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陸沉璧一覺睡醒,盯着床頂看了一會,也未曾叫人過來,便自己扶着床坐了起來。随手拿了件衣服披上,他走到窗戶邊,伸手推開了一條縫隙,便見着後面的院中的謝松。
那人手上拿着一根樹枝,一招一式練習着天劍門的劍招。
那根樹枝不知是被從樹上折下還是被風吹落的,只被謝松握在手心裏。
他出手的一招一式看不出氣勢。陸沉璧望過去全是死氣頹唐,配合極了這滿院落葉枯黃。
陸沉璧知道他心裏所想,知曉他想報仇,但是現在全無頭緒,總是胸中千分仇萬分恨,謝松也只能囿于一小院中。
他站着看了一會,直到窗外的風将身子吹到冷透,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這才放下窗,轉身回了床上。
他不曾習武,比不得謝松還有手刃仇敵的機會。陸沉璧親眼看着家人離世,溫熱的血粘在在身上,像是要灼燒他一樣。
又過了些時候,秦霜進來時候,便見陸沉璧坐在床邊上,眼垂着看着一處發呆。
“怎麽今日起得這樣早?”秦霜問?
“睡不着就起了。”陸沉璧道。
秦霜走過去伸手摸了下他的手,只覺手觸之處一片冰涼。
“沒事,我不冷。”陸沉璧拍了拍她的手。
秦霜沒接話,只是出去了一趟,又端了一盆熱水回來。她拉着陸沉璧的腳泡進水裏,沉聲道:“謝松來之前,你從未有過這樣,萬事自有注定,想太多也是于事無補。”
陸沉璧覺得水很燙,興許自己腳太涼的緣故。他笑了一聲,說:“能不多想嗎?他天劍門上下百口只剩他一人,我陸家又剩了幾個人?他尚且還能提劍弑仇,我又能幹什麽?為了活命裝成一個癱子,坐在輪椅上去哪裏都要人帶着。”
“少爺,活着便是最好的事情了。”秦霜拿着帕子輕輕按着他的腿,頭上的珠花随着她動作微微晃動。
陸沉璧細細看去,便見她的鬓間黑發中摻雜一點銀白。
“霜姐,你有白頭發了。”他說着伸手輕輕撫了一下,見着秦霜沖他擡頭笑了笑。
一時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陸沉璧看着她道:“那人聽信讒言害我陸家,這樣多年過去,我知他在何處,卻依舊拿他沒有一絲辦法。”
秦霜道:“夫人走的時候說,只要少爺好好活着便是最好的了。只希望您行事前想想夫人的話。夫人是最見不得您受苦的,以前您就是哭一聲,夫人的眉頭便也要皺着。”
“哪有母親不希望孩子好的。”陸沉璧說道。
他心裏突得一跳,想起那日晚上在珠簾後的陶夫人。她聽見兒子的哭聲,第一時間不是過去安撫,而是叫着下人帶着孩子下去。
陶庭和夫人對這個幼子視若明珠,這是諸人皆知的事情。加上如果陶庭出事,那麽這個孩子就是陶夫人最後的依靠。
她不可能不重視這個兒子,更不可能在陶庭已經出事的情況下,直接讓下人将孩子帶回房裏放着。
那日隔着珠簾看着也不明切,況且那日陶庭說話吞吐猶豫之時,這位陶夫人催促了一聲他便也馬上就說了。
陶飛光不像是會這麽聽他後娘話的好兒子。
陸沉璧越想越覺得奇怪,他問秦霜道:“老太太可起來了?”
“老太太昨夜出去了,還未曾回來。”秦霜道。
陸沉璧聞言皺眉道:“一把年紀的人了,平日裏你們也勸着些老太太。”
“老太太心裏清楚着,少爺不必擔心。”秦霜替他将腳擦幹淨,從一邊拿了幹淨的襪子套上。
等着中午的時候陸婉便回來了,不過身邊倒是帶着梅三娘還有梅無雙一起。
陸沉璧正裹着披風坐在院子裏看謝松練劍,謝松手上已經換成了當初他還給陸沉璧的那一把,而那枯枝正被陸沉璧捏在手裏晃着。
方才陸沉璧将劍拿給他的時候,只道:“借給你這柄劍,租賃費便等你還劍的時候一并給我。”
謝松練着劍招,縱然冬日将近,寒風凜冽,身上卻是出了一身薄汗。他看着梅無雙從院門口走來,便停下了動作。
陸沉璧正瞧着他發呆,見他停了還未出口說話,身邊便多了個人。
梅無雙見他拿着一根枯枝,便問:“這樣大冷天難得你願意出來,這手上又是拿着的個什麽?”
“在屋子裏悶,就出來呆一會。”陸沉璧拿着枯枝晃了晃,又問:“祖母回來了?”
“在前邊喝茶呢,叫我帶着你過去。”梅無雙見他拿着那枯枝晃,便想伸手去拿:“一只樹樹枝拿着晃什麽呢,還能晃出花來?”
陸沉璧一笑,拿着樹枝在面前一晃,道:“說不定呢,你就許枯枝不開花?”
那黑色的枯枝被他的笑一映,倒添了幾分顏色。
謝松提着劍正走到他身邊,手裏便被陸沉璧塞進了這枯枝,他聽陸沉璧道:“你好好把這枯枝種着,哪日開了花我便有賞。”
“你倒是慣會刁難人,哪裏見過這樣的要求。”梅無雙笑着搖頭。
陸沉璧抿嘴笑:“事在人為,誰知道呢。若是開了花,便叫你來看。”
梅無雙笑着應道:“光你想法多,那我便等着。我娘和老太太都等着呢,先帶你過去。”
一邊謝松見梅無雙推着陸沉璧的輪椅往外走,他握着那根枯枝站在原地并未跟上去。
心裏想着陸沉璧是說枯枝或是在說他,枯枝無能開花,是因為枯枝已死。而他還在此,熱血未涼,一切都還尚未可知。
将手裏的樹枝握緊了一些,樹枝上的突起膈得掌心有些疼。
謝松提着劍的手又擡了起來。
院中的風依舊,吹落的枯葉打着旋。站立的年輕俠客似又活了過來,他的劍立起,招式帶上了淩厲,勘破了滿院衰敗。
晚間的時候陸老夫人請了謝松過去,謝松過去時候便見梅鶴山莊的兩位也在。
他先是怔了一下,卻見陸沉璧沖自己一笑道:“木言倒是來的快。”
謝松反應過來,道了一句老太太還有莊主,便走到了陸沉璧邊上站着。
梅三娘朝他看了幾眼,便道:“婉姐,便是這人?”
陸婉點頭,道:“過兩日等着下葬了,你們便去。省的夜長夢多,徒添煩惱。”
謝松不知他們在說什麽,但察覺到一邊的梅無雙一直看着自己,便也只能垂着頭盯着自己腳邊的地毯發呆。
“婉姨,這侍衛你是從哪裏找來的?”
謝松聽見梅無雙這話,便擡頭看了他一眼,就見他沖自己笑了一笑。
梅無雙挨着他母親坐着,母子兩人都是一身墨藍袍子上繡着梅花,兩人生的極像。卻也因此梅無雙看上去有些女相。
将自己眼神收回來,就聽見身邊的陸沉璧道:“問這麽多,你們梅鶴山莊倒是沒有侍衛了,瞧上我這個了。”
陸婉看了陸沉璧一眼,這才對梅無雙說:“不過是路邊遇見的時候他正巧家裏出了事,覺得根骨不錯,便問了一句願不願意去劍霞山莊,這便将人帶來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秦霜便從外面進來,沖着梅鶴夫人和梅無雙行了一禮,這才對陸婉道:“老夫人,都準備好了,可以開飯了。”
謝松自然是不能與他們同桌的,陸老夫人叫他過來,似乎也就是讓梅夫人看上一眼,看完便也打發他回去了。
房裏已經備上了飯菜,謝松剛剛在桌邊坐下,便聽見房門被敲響。他走過去開門,便見着一個小丫頭端着托盤站在門口。
“莊主吩咐送來的”那丫頭只說了這一句,等着謝松接過托盤便退下了。
謝松端着東西回到桌邊,打開一看卻見都是肉,連着湯裏面都帶着肉丸。他一時不知作何感想,抿着嘴笑了一笑,坐在椅子上動了筷。
陶庭下葬那日陸沉璧未去,謝松依舊在客棧裏練劍。等着他休息的時候,陸沉璧突然問了:“你覺得會是陶飛光嗎?”
謝松擦汗的手一頓,他随即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但若是對親父也能下手,他便也不配為人了。”
陸沉璧笑了一聲說哪有這麽簡單呢,清官難斷家務事,你怎的就覺得陶飛光不配為人。
見謝松面上的表情仍舊是那副樣子,他便将陶飛光母親的事情同謝松說了一遍,這才見這人又垂着了眼睛嘆息一聲。
“若你是陶飛光,你會如何?”陸沉璧問謝松。
謝松沉默許久,道了一句:“不知道,我本也不是陶飛光,也不須去想這些。”
陸沉璧笑了,沒有再問,只叫他晚上跟着秦霜出去,到時候聽着秦霜還有梅無雙的吩咐便是了。
晚間的時候,丫鬟送來了一套夜行衣叫謝松換上,說是莊主的吩咐。
等着他收拾好,一打開門便見秦霜穿着一身黑靠着牆等着。
“走罷。”秦霜領着他下樓,從這客棧後院的小門走了出去。已經是夜深入夢的時候,刮來的夜風像是帶着刀,一刀一刀割着皮肉。
梅無雙正在牆角等着他們,他看了秦霜一眼,道:“今日怎麽你也來了。”
“老太太吩咐,我自然要來。”秦霜道。
謝松聽見窗子響動的聲音,擡頭一看,便見陸沉璧正在窗邊向下望着自己三人。
他發冠拆了頭發散在肩上,像是準備休息,身上也只披了件外衫,因着推窗姿勢手腕露出一截皓白,在黑夜裏格外顯眼。
謝松看着他,從那開着的一點窗透出來的暖黃燭光,照亮了陸沉璧的臉。他見樓上的人突得笑了一下,心中一動,覺得這天夜色似乎也不是這麽暗了。
窗戶很快合上,三個人踩着輕功向着金秀山莊的後山去。梅無雙落後一些,他看着謝松的步伐,只覺得眼熟又不知在哪裏看過。
這樣想着,便又落後了一些。
秦霜回頭喚了一聲,叫他快些。這才晃了晃頭,認真趕起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