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打在窗棂上, 發出噼啪的聲音。

室內安靜得可怕, 燈花閃爍了一下。

厲鳶坐在桌前, 看着桌上的木紋, 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一動不動。

明明淋過雨的是寧逐, 但是她卻覺得自己的全身都在往下冒冷汗。

她知道寧逐是一個沉默內斂的人,如此古板的人會在深夜敲開她的門,深沉地看着她, 用意是什麽不言而喻。

只是那樣的想法太過誇張, 她不到最後一刻實在不想自作多情, 于是只能僵硬地問:

“你要說什麽?”

寧逐坐在厲鳶的對面,他的長睫在臉頰投下暗影。

以往他面對厲鳶, 都是垂眸說話,這一次他直視她的眼睛:

“我知道深夜前來會打擾你, 但我今日去北域找你, 知道你外出去做任務,于是一路尋着蹤跡找到這裏。”

說着, 他一瞬不落地看着她的眉眼:“如果今夜不說的話,明日你可能又不知往哪裏去了。”

厲鳶不由得有些尴尬。

确實如寧逐想的那樣,她在有意無意地在躲着他,卻沒想到還是被他找到了。

兩人離得如此之近, 她可以嗅得到他身上風霜的氣息,也能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按日子來算的話,他才和馮遠之剛剛決鬥不久。馮家離北域不近,如果騎馬日夜奔襲還要兩三日, 更別說他身上帶着傷。

可能剛到北域,就又聽見她外出的消息,馬不停蹄地又追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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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得暗嘆一口氣。

厲鳶道:“我明日不走,你先休息一下明早再說吧。”

寧逐搖了搖頭:“今天是一月之期最後一天,我不想食言。”

厲鳶有些不安地捏了捏手指:“如果是要炫耀你打敗馮遠之的那件事的話,那就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

寧逐知道她是顧左右而言他,他沒有戳穿,而是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

輕輕地放在桌面,然後緩緩地向她推去。

“不知道這個你還記不記得。”

碧綠的顏色閃着晶瑩,在棕色的木桌上格外顯眼。

厲鳶随意擡眼,突然一愣。

她認得這東西,這是一塊玉,是寧逐送給她的那塊訂婚的玉佩。

那是在知道兩人是未婚夫妻時,寧逐當着所有人的面,把它當做訂婚信物交給她的。

然而在三年前,在她去寧家退婚的時候,寧逐一直不松口,她一時氣急就把它摔了出去。

她直到現在都還記得寧逐震驚的模樣,他緩緩撿起裂成兩半的玉佩,頭也不回地走出寧家大門。

如今已經快要四年了,她沒有想到能有一天還會看到它。

如今這枚玉佩被保存得很好,只是被分成兩半,還能看到一條裂痕。

她不由得擡眼看向寧逐:

“我記得,當年你親手送到我的手裏,說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信物。”

寧逐道:“我母親死前曾經告訴過我,這枚玉佩是要送給我未來的妻子的。然後我知道你和我指腹為婚,就順勢送給了你。”

說着,他的指尖輕輕地撫過那道劃痕:“後來,你來退婚,這玉佩就被一分兩二。”

他母親死得早,沒有給他留下多少東西。這玉佩算是貴重的了。

厲鳶有些羞愧,她當時确實太沖動:“對不起,這都是我的……”

寧逐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

他将玉佩推到她的手邊,眸中像是點亮了一顆星:

“我今晚來是想問你,這枚玉佩,還有還回去的可能嗎?”

室內有一瞬間極致的安靜。

無論窗外的聲響還是屋內的蟲叫,全都像是被隔絕在外,什麽都聽不見了。

厲鳶猛地擡眼,她的腦袋“嗡”地一聲響,全身瞬間發麻。

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又不是傻子,當然能聽出寧逐的言外之意。

他是想要挽回她,是想要和她重修舊好。

可是她想不通啊,她有什麽可挽回的,她就是一個退婚的惡毒女人啊!那麽多溫溫柔柔的女主不要,回來找她幹什麽啊?

想到這裏,她頓時覺得貼着自己指尖的那枚玉佩變得無比滾燙,于是趕緊縮回手,趕緊道:

“對不起,我不……”

話音未落,窗戶開了一條小縫,一只鳥頭擠了進來,小鳳用心音對她喊:

“鳶鳶,不好啦!元衡也來啦!!!”

厲鳶:“?!!!”

“啪”地一聲,手邊的茶杯被她碰倒,茶水淌了一地。

她驚慌地站起來,感覺窗外的一道道炸雷都劈在了腦門上,她頭暈目眩,甚至有種想要當場鑽進地底的沖動。

元衡?

他不是已經回去了嗎?以他的性格不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嗎?

他這個時候回來幹什麽?

小鳳還在着急地喊:“我剛才在騙他你在洗澡,但拖不了多長時間,鳶鳶你快想想辦法!!!”

寧逐看她反應這麽大,以為是被自己的話吓到了,微微擡眼:“厲鳶……”

“你先別說話!”厲鳶猛地打斷他,她的指尖在顫抖,整個桌子都在晃動。

大腦在高速地思考,萬一這兩個人對上了會怎麽樣。

衡哥一眼就不喜歡寧逐,寧逐也看起來對衡哥有敵意。

如果這個時候被衡哥知道她又和寧逐湊在一起,且對方還向她告白……

一想到那個場面她就抓狂。

她不得不問系統:

“系統,可否推算出後果?”

【根據兩人實力推測,如果二人相遇,可掃平半個世界也未可知。希望宿主盡快處理自己的感情狀況,莫要影響世界運轉。】

厲鳶着急,她趕緊問小鳳:“衡哥來這裏是有什麽事?”

小鳳哼哼唧唧地:“元衡沒說……應該是有些急。”

如果是急事的話應該一兩句話就好,厲鳶打定主意,對寧逐道:

“你在這裏等我一會,我馬上就回來。”

她剛想走,寧逐以為她要逃跑,猛地站了起來。

厲鳶馬上道:“我答應你我不會跑……只是你說的話我一時難以接受,你讓我出去緩一緩可以嗎?”

寧逐看了她一眼,只好答應。

厲鳶沖出房門,讓小鳳給她帶路。

“衡哥什麽時候來的?”

“就在剛才!”

“他都跟你說了什麽?”

“元衡什麽都沒說,一來就先來找你。”

厲鳶欲哭無淚。

衡哥到底要和她說什麽啊,偏偏選在這個日子。

小鳳在前面頂着風雨飛,她在後面死命地跑,路過一個小酒館,嗅到裏面傳來的酒香,不由得哀嘆。

她到底是做了什麽孽啊,要不然這個雨夜不是在美美地睡覺,就是坐在廊下喝酒了。

終于,跑到了橋邊,離得很遠,她就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

他背對着她,手上緊緊地握着一把長劍,修長的身影像是在雨中挺拔的一根竹。

厲鳶叫了一聲:

“衡哥。”

元衡緩緩回頭,他長袖一揮,厲鳶無風自動瞬間來到了他的面前。

還沒等她說什麽,她的頭頂自動罩了一層仙氣,讓她免遭冷雨的襲擾。

她內心不由得一窩:“你一個修仙的怎麽都忘了這一招,自己傻傻地淋了半天的雨?”

元衡一眼不落地看着她,半晌緩緩地将她擁進了懷裏。

小鳳全身的毛都站了起來,不由得用翅膀捂住綠豆小眼。

許是覺得自己在這裏太過礙眼,它想了想又飛遠了。

厲鳶感到他身上的涼意,又感到他劇烈的心跳,不由得一愣。

“衡哥……你怎麽了?”

元衡很少這樣示弱過。在她的心裏,他一直都是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天之驕子。

無論是魔宗來襲,還是千夫所指,他都能面不改色。

有傷有苦他從來都不對別人說,即使當初自己退了他的婚,他也未曾對她的父親有過任何怨言,反而是默默脫離了師門。

她有些僵硬地拍拍他的肩:

“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還是修煉出了什麽纰漏?”

元衡問:

“師妹,你在這裏過得開心嗎?”

厲鳶一愣,不知他為何問這個問題,順從內心地回答:

“開心。”頓了頓:“很開心。”

在這個世界,她不是仙閣裏最萬衆矚目的小師妹,也不必有最痛徹心扉的血海深仇,更沒有壓迫自己的一層層枷鎖。

這裏有不是最好、但是最烈的酒,這裏有最可愛的同門,還有最平和的父母。

只可惜他們生了一個她這樣刁蠻任性、無理取鬧的女兒。

最重要的事是……

“這裏有小鳳,我很滿足。”

只可惜小鳳現在不在這,如果它要是聽到了,很可能會熱淚盈眶。

元衡的喉結一動,看着她的眼睛緩緩道:

“那我留在這裏如何?”

厲鳶:“……?”

啥?

啥玩意?

“我想和你留在這裏。”

她下意識地叫:“你不修行了?你不想成仙了?”

元衡看着自己手中的長劍,鋒芒吞i吐,劍氣大盛:

“我修行三百餘載,一心向道。但是直到上個月,我才知道也有道心打敗不了的東西。”

他長袖一揮,長劍“嗡鳴”一聲直插地面。

“若是自己的心都看不透,修道成仙還有什麽意義?”

厲鳶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衡哥,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元衡看着她,指尖一扶,清風抱走她鬓角上的水珠。

“厲鳶,你和我從小一起長大,你應該明白。”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厲鳶。”

這代表她在他的眼裏,不只再是那個小師妹。

而是一個叫做“厲鳶”的女人。

厲鳶臉色大變,她下意識地就不想接受:

“衡哥,你是在和我……說笑嗎?”

元衡看着她,緩緩地搖了一下頭:“沒有。你知道我從不說笑。”

厲鳶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

她有種不真切的感覺,甚至以為眼前的一切都是夢。

今天是什麽世界末日嗎?為什麽一個兩個都跑過來,要和她說這樣、這樣的話?

她勉強笑道:“那就是我自己在做夢。”

元衡無奈地看着她,她深吸一口氣,道:“對不起師兄,我實在配不上……”

話音未落,小鳳跌跌撞撞地飛到她腳邊,先是對元衡讨好一笑,再用心音對厲鳶大聲喊:

“鳶鳶不好啦!小帥哥半天等不到你,以為你出了什麽事要過來找你啦!”

厲鳶:“……”

天要亡她!

她趕緊對元衡道:“師兄,你收回那句話吧。你還是回去當你的仙君吧。”

元衡搖頭:“我已打算留在這裏,這世上已經沒有元衡仙君了。”

厲鳶急得臉上冒汗,眼看着小鳳催促,她咬了一下牙,道:“你給我半柱香的時間,我回來再給你答複。”

元衡看着她:“好。”

厲鳶深吸了一口氣,又沖回了雨中。

小鳳在她前面飛,好奇地問:“鳶鳶,你要給元衡什麽答複啊?”

厲鳶道:“當然是拒絕啊,我怎麽可能讓他跟我在這裏當一個凡夫俗子啊!”

“那小帥哥呢?”

厲鳶腳步不由得一頓,她苦笑了一聲:“那也是一個倔脾氣。我只能盡量勸他們兩個放棄了。”

說着,她不由得哀嘆:

“幸好系統把楚随之給關起來了,他要是再來我就直接自殺得了。”

話音剛落,她就聞到一股酒味。

一擡頭,遠處一道藍色的身影倚在欄杆上,一手提着酒壇仰頭灌了一口酒。

似乎是聽見動靜,狹長的眸子微微一動。

微微回過頭,兩人對視了一眼。

瞬間,天地間都靜止了。

小鳳頓時從厲鳶的肩膀上掉了下去,僵着小細腿喃喃:“鳶鳶,他是誰啊,好帥。”

厲鳶喃喃:

“楚、随、之。”

說完,她狠狠地打了自己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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