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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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他就随了這天意!

他眉目一斂,将鹦鹉塞回袖口, 長劍随指而動,帶着他瞬間消失在了裂縫裏。

一睜眼,他發現自己落在了一處荒原。

遍地是怒吼咆哮的野獸。這些野獸與他世界的妖獸有所不同,但同樣的兇惡。

感受空氣中的與仙氣不同的能量波動,在洞府秘境內見過無數大小世界的他并不慌張,只當是一次試煉罷了。

他本就是冷淡的性子,況且還有這只活了幾百年的鹦鹉陪着他,倒也不算寂寞。

只是他發現,自從來到這裏,神魂似乎被牽引,無論走出多遠都像是走不出一個圈。

他在邊緣徐徐前行了三天,終于在最後一天來到了“圈”的中心,也就是落仙沼澤。

在那之前,他遇見過無數的地階蒼獸,皆不足為奇,直到他在裏看到了一只天階的蒼獸。

就在他仔細觀察的時候,一轉頭,就看到了一個黑衣人。

元衡:“……”

寧逐:“……”

兩個人都沒有動。

那只長相兇惡的天階異獸還在兇狠地咆哮,掙紮出的泥土和石塊都快要掉到兩人的身上了,這倆人還是沒有動。

莫名地,那是一種來自靈魂之上的敵意,也是兩只不期而遇的野獸之間的對抗。

好像是角力着什麽,明明全身都已經繃到了極致,但為了表現不在意,眉毛都沒有顫動半點。

半晌,小鳳偷偷地從元衡的袖口冒出了頭,好奇地打量着寧逐。看見寧逐清隽的眉眼,細腿一蹬,暈暈乎乎地就掉在了地上。

“媽呀,帥哥……”

小鳳像是一根木棍一樣在地上滾了三圈,然後突然對上了蒼獸了眼。

“……”

這只鹦鹉雖然活了三百年,但膽子都不如只活了三年的貓,一看見那兩顆碩大的紅眼珠,吓得直翻白眼,瘋狂地戳元衡的長靴:

“元衡元衡!快跑快跑!小鳳要被吓死啦!”

它這麽一叫,寧逐才看見它,不由得一愣。

小鳳被帥哥這麽直白地看着,有些害羞,它忍着被蒼獸注視的顫栗跳到元衡的肩上,抖抖羽毛,搔首弄姿。

寧逐:“……”

元衡面無表情地将小鳳抓回來,塞進袖裏。對寧逐一點頭,身形一旋,有如煙霧瞬間飄出了洞外。

寧逐一驚。

這又是什麽功夫?

現實來不及他驚訝,天階的蒼獸突然破土而出,張開猙獰巨口向他咬來,他也顧不得許多,抽出長.槍迎了上去了上去。

霎時間,山搖地動,痛哼和蒼獸的咆哮聲淹沒在山石的崩塌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幾乎蕩平了半個山頭,洞內才安靜下來。

在山石之中,寧逐鮮血淋漓地倒下,在他的身邊躺着天階巨獸的屍體。

他吐出一口氣,雙眸漸漸暗淡了下來。

元衡站在洞外,小鳳側耳聽了聽,然後傷心地說:

“元衡,小帥哥快要死了。”

元衡道:“人都是要死的。”

小鳳開始啄他頭發:“他長得那麽帥,死了多可惜啊。”

元衡捏住它的鳥嘴:“相貌皆是皮囊。修行修心,你為何活了三百年卻還不明白。”

小鳳瘋狂地甩動着鳥嘴,卻還是甩不開元衡的大手。

突然,小鳳翅膀一頓,眨巴着的綠豆小眼猛然一亮:

“活了!帥哥又活了!”

元衡微微轉過頭。見寧逐掙紮地将天階巨獸的毒丹塞進嘴裏。霎時間,對方發出慘烈的痛嚎,額上青筋爆出,鮮血幾乎從所有的毛孔中溢出。

元衡眯起眼。

不難看出,這小子是在做最後一博。

若是吞下毒丹後能扛過去,那就能保住性命,甚至還能升上一級。

若是扛不住,不僅會在死之前體驗腸穿肚爛的痛苦,還會死無全屍。

小鳳看得瑟瑟發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輕輕地貼在元衡的臉頰上蹭了蹭:

“元衡元衡不怕,小鳳在這裏陪着你。”

元衡垂下長睫。

小鳳是想起了三百年以前,一人一鳥墜入魔淵的時候。

那時的他被萬箭穿心,奄奄一息之時不得不吞下天階妖獸的獸丹,以死求生。

大道至簡,敢于違抗天命、不輕易認命的人,面對死亡的選擇大抵都是相同的。

也許是在寧逐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他難得波動了心緒,看向天空濃霧重重,不由得暗了雙眸。

片刻,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元衡沒有回頭。

寧逐一身是血,但渾身氣勢更盛,行走之間骨骼噼啪作響,已經是天階五品了。

他走到元衡的身邊,低聲問:

“閣下,可有酒嗎?”

他雖然如獲新生,但升級之後渾身的酸痛如同螞蟻一般附着在骨縫,如果此時有一壺酒,祛除疲憊,麻痹感覺,那就最好不過了。

元衡看了他一眼,從空間裏拿出一瓶酒,然後……自己喝了一口。

等着接酒的寧逐:“……”

小鳳眨了眨眼,蹦到寧逐扔在旁邊的水壺上,輕輕地用爪子抓了抓壺身:

“酒!酒!”

寧逐道:“那是水。”

說着,他把水壺拿起來,拔出了塞子給小鳳看。

只是□□的一瞬間,濃烈的酒香撲面而來。

他頓時一愣。

他記得自己明明帶的是水,怎麽會變成了酒?

看着水壺裏的清冽,他莫名地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在那個雨夜獨上狼山的時候。

他拖着殘疾的右腿,踉踉跄跄,冒着大雨躲進了那個山洞。

渾身是傷,還淋了雨,本以為自己會凍死在洞裏,卻沒想到會在洞內找到一些幹草。

如果不是那些幹草,他恐怕早就成為了枯骨。

每次瀕臨絕境,都有這樣的巧合。

這恐怕是老天唯一給他的眷顧吧。

他苦笑一聲,大口灌酒。

小鳳順勢跳到他身上,蕩漾地看着他的臉龐。

寧逐以為這只是一只有些靈性的鳥,不以為意。

哪想到這鳥的年紀比他爺爺還大,這麽多年什麽本領都沒學會,就學會花癡了。

他坐到元衡旁邊,看遠處雲山霧罩,喝了一口酒,有些熏熏然。

只是喝了兩口酒,就感覺胸膛滞悶,不由得咳了兩聲。

“你剛才升級時心境不穩。若以後無法刨除雜念,必有後患。”

元衡随口提醒。

寧逐放下酒壺,眸光晦暗。

“我知道。”

他想起臨行之前,師父對他說過的話,沒想到一語成谶,他果然敗在了修心上。

他又喝了一口酒:“只是雜念又豈會那麽容易祛除?我修習十多載,這些雜念幾乎與我融為一體,若是真的全部忘記,那就并非我本人了。”

一聽到有關修煉的話題,元衡就不由得皺眉:

“修行先修心。心境不穩者,在修行上也難有進益。其中心境不穩,可分為‘貪’和‘怨’。貪求自己無法得到的,怨恨自己所受的。你是哪一種?”

寧逐的指尖一顫,他的眼前似乎被雲煙遮擋,看不出神色:

“都有。”

元衡将寧逐肩上的小鳳抓回手心,語氣漠然:

“當年我也曾像你一樣無法堅守本心,每每想起自己遭遇,幾乎入魔。但修行之路如逆水行舟,逃避是無用的。”

寧逐吐出一口氣,許是喝了酒,許是剛才經歷了很多,他喃喃道:“我從不逃避。但畢竟是家中舊事……  我當初因為無法修煉,家父防我,家兄害我,世人辱我。我與家門一刀兩斷,九死一生才有了如今的本領。每次提及,還是不能釋懷。

雖已到達天階,卻三年都沒有回去了。”

小鳳歪着脖子看了寧逐一眼,貼心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才三年?元衡已經三百年都沒有回去了。

他捏住小鳳的爪子,将它倒提着回來:“那只是你境界不夠。如果心志堅強,豈會被這點業障困住?

我當年和同門出去試煉,為了救人跌進化仙池,傷了神魂。修為一日倒退回人階三品,連普通農夫都不如。

在宗門內遭受種種冷遇。最後不得不出走師門。孑然一身,死裏逃生無數回才有了如今。現已另立宗門,以前的師門早就不知湮滅到哪裏去了。

如果不是我堅守本心,恐怕早就成為了行屍走肉。”

小鳳想到以前,不由得“嘤”了一聲,貼在元衡的手心裏不說話。

寧逐看着手心裏的酒壺,突然問:

“若是過去的‘怨’可以化解,那麽感情上的‘貪’呢?”

“感情?”

這兩個陌生的字眼讓元衡一愣。

他的眼前下意識地浮現一道白色的影子,卻又如煙霧般很快散去。

眉眼毫無波動:

“感情于修行只是累贅。若是感情上貪圖一時快意,那只是你心性不堅定。”

活了三百年,無數女子自薦想成為他的道侶,也有無數女人想要攀附妄取捷徑。然而他的內心從來沒有波動半分。

寧逐皺了一下眉,他看了一下手上的水壺,輕聲道:

“感情不是累贅,至少對于我來說不是。”

元衡搖了搖頭:

“你可知我為何會脫離師門?那是因為我被我的師妹退了婚。”

一聽到“退婚”這兩個字,寧逐的眼皮不由得一跳。

他暗道怎麽他碰上的人都被未婚妻退了婚,難道全天下的未婚妻都是這樣的嗎?

前一個楚随之被退了婚,這一次遇見的人又被退了婚?

“當時我就是為了救她才傷了神魂。師父見我成為一個廢人,心中愧疚,于是做主将她嫁給我。師妹并未說不可。我也做好了照顧她一生的準備。只是我沒有想到她會在成親當日突然與一男子離開,我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

若說我心中毫無波動,那是虛僞之言。我無數次想過,若是我重回巅峰,是否她會悔恨不已。日思夜想,險些生了心魔。後來我參破感情于修行無用,于是将多餘感情摒棄于心外。直到登上天階,往事便如過往雲煙,再也上不得心。”

寧逐低聲道:

“我的未婚妻也曾退婚于我,她在我成為廢人那日親自上門退婚。但我心中卻放不下她。念及以前的情分,即使被她所傷也無法硬下心腸。即便我現在是天階,那也無濟于事。”

元衡道:

“那是你格局不夠。”

寧逐頓了一下,回:

“可能是閣下不識情愛。”

元衡堅持道:“情愛于修行無用,即識得又如何?”

寧逐皺眉回:

“既不親身經歷,又怎能參破?”

“無須經歷,自會參破。”

“恐怕你若真的經歷,就不會這麽說。”

元衡語氣冷然:“永遠都不可能。”

兩人你來我往,把小鳳聽得團團轉。

時隔一個月,雄性們從開始比賣慘,到開始指責對方矯情和什麽都不懂了。

山風獵獵,兩人誰也說不過對方。

最後兩個雄性對視了一眼,皆嫌惡地轉過了頭。

寧逐突然道:“我的同伴來找我了。”

此時烏雲越壓越低,頭頂的裂縫也漸漸擴大。

元衡感應到那道裂縫對自己的吸引,暗道應該是時間到了。

但與此同時,神魂上的牽扯也越來越強,已經有了些許疼痛感。

如果是旁人,定然要仔細查看這是怎麽一回事,但是元衡天生冷情冷性,且修仙者最忌諱沾染上因果。于是他沒有理睬,對寧逐點道:

“我也該走了。希望下次見你能摒棄不必要的感情,專心修煉。”

小鳳向寧逐揮了揮翅膀。

寧逐啞然失笑,他看着遠處向他走來的紅色的身影,暗道永遠都不可能了……

元衡将小鳳塞進袖子裏,走到無人處,身體開始緩緩消逝。

一睜眼,眼前還是熟悉的山巅。

元衡禦劍疾行,迅速回到了仙門。

三日不見,門裏的弟子都穩重了很多,齊齊對他拜見。

難得沒有刺耳的聲響,元衡心中滿意,微微點了一下頭。

小鳳興奮地在他頭上蹦跳。

剛一坐下,小鳳就從他的頭上蹦到他的臉上,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焦急地說着什麽。

元衡:“?”

他終于感覺有些不對勁,捏了一個法訣,聽到了小鳳的心聲:

“元衡元衡!你怎麽聽不見我說話啊,你聾啦!你聾啦!”

元衡眉心猛然一緊,他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神魂,倏然一驚:

他神魂裏的一魂一魄去哪了?!

……

厲鳶和谷飛雪找到了寧逐。此時他渾身是血,把谷飛雪吓得不行:

“寧逐哥,你哪裏受傷了,怎麽出了這麽多的血?”

寧逐道:“無事。”

谷飛雪仔細地檢查一遍之後,見他身上并無明顯的外傷,這才松了一口氣。

“寧逐哥,我見你氣勢又變了許多,難道是武階又精進了嗎?”

寧逐道:“我現在已經是天階五品了。”

因為剛才在揍馮子傑的時候已經暴露了真正的武階,因此他此時倒也沒有瞞着。

“五品……”谷飛雪下意識地看向站在一邊的厲鳶,想到她剛才說過的話。

厲鳶說寧逐要是出來,最起碼會升到五品,對方是怎麽知道的?

寧逐問:“怎麽了?”

谷飛雪猛地回過神,下意識地道:“沒!沒什麽!”

她勉強一笑,回過神來不自覺有些羞愧。她也不知道為何會瞞下這一點,好像如果告訴了寧逐,會打破了什麽一樣……

幸好她偷看了厲鳶一眼,對方垂眸站定,沒有多說什麽。

谷飛雪松了一口氣。

寧逐也看到了厲鳶,他此時身心俱疲,兩人難得沉默。

半晌,厲鳶撓了撓鼻子:

“既然完成了任務,那咱們就回去吧。”

谷飛雪這幾天在沉默和尴尬中修煉出了金剛心,但也難耐此時的氣氛,趕緊道:

“是,咱們趕緊回師門交任務吧。而且馮師兄的傷也拖不得。”

馮子傑?

厲鳶“啧”了一聲。

現在還像是一條死魚一樣躺在沼澤邊上呢,即使醒了也是一個廢人了。

她心中明白這是馮子傑咎由自取,面上還得做出傷心的模樣。

寧逐的眼底晦暗不明。

他率先往外走,只是在路過厲鳶到時候,突然一頓。

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

那是酒香。和他水壺裏一模一樣的酒香!

厲鳶從他身邊繞了過去,一瞬間,這種味道更加濃烈。

寧逐的心口巨跳,他握緊了自己的水壺,怔怔地看向厲鳶。

“飛雪。”

谷飛雪一愣:“什麽事寧逐哥?”

寧逐問:“剛才厲鳶是不是喝了酒?”

谷飛雪點了點頭:“是喝了一些,怎麽了?”

怎麽知道厲鳶喝了酒之後,會這麽開心?

寧逐搖了搖頭,他不知該不該把壺裏這點酒和厲鳶聯系起來。只是理智讓他別亂想,感情上還是忍不住微微波動。但他現在所求不多,只是一點希冀就能讓他好受許多。

看向手中的酒壺,他忍不住翹了一下嘴角。

厲鳶走在前頭。酒壺已經空了,她無奈地晃了晃,收回了懷中。

“怎麽喝得這麽快?”

【那是因為你把一半的酒分給了寧逐。】

厲鳶這才想起來,她懊惱地拍了拍額頭。

她臨時看了一下劇情,發現寧逐從山洞裏出來的時候,想着此時要是有一壺酒就好了。然而他為了修武,平時滴酒不沾,更不可能随身帶着酒。

她心血來潮,就把自己的酒給他倒了一半。

現在想來,是有些沖動了。

然而就算被他發現了又怎麽樣?

在這個世界,“厲鳶”是很少喝酒的,懷疑也懷疑不到她這裏。況且在他的眼裏,她早就是十惡不赦、不識好歹的惡毒未婚妻了,一壺酒而已,影響不了什麽。

她臉上還挂着醉酒之後的紅暈,走路有些不穩:

“給他就給他吧。酒可是個好東西,能讓人忘卻一切的煩惱……”

她伸了個懶腰,南境的美好日子,她又回來喽!

只是陷入喜悅的她,并不知道一道透明的身影飄然跟在了她身後。

……

“元衡仙君,你果真聽不見了?”

“元衡仙君,你真的什麽都聞不出來?”

“元衡仙君,你真的丢了一魂一魄?”

仙門之內,元衡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門內的大長老拿着人頭那麽大的鈴铛在他的耳邊瘋狂搖晃。

門內的三長老脫下鞋子,扯出發黃的襪子躍躍欲試地往他鼻端試探。

門內的二長老露胳膊挽袖子要去檢查他的腦袋。

他眉目沒有半分波動,微微擡手:“出去。”

一瞬間,幾個年過“半千”的老頭子打了個冷顫。

瞬間,化作了煙霧消失在了室內。

元衡一揮長袖,大門自動關上。

小鳳從果盤裏探出頭,歪着脖子看着他。

他将小鳳叫過來,道:

“我失了一魂一魄,也就失了聽覺和嗅覺。從此以後你和我說話,只能用心音了。”

那就是用心聲說話,這個小鳳還是懂的。

元衡仔細想了一下,應該是在剛才去過的那個世界丢失了神魂。難道真的與那股神魂的拉扯之力有關?

他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自己的神魂,看來這一趟免不了結了因果,他必須找機會再去一次剛才的世界。

元衡捏了一下眉心。

若是普通人的神魂收回來即可,壞就壞在這一魂一魄是天階大能的魂魄,即使只有兩感,那也勉強有了神識。

一道已經有了神識的殘魂,該不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吧……

……

回到南境的當天,南境上下亂成一團。

主要還是因為馮子傑受傷的原因。他不僅是南境的大弟子,更是武林世家馮家的獨子,這一次昏迷直接驚動了兩個勢力。

明明出發之前,說好是一次地階能力的試煉,怎麽回來人就昏迷了?

明眼人直接就能看出,馮子傑身上的傷是人為的。而且在場能有能力且有理由傷他的,只有寧逐了。

寧逐毫不掩飾,承認了是自己傷的馮子傑。

谷飛雪出來為他作證,并說如果不是馮子傑先動手,寧逐不可能會傷他。

雙方各執一詞,南境和馮家的人要北域把寧逐交出來,北域的人要馮子傑給寧逐道歉,吵得不可開交。

更有南境的人跑到北域找寧逐單挑,但全都被寧逐毫不留情地一一扔下山。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挑釁都顯得毫無重量。

厲鳶聽了這個消息,暗道寧逐經過這一次歷練,更加成熟了。

他開始明白,大放異彩遠比韬光養晦遠比更能震懾住小人。

師姐蘇婉見她面色嚴肅,以為她是在哀愁最近發生的事,不由得心疼地把她擁在懷裏:

“我的好師妹,你怎麽這麽苦啊。之前選的那個寧逐,你不小心錯過了。好不容易又找了馮子傑,原本以為他是個靠譜的,沒想到他心眼這麽壞,現在更是成了個廢人,比廢物還不如!

師妹,你真是太苦了!”

厲鳶:“……”

師姐您的眼睛是被綠茶糊住了嗎?您沒看見這都是我咎由自取嗎?

蘇婉抹了把眼淚,捧起她的臉:

“師妹,現在馮子傑已經靠不住了,要不然你就再回去找寧逐吧。”

他已經被我得罪壞了,找不回來了。

厲鳶搖頭,微微紅了眼眶:“現在南境和北域勢同水火,你讓我怎麽找他?”

蘇婉嘆口氣,突然想到什麽眼前一亮:

“師妹,那你覺得方白怎麽樣?他長得白淨還聽話,我覺得他比較适合你。”

厲鳶:“……”

不,師姐。姘頭這種東西在于“多”不在于“精”,小師弟我就不禍害了。

她道:

“師姐,我誰都不想選。我想自己安靜地過一段時間。”

蘇婉心疼地撫着她的鬓角:

“休息也好,那些個臭男人咱們一個都不要!”

厲鳶無奈一笑。

晚上,她趁着南境的衆人睡着,偷偷從樹下挖出一壇花酒,躺在樹上夜飲。

柔軟的裙擺蕩了下來,她的小腿也跟着一晃一晃。

“我覺得我這次的任務完成得不錯。”

厲鳶開始自誇。

能在楚随之的搗亂下還能完美地完成任務,這天下恐怕也只有她了。

系統不由得誇獎她:【你确實做得很好。和第一次相比,有了很大的提高。】

第一次?

厲鳶拎着酒壺的手一頓。

她在龐大的記憶中翻找,終于找到了一點關于第一個世界的記憶。

其實她也曾經當過男主的小師妹。

那是一個仙俠的世界,小說名字叫《渡仙》。

元衡是那個世界的男主。于不能聚氣的寧逐和不務正業的楚随之不同,他是真的天之驕子。生來就是根骨絕佳,小小年紀摸索着修仙也能達到人階四品。

偶然一次被仙門掌門——也就是她爹撿回去,從此認作關門大弟子。修為一日千裏,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就成為了修仙界的翹楚。

一時間風光無兩。

直到他們一行人去參加一次試煉,元衡為了救她,掉進了化仙池,神魂收到了影響,這輩子和修仙無緣了。

她這個在人家得意的時候天天甜蜜地叫着“師兄”的小師妹,當場就翻臉不認人。

只是到底是元衡救了她,她不能有絲毫的怨言,更要在父親的安排下嫁給元衡作為補償。

厲鳶還記得成親的那一天,元衡牽着她的手緩緩走上臺階,她第一次做任務,難免會有點生疏,緊張得差點從白玉階上滾下去。

她恍然覺得那是一場夢,直到她那個世界的姘頭突然出現,把她從婚禮上帶走。

從此以後,元衡和厲鳶恩斷義絕。

她回過神,搖晃了一下瓶中的酒:“還提以前的那些事幹什麽,誰還沒有年輕過啊。”

想起自己以前像是谷飛雪一樣,一口一個“衡哥”地叫着,她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既如此,讓我算算宿主的真實年齡……】

“哎哎哎!打住!”厲鳶道:“我現在還年輕着呢,不用你算。”

她從樹上一躍而下:“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去休息了。明天還要早起,去早課看看有沒有新來的小師弟。”

她關上房門。沒有看見一道虛影緩慢而又茫然地跟着她進了房間。

這就是元衡丢失了的那一魂一魄。

即使是一道殘魂,那也是從元衡身上扣下來的,鼻子眼睛嘴巴一個不少,只是他只拿走了元衡的嗅覺和聽覺,目前還是什麽都看不見。

脆弱的神識緩緩凝聚,變得結實。像是受到一股莫名力量的吸引,一直跟在厲鳶的身後。

殘魂沒有視力,他現在懵懵懂懂,只能靠着聲音跟着厲鳶。從門縫裏擠進去後,他來到了厲鳶的床前。

只是靠近了她,他的身影就凝實了不少。

隐隐約約地,聽到她的呓語聲,還有拉被子的簌簌聲。

最後,是均勻的呼吸聲。

殘魂迷茫地“看着”厲鳶的側臉,嗅着從她身上溢出來的酒香,虛幻的身影微微顫了一下。

厲鳶翻了個身,似乎是夢見了什麽,不由得呓語一聲:“衡哥……”

殘魂聽不太清,不由得微微彎下了腰……

————

厲鳶灌了一肚子的酒,睡得正香。

但是元衡此夜卻睡不着了。

他正在屋內打坐,不知何時起似乎“聽”見了有人的呼吸聲。

愣了一會才想起來,他現在已經失去了聽覺,那麽這陣呼吸聲是從哪裏傳來的?

他閉目,用神識蕩了一遍山峰,并未發現任何人。

難道是……他的殘魂?

元衡有些坐不住了。他現在和殘魂還有感應,所以殘魂現在是在誰的身邊?

為何還會有呼吸聲?

他皺了一下眉,片刻鼻尖一動,似乎又嗅到了酒香。

這讓他松了一口氣,如此濃重的酒味,看起來殘魂是在一個男人的身邊。

他閉上眼,重新靜下心來打坐。

小鳳站在桌邊,看着元衡微微皺着眉,頗有些新奇。

它跟在元衡身邊這麽多年,已經習慣了他的冰塊臉,很少看見他如此情緒外露過。

正想蹦上他的膝頭,仔細欣賞,卻見元衡猛地睜開眼,臉色微變:

“女人?他竟然跟在一個女人的身邊!”

小鳳:“?”

元衡下意識地捂住鼻子,卻怎麽都蓋不住那直往鼻端裏鑽的香氣。女子本身特有的香甜混着濃郁的酒香,像是一根手指不斷撩撥他的鼻端。

且這香氣越來越重,他可以想象得到那愚蠢的殘魂不斷地靠近女子的身體……

他恨鐵不成鋼:“他為何跑到女子房間去了?”

他一向對女子敬而遠之,每每修煉檢查神魂也絕無肮髒之想,為何他分出去的殘魂竟然會在大半夜跑入了女子的房間?

他下意識地關閉五識,但卻切不斷靈魂之間的聯系。

那一道道清淺的呼吸不用經過耳朵,直接就穿過靈魂,砸進他的心底。

元衡君微微皺起眉,直到眉頭越皺越緊。

他長袖一揮打開房門,化作一陣煙霧瞬間就在峰內消失了。

半夜,推開門主的房門,直接問:

“如何打開時空裂縫?”

門主正撚着胡子,津津有味地看着從小弟子手裏搜羅出來的小人書,一聽見聲音吓得差點從座上跌了下來。

“元衡?你說打、打開什麽?”

元衡認得門主的口型,于是道:“打開時空裂縫。”

門主将小人書塞進懷裏,咳了咳:“那可不是容易打開的。一旦時空裂縫打開,輕則影響氣運,重則天地震顫,你……”

“如何打開時空裂縫?”

元衡重複。

“好好好!”門主怕了他了,神識一掃玉簡,道:“這可就難了,要想打開時空裂縫,必須要達到天階滿級。老夫這輩子不可能了,你若是想試,還能有點可能。百十年之內,估計就能打開了。”

門主在天階八品停滞了五百載,雖是一品之差,卻是仙人之別。

元衡只是停滞了百來年,已經算是修真界最有可能成仙的人了。

元衡擰了一下眉,只好回到自己的山峰。

耳邊的呼吸聲還在,像是一顆顆流行,墜在遼無邊際的夜空裏。

他微微斂了眉目,剛想勉強定心打坐,突然看到小鳳蔫噠噠地低着頭,眼淚大顆落下。

小鳳一向沒心沒肺,除了睡就是吃,三百年來他哪裏看過它這樣,不由得微微擡眼。

小鳳吸了吸鼻子:

“元衡怎麽不來安慰小鳳?”

元衡沒有感情地問:“你怎麽了?”

小鳳把眼淚抹在桌布上,抖抖翅膀:“聽你今天和小帥哥說的話,我突然想到鳶鳶了。”

元衡不由得一愣。

厲鳶。

他的師妹。

這個名字差不多有接近三百年沒有聽過了。

往日的記憶如同雲煙般在他眼前聚散。他還記得第一次被師父帶到仙門,師父指着躲在石柱後,小小的一團身影,道:

“仙門向來是以武為尊,她是我的女兒厲鳶,以後就是你的師妹了。”

他微微擡眼,看見那個小身影怯怯地露出頭,對他羞澀一笑。

他的師妹是個怯懦膽小的,平時和他出去試煉,看見一條蛇都會吓得臉色煞白。若是仙門裏來了外人,尤其是男子,更不敢露面。

從小到大,他就知道自己必須要保護他,為了師父,也是第一次見面時就莫名紮根在心裏的念頭。

所以,他至今沒有明白,為何那個膽小怯懦的師妹,會當着所有人的面和另一個男人走。

為何那個一見他臉色就潮紅,滿眼都是傾慕的師妹,會如此決絕。

聽着耳邊傳來的小小的打呼聲,每天晚上雷打不動,一坐就是三百年的元衡君,第一次失眠了。

——

第二天一早,厲鳶精神滿滿地起來。

見窗外鳥語花香,不由得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許是昨天晚上做的糊裏糊塗的夢,她看見窗前的麻雀,不由得內心一動.

“想當年我也養過一只鳥的……”

那是一只鹦鹉,一看見她師兄就直蹬腿的鹦鹉。

門外,蘇婉在叫她:

“師妹!”

“來了!”

她走出房門,沒發現身後走出一道虛影,且身形又凝實了不少。

元衡和殘魂之間的聯系斷斷續續,因此他偶爾能聽到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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