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陸老夫人換了家常的衣服,正坐在妝鏡面前讓丫鬟梳着頭。除去了金釵發飾,頭顏色少了許多。

她摸了摸自己鬓間的銀發,道:“這頭上珠珰一取,我整個人都輕松些。”

“要是嫌重了,明日便給您弄些絹花來,戴在頭上好看又不重。”秦霜一笑,又拿了一根翠玉簪替陸婉将垂着的頭發挽上。

陸婉透着鏡子看她,秦霜稍稍彎着腰,黑色的頭發留了一縷在外面正搭在她的肩膀上。發間插着碧綠的寶石釵,耳朵上的珍珠正在晃蕩。

“年紀大了,絹花還是留給你這樣的年輕姑娘戴吧。”陸老太太看着鏡子裏秦霜擡頭笑了一下,又說:“瞧見你,就像看見我年輕時候了。”

“老太太這才從嵩山逛了一圈回來,便動不動說自己老了。我看啊,您這身子骨還硬朗着,離老還有十萬八千裏呢。”秦霜說罷将簪子又緊了緊,叫老太太瞧瞧滿不滿意。

陸婉拍拍秦霜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笑道:“盼了幾十年,終于盼到這銀發滿頭,我還開心身邊人說我一句老呢。”

秦霜嗔怪了一句,又蹲下來将地上的頭發撿起,細細團在一起,等着待會扔出去。

“這年一過便是六兒的生辰,這次二十加冠,我會請着族老他們來。你是他姐姐,四下的事情還是要你多多留心。”

秦霜站起應了一聲,道:“老太太便是不吩咐,這件事我也是放在心頭尖上的。只是他的腿……我自是曉得您和他的為難,不敢多說什麽。但我每見着他揉腿我便難受。前兩日他做了噩夢,哭着說他腿疼……”

陸老太太垂眼聽着沒說話,她拉過秦霜輕輕在她背上拍了拍。良久,秦霜才聽見老太太在耳邊說:“且忍一忍吧……”

兩人正站着,便聽見外面小丫鬟來通傳了一聲,說是謝松過來了,要見老太太。

陸婉說了一聲知道了,叫人先引進坐着等。等秦霜将臉上的淚擦幹淨,眼睛上的紅消下去了,陸老太太這才帶着她出來。

謝松一見老夫人,先起身行了個禮。

“不必這樣客氣,你是有什麽事情找我?”

謝松道:“晚輩這些日子承蒙老夫人照顧,心裏感激不盡。”

老夫人坐在主座上,點點頭道:“你也不必謝我,倒也是看在你陳銘師祖的面子上。不過你能活到我找到你,也算是你自己的本事,謝不着別人。”

謝松聞言,又沖老夫人行了一禮,道:“此等恩情,晚輩定當相報。”

“那你要怎麽報啊?”陸沉璧恰巧到了門口,便聽見謝松此言,他被影三推進門,先沖老太太問了聲好,才又看着謝松問了一遍:“問你呢,你要怎麽報啊?”

“六兒。”陸婉喚了他一聲,陸沉璧這才斂了神色坐着輪椅到了她身邊。

謝松此時道:“在報了仇之後,謝松會回到劍霞山莊,願為老夫人和莊主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陸婉笑了一聲,瞧着他說:“好好的,我要你的肝髒腦子幹甚?我劍霞山莊不缺死士,也不缺下人,你便是一直住下也是沒甚關系的。六兒也少個同齡人,你能陪着他說說話也是好的。”

陸沉璧聞言哼了一聲:“霜姐也能同我說話,又不少他一個。”

謝松聽着這話,頭更低了一些。

“還有旁的事嗎?”陸婉問。

謝松點頭,他道:“晚輩承蒙老夫人庇佑。但師門血海深仇,一日不報,謝松心中難以安定。如今謝松已發現了些線索,此來便是向老夫人和莊主辭行。”

此言一出,陸沉璧和陸婉面上的神色都變了變。

陸婉問:“你發現了什麽線索,且說來聽一聽。”

“晚輩不能說。”謝松搖頭道。

“這又是為何?”

謝松站直身體,看着陸老夫人道:“若是晚輩告訴了夫人,便是将劍霞山莊又拉進了這次事端。收留晚輩已經給莊主添了麻煩,況且此事怕牽扯衆多。劍霞山莊隐世多年,此次情況又是敵暗我明,萬萬不能因為在下一人,而将山莊安危于不顧。”

“跟着我這麽幾天,說話倒是好聽了許多。”陸沉璧面色不虞,譏笑了一聲。

謝松面色如常,他朝陸沉璧又行了一禮,道:“多謝陸莊主這些日子的照顧,謝某謹記心中,不敢忘懷。”

“你不想說,便也罷了。但若是要報仇,也不急在這一時。”陸婉又勸說了兩句,只道着外面風聲還緊,那些江湖人還在尋他,此時露面不是明智之舉。

謝松心裏惦念着今日早先陶庭發狂時的樣子,若是等着這位陶掌門下葬,連他屍身也見不着一面,便一切都遲了。

他執意要走,陸婉也不好多挽留,只道:“你此次前去,可要我幫上什麽?”

“幫他做什麽?他的事情,讓他自己解決便是。”陸沉璧再旁插了一句,見謝松擡頭看他,便直刺刺道:“早知你是這樣想,我還替你找什麽人面皮匠,直接說了謝松在我手上,還能幫你來一招引蛇出洞,省了你這些功夫。”

謝松頓了一下,忙道:“在下并非是這樣想。”

“怎樣想?你怎樣想關我什麽事?左右你願不願意劍霞山莊都扯了進來,就算注意的再好,有人真想查,最後還是會追到劍霞山莊頭上。”陸沉璧見謝松表情慌亂了起來,心裏的煩躁退了一些。

他又緩了語氣慢慢道:“你倒不如将發現了什麽說出來,我們興許還能出出主意。”

但謝松還是搖頭,氣得陸沉璧甩了一邊杯子罵道:“油鹽不進,索性關了起來,別讓人知道府裏有這麽一個人,給劍霞山莊找些麻煩!”

“六兒!”陸婉呵斥一聲,讓秦霜将陸沉璧先帶回去。但陸沉璧不肯走,陸老太太便叫他在一邊安靜坐着,又吩咐丫鬟們端着一些零嘴糕點上來,放在陸沉璧手邊讓他吃。

她轉頭看着謝松,道:“六兒雖然說話急,但卻也不無道理。你在外千萬小心,若是走投無路了,回劍霞山莊便是。”

“祖母!”陸沉璧喊了一聲,卻在陸婉看過來的眼神中,止了下面的話頭。

陸婉沖謝松道:“且去收拾吧。”

謝松道了謝,卻見一邊陸沉璧在旁邊怒視着自己,心裏的酸澀止不住得往外冒。他也不知為何如此,只沖着陸沉璧道:“陸莊主放心,在下便是死,也不會透露劍霞山莊半個字。”

說罷又行了一禮,轉身離去了。

陸沉璧見他走了,這才沖着身邊正喝茶的祖母道:“老太太,我不知謝松究竟知道了什麽,但是我曉得他若是就這樣貿然前往,定是送死的。他若是現在死了,那您當初救他又有什麽用呢?”

“明知是送死,還要去。你說他蠢不蠢?”陸老太太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輕輕擱在了桌子。

陸沉璧點頭:“一個蠢字還不足夠,簡直是死腦筋。”

老太太聽他這樣說,一下笑了起來,笑到後面聲音小了,可她的眼角卻出了淚。她擡手将眼淚拂掉。

“我原以為再也看不到這樣蠢的人了。”她說着搖搖頭,輕聲道:“實在是太像了。”

陸沉璧沒懂,便問:“像什麽?”

“像你祖父。”老太太提到那位亡夫,面上總是帶着笑,她道:“那時候所有的人都勸他同我斷了聯系,他師父不讓他來找我,他便直直跪下給師父磕了幾個響頭,說了句不孝便來尋我。”

陸婉說着搖了搖頭,又說:“我問他為什麽要來,他說同我定了婚約,我便是他未過門的妻子。而且他說他不信劍霞山莊是練那等陰邪功法的門派……如今他要是還在的話,定要責怪我了。終究還是辜負了他的信任,走了邪路。”

“老太太……”陸沉璧見她如此,趕快喚了一句,忙道:“祖父定不會責怪着您的,他在天上也是同您一樣,日日念着想着您呢。”

陸婉笑了說着撫了撫鬓邊的頭發道:“他定是念着我的。”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陸婉才又道:“謝松的事情你不必擔心,派着影衛暗地裏跟着便是。眼下快入冬了,還是你的身子要緊。我同秦霜已經商量過了,你二十的生日要好好操辦着。你也不必多管,只需每日快活便是夠的了。”

陸沉璧道:“本不用這麽大架勢的。”

“用的,便當是給你天上的爹娘看的吧。”陸婉這樣說了一句,陸沉璧總算是沒有再說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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