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期一振的獨白

一期一振剛來到這座本丸不久。

被鍛造出來的第一個晚上,他就被同伴們簇擁着講了許多關於主公的事情。審神者是個充滿神秘感的人,經常出現令人費解的怪異行徑,一期之後親自用雙眼見證了這些事實。

不過神秘也好丶怪異也罷,幾項小缺點并不會影響主公本人的品格。

白璧微瑕。他是如此認為的。

美中不足才有身處人間的真實感,否則,主公實在與谪仙太過相似。

「──主公。請問您這是在做什麽?」

一期一振才拉開紙門丶想端着午膳入房,便看見令他不明所以的情景。其他刀劍尚在出陣中,因此只有兩人的飯廳稍嫌冷清,而審神者正端莊地坐在飯桌前,懷裏摟着厚藤四郎。

審神者一直很疼愛短刀們,這點讓一期十分感激。理所當然,對疼愛的孩子來個溫情的擁抱并不足以稱為奇聞,使他吃驚的是,主公居然冷汗直流。

「大将閑着沒事,正在練習擁抱哦。」

被抱在懷裏的厚藤四郎轉過頭來,豎起彎彎的眉替主公回答。

「嗯......擁抱是需要練習的事情嗎?」

「哈哈,還真是奢侈的想法啊。說是練習擁抱,倒不如說是我在試着驅除罪惡感。」

審神者用純白衣袖抹去額上的汗,以和身體狀況不合的悠哉語氣說道。

難道是要藉由孩子的純潔來消除罪孽?是什麽事情嚴重到需要用這種詭異方式來淨化!

一期一振努力阻止自己不往奇怪的地方想。

「主公,我沒有任何惡意。」

「我并非責怪你,無須多想。一期,來。」

主公帶着溫和的笑容朝他招了招手。

審神者放開厚藤四郎,再對他勾勾手指示意靠近,他将端着的餐盤放在桌上,趨身挨近,只見審神者突然張開雙臂由下而上摟住了一期的脖子。

他驚訝的想要直起腰抽開身,但主公加重力道壓緊丶彷佛要将他環入懷裏。

「一會兒就好。原諒我閑着沒事吧。」

好吧。一期在心裏悄聲喃喃,聽話的以單腳跪姿撐在審神者面前,任由他勾在自己身上。一縷幽香混着淺薄地菸草味竄入他的鼻腔,他嗅了嗅彌漫着香味的那件和服。

同時,一陣幾不可見的顫抖透過身體相觸攀上了一期一振。

可還不等他搞清楚那冷顫代表着什麽,飯廳的拉門便伴随着喧鬧聲再次被拉開。

「任務完成啰──哎丶主公!難道抱抱不是我的特權嗎!」

審神者終於松開了一期一振,雖然他垂着頭,但仍能看出他的面色極為蒼白,不過是短短的兩分鐘,卻已令他頰邊冷汗涔涔,替他原就姣好的面容添上幾分楚楚可憐。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主公依然笑的雲淡風輕。

當一期一退開,加州清光立刻領着短刀們纏上去要求擁抱,這回審神者用手勢拒絕了他們。

「哈哈,現在是用餐時間。出陣回來肯定累了吧?快點吃飯。我就不必了。」

審神者從懷裏掏出煙管,往裏頭塞入滿溢的草料,點起火苗後抽着煙管緩步離開食堂。

走廊一路上飄着氣味濃厚的熏煙,忽然有只兔子循着煙狂奔而去。

一期緩了緩氣,原想回廚房再端些配菜來,清光卻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這是要找我算帳?」

「喔,我哪這麽心胸狹窄。我就是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清光将他拉到了隔壁的空房,環顧四周确認無人,這才輕聲朝他托出內心的難言之隐。

「那個,我想請你去稍微調查一下關於『心魔』的這件事。」

他們的主公有心魔──

這是目前本丸內人盡皆知的秘密,就連剛加入的一期一振都略知一二。

這件事原先只有大俱利與清光知情,據說是審神者在與大俱利談天時親口說出。大俱利不知如何是好,便告訴了身為近侍的清光,但隔牆有耳,在兩人密談後消息流了出去。

於是「知道秘密」的這事,順理成章地變為全本丸的秘密。

其中大俱利伽羅一再強調自己并非要和清光打好關系才與他商讨。不過這算題外話。

「可是,為什麽選上我?」

「我想你應該知道,主公一周有幾天會與我同寝。我偶爾會在夜裏聽見主公的夢呓。」

一期一振仍然以不明白的眼神望向加州清光。

「內容多半是無意義的呢喃。不過有某個詞彙,我聽得清楚真切。那就是『哥哥』。」

「......」

「主公夢呓中最常出現的名詞便是哥哥,我想這代表着線索。看你的表情,似乎已經了解我想說什麽──是的,我想拜托你,請扮演哥哥的角色去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吧。」

「為了我們的審神者。」

於是一期一振就這麽來到了審神者的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聽話,或許是因為那神秘的身影實在太過吸引目光,讓他奮力的想抓住一點隙縫丶狠狠扒開,窺見裏頭的真實。本丸裏的其他人大約都和他抱持相同的想法吧。

既然大家都想知道,那他就當成出陣打先鋒,這與領導弟弟們并無差別。

但在即将浮現的真實面前,他仍難免有些緊張,心髒禁不住這情緒而劇烈跳動。

一期以端正的跪姿等待着。

主公坐在矮桌前寫隔天的出陣名單,不時擡起頭來抽幾口煙管,使房內烏雲滿布。

他的腿上趴着一只純白的幼兔,正懶洋洋地眯着眼假寐。

聽說這只兔子比一期還早兩個禮拜來到本丸,是審神者的愛寵。除了煙管,主公随身不離的便是這只兔子,雖然才相處幾周卻已和審神者十分親密,時常黏着他撒嬌。

但清光似乎不太喜歡這只幼兔,因為連主公就寝時它也要一塊窩在枕頭旁。若是主公在隔壁房陪着清光,它就會硬擠在兩人中間,讓清光怒得幾乎恐懼症複發。

又聽說此兔生性狡猾個性嚣張,偶爾跟着審神者到飯廳,明明不用膳卻霸占主公隔壁的坐墊;在主公替大家手入時不停鬧騰讨摸摸,有回還在制作刀裝時張嘴啃了清光一口。

它甚至在遇見五虎退飼養的五只小虎時,會搶先跺腳示威。

不知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還是它根本了看準沒人敢動主公心頭肉的這一點!

總之,這是只跋扈恣睢的兔子,也或許是因為如此兇悍,當初才沒被萬屋老板烹了。

不過以上情形都是由清光轉述,一期從沒親眼見過,因此真實性還有待考證。

這時,審神者終於放下毛筆,吐出最後一口長長的煙後,雙手交疊看向一期一振。

「你說,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訴我?」

「是的。」

「你的神情好像有些猶豫,不必顧慮,盡管說吧。」

「那麽,在下失禮了。」

一期反覆深呼吸幾次丶做好心理建設後,将位子挪近直至與審神者四目相交。對方顯然不理解他這麽做的含意,於是斂起淡然的笑容,擡眼露出疑惑表情。

「來,過來哥哥這邊。」

他柔聲哄道。只見審神者身子微微一僵。

「哥哥讓你過來呢,聽話。」

本丸中并沒有人知道審神者的名字,所以他無從喊起,只得再次加入關鍵字哄着。

但主公依然僵在原地,令他不禁暗自懷疑這樣的做法是否真有用處。

「你不聽哥哥的話了嗎?」

宛如被這句子刺入心髒使其活絡,審神者開始有些動搖。他不斷将身子縮起,原本蜷縮在他雙膝上的白兔被驚動而跑往角落,同時以畏懼的眼神瞪着一期,最後才小聲嗫嚅道。

「哥哥,我沒有......」

「那就過來,讓哥哥好好看看你。來吧?」

在他三番兩次的哄騙下,審神者彷佛受魔咒趨使,順從地靠近,最後爬進他的懷裏。那雙雪白的手緊緊抓着他的半肩披風不放,嘴裏似乎還喃喃着,他必須傾耳才能聽清。

「......我沒有毀約,哥哥......求你別再出現了......」

一期發現這回審神者并沒有顫抖,也沒有滿身冷汗,但卻靜靜落下了眼淚。

他就這麽安靜地啜泣着,像一尊精致的陶瓷人偶任由淚珠滑落,平時媚眼如斯丶魅惑似妖狐的雙眸如今微微泛紅,反而像只柔軟的白兔,惹人憐愛。

「乖,不哭啊。主公......主公,是我錯了,您別哭。」

一期不知所措,只得用指尖輕輕撫摸他的頭發一邊安慰道。此時原在他懷中乖順的主公像是聽見某種解咒的關鍵字,突然擡起頭來直望着他,水潤的雙眼還含着淚珠。

接着他勾起一道雲淡風輕又帶點落寞的笑容。

「哈哈。這就是你所說的要事?」

「請您見諒,這是有原因的。」

審神者從他懷裏抽身,輕輕吸着微紅的鼻子,用食指抹去眼淚,拾起煙管又再次吞雲吐霧了起來。他彷佛想用那些煙融化一些痛苦,至少一期是如此認為。

「你用這種方式來打探我的秘密。真聰明。」

「若您願意讓我們分擔您的痛苦,大家定會為了您全力以赴的。」

「我知道。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可是主公──」

「噓,一期。別忘了,你的耳朵是屬於我的,讓你聽什麽丶你就聽什麽。」

審神者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耳。

「不該聽的秘密,即使聽見了也請你将其從耳內剔除。不過,我并不是想拒你們於千裏之外,只是這并非只言片語便可以說明白的,而我目前也不打算坦白。」

「心魔這種東西,得靠着自身的意志力去克服才行。明明心裏十分清楚,可我卻偏偏無法跨過那條橫溝,還越陷越深。盡管如此,我仍想盡力去嘗試。」

「難道您覺得自己的意志力不夠堅強嗎?」

「當然,我軟弱得很。否則我就不必倚靠這種東西了。」

他吐出一口菸,将草料燃盡的煙管放在桌上叩叩叩的敲着。

煙管是主公的心靈寄托。

如罂粟般能令人脫離現實的東西。

一期一振總算明白了。

那宛若谪仙人的美麗身影,為何總是沉淪在煙霧中。

他與主公相處時日甚淺,但他卻感到無比心疼。

「話說回來,若是你們真的那麽想要知道一點兒秘密,我倒可以透露其他的事情給你。」

聽見對方再度開口,一期從深思中回神,一擡眼便見那雙朱紅色的眼眸彎如狐笑。

審神者忽然背過身,解開了上半部衣襟,衣服松垮落至跪坐的腰間,露出審神者雪白的背部。

一期忍不住懵了。

不僅僅是因為那如凝脂般細致的肌膚。橫貫背部的大片傷疤,更是怵目驚心的讓他詫異。

大阪夏之陣的夢魇與火舌一同纏上他的腦海,烈炎如荊棘般刺痛他的感官。

「這個,是構成我心魔的一個重要因素。我想你肯定能夠明白。」

主公微微回過頭來看着他笑。

「不過與你相異的是,這并非單純火焰燎身,燒傷能夠形成結塊般的浮痕,可是我的胸口裏卻存在永不熄滅的火種,和我內心的空虛相互作用,不斷灼燒着我的心。」

他稍微頓了一會兒,弓起身子丶迅速穿好了和服,彷佛方才的情景從沒出現過似的。

可是那傷痕的模樣早已深深描繪在一期的眼底。

「最後一點。」

審神者朝向他重新坐正,要将整件事做個總結。

他毫無預警地伸出手直指向一期一陣。

「你們──也是我的心魔。」

一期被這突如其來的肯定句再度搞得不知所措。

可是審神者似乎沒有打算讓他在這事上花費更多的心思。

「哈哈,好了。現在是晚膳時間,請你離開吧。」

他就這樣用如此蜻蜓點水的結論,把一期從房間裏趕了出去。

帶着那副雲淡風輕的美麗笑容,關上紙拉門,同時煙霧再次燃起。

一切都來得那麽突然。

在一期一振放棄掙紮丶準備轉身離去時,他似乎聽見某道低喃穿過紙門幽幽而來。

「請你離開吧,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麽又爆了字,說好的一章2000如浮雲。

剛開始寫這篇時馬上鍛到一期哥,我想這可能是種巫術,下次我會試着寫爺爺藉此成為歐嬸的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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