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前朝

不一會,太子已經到了上朝的德宣殿。

東宮和德宣殿隔得近,他到地方的時候,離早朝開始還有一刻鐘。

他站在門口四處搜尋祁子安的身影。

可惜沒有收獲,想必是祁子安還沒到。

也對,就算祁子安再自由散漫,也不會帶着滿身酒氣來上朝。想必這會是找地方換衣服去了。

不知他是會遲到,還是會幹脆曠了今日的早朝。

丞相沈岸見太子東張西望,上前問道:“殿下可是在找什麽人?”

太子聽見聲音,先叫了聲舅舅,然後如實回答:“在找子安。他昨日與我喝了酒,我怕他遲到。”

沈岸真想沖他吼上一句“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但當着滿朝文武的面,他還是把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只是安慰太子,“殿下無需擔心,獻王就算不來,陛下也不會怪罪的。”

說完他又說:“要不殿下先進去,萬一獻王已經進去了,您在這兒也找不着人。”

太子搖搖頭,臉上帶着淺淺的笑,“若是子安先來,也必定會在門口等我。”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音量一點兒也不影響語氣裏的堅定。

沈岸心道:“還挺執拗!”

因為不想讓太子自己傻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他只能陪在旁邊,然後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天。

“殿下與獻王雖然親近,但畢竟是皇家兄弟,總是“子安子安”地叫未免失了規矩,讓人聽了不好。直呼獻王的表字不如稱一聲“三弟”,也足夠親近,不會令獻王多心。”

太子解釋道:“他的字是端妃故去前親自取的,端妃走得早,“子安”對他來說還是個念想。他跟我說過,希望我這麽叫他。我是他哥哥,所以總是想順着他讓他開心些。”

沈岸聽了不想說話。

雖然如今的獻王看起來真的把太子當親兄長,但沈岸總覺得其中有貓膩。

畢竟當初端妃上位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可每每同太子說獻王別有居心,太子又不高興。

好像沉浸在兄友弟恭的夢裏。

沈岸懶得再勸,朝旁邊使了個眼色,便立刻來了一大群人,挨個向太子問安。

這些都是沈相門生,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沈家黨羽。

太子不愛搭理他們,但又不能駁了舅舅的面子,只能挨個回應。

他又不是那種喜歡敷衍別人的性格,既要回應,就不會馬虎,所以也分不出心思再找尋祁子安。

等打招呼的人逐漸散去,早朝已經開始了。

太子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麽被他們引進殿裏的。

不一會兒,所有人都已站好位置,太子下意識朝獻王的位置看了看,沒想到他已經到了。

應該是進殿的時候太子被人圍着沒看到。

如今隊列排得整整齊齊,太子也不好再過去噓寒問暖,只能投以詢問的眼神。

祁子安也正好看過來,兩人視線交觸,祁子安露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

他彎了彎眉眼,嘴角勾得正好,少年感十足。

他和端妃長得挺像,五官都足夠淩厲,是有攻擊性的美。

但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多出了幾分純真。

當然,這是太子自己以為的。

祁子安的模樣落在沈岸眼裏,就是不懷好意,是奸計得逞後的滿足。

頗有幾分狐貍的奸猾。

皇帝也看見了自己兩個兒子“眉來眼去”,當即怒喝道:“祁恭,讓你來上朝不是讓你來東張西望的,若是風吹草動都能讓你從國事上分心,以後你就不用來了。”

只字未提祁子安。

早些時候他也沒這麽暴躁,自從去年生了一場大病,他對太子的不滿就擺在了明面上,大事小事都要挑刺。

太子一點兒也不為自己辯解,只是溫馴地說:“兒臣知錯。”

另一個聲音随之響起。

“父皇,兒臣也知錯,兒臣昨日喝醉了酒,皇兄這是擔心我呢。哎,父皇,有事兒咱就先商量事兒吧,我這會兒困得睜不開眼,還想回去補個覺。”

說完,祁子安還真就把眼睛閉上了。

可真有他的。

面對這種懶懶散散的态度,皇帝卻一點兒也不生氣,朝臣甚至懷疑他會說出“我小兒子這麽困了還來上朝可真乖”這種話。

好在皇帝沒這麽說,這件事也就這麽揭過。

大臣開始将重要的事一一上報,皇帝也一一作出回複。

太子默默聽着也不插嘴,一副與世無争聽爸爸話的樣子。

祁子安則全程閉着眼睛,回想昨天晚上太子醉酒的模樣。

同樣的酒,喝到祁子安肚子裏,就跟喝水一樣。

喝到了太子嘴裏,他的臉就變得像染了胭脂一樣紅。

太子本就不勝酒力,還偏要祁子安喝一杯他就跟一杯,到最後醉得眼睛都睜不開。

他醉了,卻不鬧,仍舊安安靜靜。

覺得熱也只是悶頭扯衣服,最後爬到床上将自己卷成一只醉蝦。

祁子安根本就沒醉,卻還裝模作樣打翻了酒壺,摟着太子的腰,哭訴自己沒了母妃多麽孤苦。

他嘴上喊着:我好思念母妃。

心裏卻想着:皇兄的腰真細,抱着好舒服。

正回味呢,皇帝卻忽然點到了他。

“這案子不小,必須得找個皇族鎮着,就老三去吧!”

祁子安想都沒想就回道:“讓皇兄去吧,我不想幹。”

皇帝:“……”幹啥啥不行,拆臺第一名。

剛剛沈岸一直在勸說皇帝,想讓皇帝把這件事交到太子手上,如今獻王也把差事往太子身上推,簡直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他趕緊接着說:“查貪污的事費力不讨好,獻王年紀尚小,玩心重,不願摻合也是人之常情。”

“依臣看,這事還得太子去,太子是儲君,應當多加歷練。想必太子也是不怕麻煩的。”

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皇帝還是不願意松口。

他想要反駁沈岸,又沒什麽話說。

不過他有特殊的找臺階技巧:沒話說的時候罵太子就對了!

皇帝沖着太子扔了本折子,問:“前些日子讓你查的案子查出結果了嗎?”

根本不等太子回答,他又接着說:“指甲大點事交給你你都辦不好,還能指望你些什麽!要歷練還是先待在皇城裏吧,軍中的事,需要更有能力的人。”

“你覺得呢?”

朝臣們都覺得這話說得有些過了。

論辦事能力,太子就算再不行,也強過上朝都還打瞌睡的獻王啊。

太子彎腰将砸到自己面前的折子撿起來,溫聲答道:“兒臣讓父皇失望了,兒臣有罪!”

前些日子皇帝又交給他幾件事,不過都是些陳年宗卷,查不出的死案子。

這事兒本不怪他,但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父皇說什麽他就該應什麽。

現在父皇不高興了,他就得想辦法給父皇找臺階。

“兒臣能力有限,軍饷的案子還得交給別人,兒臣覺得戶部侍郎是個不錯的人選。”

軍饷這事兒本來就歸戶部管,但戶部尚書是沈家的人,所以皇帝刻意避開戶部,想讓獻王頂個名頭,再随意調些自己的人。

他想調的,就是這戶部侍郎。

沈岸:“……”幹啥啥不行,拆臺第一名!

被自家人拆了臺,沈岸懶得再争,皇帝倒是高興了。

剩下半堂早朝沒說什麽重要的事,整體氣氛良好,沒多久就歡歡喜喜地散了。

臣子們三三兩兩結伴離開,有些嘴碎的忍不住就今日的事說起來。

“我看陛下對太子是越來越差了,什麽事不願意太子插手,今日還直接說他不用來上朝……哎,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也不盡然。你看這朝堂都是些什麽人,半壁都是沈家的江山,皇上能高興嗎。太子也還算識相,把這事兒推了。”

“說到這個,你覺得以後能坐上那位置的,到底是哪一位?”

“這可不敢說!你我小官,何必卷入這種争鬥。”

他們不敢說,自然有敢說的。

有一部分人是注定要卷入黨派之争的。

“今日這事,你覺得太子辦的如何?”

“自然是不行。雖說他順着皇帝的意思讨了皇帝高興,但皇帝最多能高興他半個時辰,得不償失。”

“确實,查貪腐的案子表面上吃力不讨好,實際上卻是排除異己的最好途徑。現在陛下身體不如往昔,一切都要多做打算,若是在軍中有自己的人手,将來勝算也能大些。”

“說得不錯!若不是由沈家替太子撐着,皇帝早尋了千百個理由把太子廢了。雖說朝堂上沈家門生衆多,但沈家做事大多規行矩步,太子依賴着沈家也沒什麽不好。”

“哎,這樣說來,咱們這些不是沈家的人,該朝着獻王殿下了。兩月前太子年滿二十,皇帝賜字溫良,簡直是司馬昭之心了。”

一朝太子,取名為恭還不算奇怪,但取字溫良,就差叫他讓了。

他們正說着呢,太子祁溫良的聲音突然響起:“散朝了,二位還是早些回家吧。父皇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二位今日說的話讓我聽見了倒沒事,若讓有心人聽見了,指不定會拿二位做文章。”

看他們愣在當場,祁溫良笑了笑,笑得人畜無害,當真沒有一丁點兒不高興。

這話要是別人說出來,多半是威脅;但他說出來,就讓人覺得是好意提醒。

不等着兩人再說寫什麽好聽話補救,祁溫良先說:“下了朝我還得去給母後請安,就告辭了。”

說完,他就朝着後宮的方向去了。

剛剛祁子安想要約他出宮逛一逛,卻被皇後派來的人截了胡,兩人只能相約在幾日後的詩會。

他惦記着詩會,不知還有兩人一直看着他遠去的身影。

沈岸問太傅:“你覺得恭兒如何?”

太傅梁輔沒應聲,神情專注地看着祁溫良消失的方向,像是在認真思考什麽。

他同沈岸不是一路人,甚至常年和沈岸對着幹,但沈岸還是默默等着他的答案。

梁輔擅長教書,除了教皇室子弟,他還有一大批學生,看人的功夫也是足夠準的。

得他一句肯定,勝過千百人的好話。

而且這人從不說假話。

當初皇帝派梁輔去教太子,主要是想叫他看住太子。當時皇帝還說,不指望他能學會什麽,指希望你能時時指正教導。

說白了,就是不需要教祁溫良實用的知識,再隔三差五批評一頓最好。

梁輔這人直,從來不偏向誰,皇帝的話也不怎麽聽。

這些年來,雖然沒有幫襯過祁溫良什麽,但也盡足了老師的本分。

沈岸本以為梁輔不會回答他的問題了,梁輔卻說:“不錯!”

沈岸心想:“這倒是意外之喜了。”

身為三朝元老,梁輔教先了帝,又教過當今陛下,如今又教太子,身份是足夠高的。

他那些學生都有才,所以祁朝權臣有二,除了沈岸就是他。

若祁溫良能同時得他們二人的支持,就是再爛的泥也能糊在那皇位上。

沈岸正想問一句:“您這話……是表态了?”

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梁輔說:“千百年來,皇位之争次次都鬥得頭破血流,實在難看。他願意退一步,不錯。”

說完他還假模假樣地安慰沈岸:“太子殿下與獻王情誼深厚,就算最後是獻王登位,太子殿下也必定會由衷地感到高興!”

沈岸一甩袖子,走了。

臨走時還想:罷了,妹妹的孩子,還是讓妹妹親自教吧!

剛剛祁溫良說是去給皇後請安,但沈岸知道,他幾年前就不再日日請安了。

他長大了,在後宮行走多有不便,不是什麽重要的事皇後不會喊他。

敢和獻王喝酒宿醉,有他好果子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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