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離高考還有最後兩個月的時候吳意過得很辛苦,每天挑燈夜讀,基本都是夜裏一兩點的時候才去上床睡覺,有時壓力大了還會忍不住發脾氣。
然而他發洩的方式也比較單一,把書往地上一摔,自己坐在桌前不說話,過一會兒脾氣過去了,就會默默把書撿回來,繼續學。
家中挂着的高考倒計時重新被賦予了意義,方知有甚至比吳意更加期待高考,期待塵埃落定的那一天,他想着吳意脫口而出的那句跟他一起去上海,不禁憧憬着上海是什麽樣子,吳意的大學生活又是什麽樣子。
他沒急着找工作,而是重新做回了鋼琴家教,一周跑三個家庭,一共六節課,晚上六點前就能回家,他始終沒有告訴吳意自己被辭退的消息,想着等高考完了再告訴他,平時閑暇的時候就在網上看上海的房源。
這個離吳意的大學太遠了,這個夠近,但是還要和別人合租,又嫌這個地理位置不好,那個附近生活設施不全。
方知有看着手機,嘴角翹着,但轉念一想,他去了上海,又可以做什麽呢。
他掏出記賬的小本子,翻看着自己的外債,卻沒了先前那種迫在眉睫的焦慮感,好像一下就有了主心骨,吃了定心丸,實在不行,他就去送外賣,送快遞,或者繼續當鋼琴家教,先把債還完,他還可以去上個技校,說不定重新參加高考也是有可能的。
方知有腦補了一下自己和吳意坐在一張桌子上寫作業的畫面,笑出了聲,這一刻他是真的高興。
但他笑着笑着,又漸漸笑不出來了,整個人沉默着,坐在人來人往的路邊等着公交車,天氣漸漸變熱,方知有被曬得汗流浃背,他突然,又慌起來,一瞬間如臨大敵,心中那股輕松喜悅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卻是心焦急躁的慌亂,可方知有仔細想想,竟然說不出自己在焦慮什麽。
他為這突如其來的緊張而坐立不安,卻又說不出原因。
吳意漸漸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原因竟是他最近越來越喜歡發呆,且注意力很難集中。
有一次,方知有正做着飯,突然拿着飯勺怔怔地看着鍋中翻滾的米粥,神情茫然而又緊張,下意識皺着眉,吳意從卧室出來找他,見鍋裏的湯翻着白沫撲出來把火熄滅,登時吓得魂飛魄散,沖上前把煤氣竈關了。
方知有如夢初醒,二人手忙腳亂地收拾廚房,吳意怒道,“你是不是想把廚房點了。”
方知有沒說話,吳意又不忍心發火了,聲音柔和下來,去拉方知有的手,Omega的手冰涼,手心卻汗濕一片,吳意皺眉道,“你怎麽了?”
他自從腺體被破壞以後就經常頭痛腦熱,吳意一開始還緊張,後來就習以為常,被方知有操練得俨然成了半個醫生,伸着手去摸他額頭,一圈折騰下來,卻看不出個結果。
好像他只是偶爾心血來潮地反常一下,為這枯燥的備考日子增添些樂趣波折。
方知有沒當回事,趕吳意回去複習,把吳意想考的大學名字寫在便利貼上,貼滿了他的書桌,看得吳意頭暈目眩,又拿方知有沒辦法,只得忍着。
倒計時牌子翻到零的那天,方知有緊張無比,拿着提前給吳意求來的符,死活要塞他上衣口袋裏。
吳意原本想拿着方知有送他的鋼筆進考場,又怕影響閱卷,只得作罷,他低頭看着一直在忙前忙後檢查考試用具的方知有,突然問道,“要是我考上的話,你去年好像說下次過生日給我買塊表?”
方知有頭也不擡,根本不吃他這套,“買什麽表,考上不是應該的嗎,我端茶倒水伺候你這麽久,你要是再考不上,我看也別去上海上大學了,一起跳黃浦江算了。”
他給吳意剝了個雞蛋,往他嘴裏一塞,又滿臉暴躁地去廚房給他熱牛奶,想了想又停住,怕吳意乳糖不耐,臨時掉鏈子到了考場要拉稀,一陣風似地從廚房卷出來,滿臉憂心忡忡,不知道該幹什麽,又坐不住,只得剝雞蛋往吳意嘴裏塞,險些把吳意給噎死。
吳意看他這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卻覺得很好笑。
方知有怒了,摘了圍裙往桌上一摔,“別笑了,趕緊吃完趕緊走,提前出發。”
他拉着吳意出門,嘴裏還在不住絮絮叨叨,“你是不知道上海租房子多貴,大學附近的更貴,我之前就跟你說了讓你攢點錢,你不聽我的,還亂花錢,買什麽表,這次你過生日能有張賀卡就不錯了,還是我拿A4紙手寫的。”
吳意笑了笑,被罵了反而很開心,“好,不要表,要別的。”
“超過十塊錢就別……”方知有的話戛然而止。
吳意疑惑擡頭,瞬間愣住。
只見單元樓外張燈結彩,到處挂着紅綢标語,大抵是一些旗開得勝,揚帆起航之類的高考勵志雞湯。
幾輛出租車一字排開,的哥站在車前,胸前挂着牌子,上面寫着“免費接送考生”。
一大嬸左手籃,右手筐,身後還有個買菜用的小推車,裏面裝滿着分好的鹵雞蛋,牛奶,玉米,見着考生就發一份出去,吆喝着,“筆缺不缺啊,橡皮有沒有啊,免費的啊,都免費的。”
方知有的眼眶霎時間就紅了,吳意也有些觸動。
一名的哥上前,熱情地載着他們開去考場。
……
二十天後,方知有忍無可忍,站在客廳裏,指着沙發上洗好的衣服大發雷霆,“吳意,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衣服晾幹後要立馬疊起來,多少天了?啊?我說你多少次了,是個聾子這會兒也該羞愧得去買助聽器了,你怎麽回事?”
吳意背對着他,帶着耳機,嚣張地坐在電腦前打游戲。
方知有氣得眼前發黑,沖到吳意面前去拽他耳機,還要再發火,吳意卻一手捂住他的嘴,不耐煩地噓了聲,“要查分了。”
方知有立刻不說話了,把吳意連人帶椅子推到一旁,劈手奪過他的身份證和準考證,站在電腦前,恨不得鑽進屏幕去,顫抖着打下吳意的個人信息,按了發送。
吳意:“……”
十秒後,方知有一臉恍惚地回頭,報出一個數字,茫然道,“這什麽水平?我有點沒概念。”
吳意回想了一下高考前一模二模的成績排名,笑了笑,“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就是文科狀元了。”
方知有小心翼翼:“……咱們市的?”
Alpha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示意方知有讓一讓,關了查分界面,繼續打游戲。
接下來幾天,吳意嚣張至極,吃完飯碗也不刷,衣服也不折,地也不拖了,方知有安靜如雞,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一臉崇拜,想到吳意的高考成績,做夢都能笑醒。
三天後,方知有新鮮勁過去,做完家教回家,看着沙發上的衣服怒從中來,飯也不做了,把手裏摘到一半的芹菜朝吳意頭上一摔,掐着腰發脾氣,把本省文科狀元罵了個狗血噴頭。
作為省文科狀元,吳意的母校火速把他的照片,成績,個人信息做成标牌,挂在校門口,配合LED屏幕整日循環播放,招生率猛然上升,記者扛着長槍短炮圍追堵截,年輕的Alpha把茫然無措的方知有擋在身後,面不改色,一臉冷靜,“沒什麽學習辦法,認真聽講,整理錯題。”
Alpha人前風光,人後還要給Omega摘菜疊衣服做家務。
方知有徹底輕松下來,也同吳意坦白了自己被辭退的事情,誰知吳意聽完反應并不大,面無表情地把垃圾袋子一紮,“反正也是他給你找的工作,不做也罷。”
方知有看着他出門扔垃圾的背影,突然就笑了。
第二天一早,方知有照常去醫院體檢,結果并不意外,依舊是信息素紊亂,需要繼續服藥,方知有點了點頭,他的手放在門把手上,正準備像往常一樣同醫生道別,臨近午休,大家陸續走去飯堂,連走廊裏的風靜悄悄的,方知有突然腳步一頓。
他又把門關了回去。
醫生詫異地擡頭,看着這個去而複返的Omega。
方知有喉結滑動,臉上顯現出一絲羞赧的憧憬,“醫生,我這樣的情況,真的沒有可能被标記了嗎?”
醫生靜了靜,反問道,“你覺得Alpha,為什麽會想要标記Omega。”
“生理本能……”他回憶着喬喬的話,“标記行為,是Alpha天生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造成的。”
“是的,Alpha在易感期敏感易怒,很難控制自己的破壞欲,Omega的信息素可以起到安撫作用,這就是為什麽,有Omega的Alpha犯罪率會比單身Alpha犯罪率低。”醫生扶了扶眼鏡,有些同情地看着方知有,“你的情況比較棘手,你的Alpha只能通過體內成結來标記你,但我不建議你在将來找一位Alpha伴侶。”
方知有低着頭沒說話。
醫生解釋道,“撇開你對标記行為的抵觸不說,體內成結只是Alpha使Omega懷孕率更高的一種手段方式,卻無法使他們獲取信息素,或許還會更糟,成結卻無法标記,這樣會給Alpha帶來非常大的負面影響與心理壓力。”
方知有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醫生見他神情恍惚,莫名覺得心酸,難得違背了職業準則,關切道,“你有Alpha了嗎?”
Omega心緒不定,腦中雜念紛飛,一面是網絡上的污言穢語,一面是喬喬滿臉虛弱,洗完标記後被護士扶着走出來的模樣,最終化作月光下,吳意身穿校服,青澀的外表下卻依稀有了些成熟Alpha的輪廓,一句近乎赤誠的跟他一起走。
他手機上的收藏夾裏還存着幾個上海的房源,甚至躍躍欲試地給上海幾家公司投遞了簡歷,片刻後,方知有在醫生充滿耐心安撫的目光下,輕輕搖了搖頭。
“我……沒有Alpha。”
醫生在心底嘆了口氣,覺得有些可惜,方知有卻又突然開口,他的聲音小而堅定,在剛才過去的幾秒鐘裏心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喜歡的人……還沒有成年,馬上要上大學了,我想再等等,等他見過更多的人和事,再做決定。”
“如果那個時候他還是……我會試着克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