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藥研藤四郎與他的主公

暮春三月,尚馀冰寒料峭。

院前的梅正逐漸凋零,主導權已由玉棠花接替。

玉蘭色如白雲美若仙,瑩潔清麗,頗有恍疑冰雪之感。雖不比梅花冰霜傲骨丶豔紅如畫,卻也可與審神者一襲白霓裳相互輝映,使春景蒙上一層似雪的錯亂。

東風輕扇春寒,而廊下琴聲铮铮。

綿綿春雨,彷佛與花輕歌曼舞。

春季易天陰降雨,時常耽誤下田的好時機,更不宜出陣。那主公閑着無事也就罷了,這下連刀劍們都各個精神渙散。無事可做,只得整日對弈談天搓刀裝,實在無聊至極。

本丸的審神者算是擅長打發時間的佼佼者。

他現下剛從馬廄回來,刻不容緩地,絲毫不顧被雨水沾濕的衣裳便開始演奏起來。

琴聲似水長流,舒緩如清泉,時而急如飛瀑。

藥研藤四郎只是恰巧經過走廊。

通常主公身旁會被清光或小狐丸占去,再不然起碼會有只兔子坐鎮。

然而,此時他卻獨自一人。

指尖仍在弦上翻飛,那對朱眸卻已稍上一抹淺笑望向藥研,似是無聲的邀請。

於是他自然而然的挪動身子坐到主公身後。

比起風雅之事,藥研與戰場更加熟稔。他不懂琴聲中盤旋的絮語,但他明白音色悅耳。

撫琴者奏樂時,手肘偶爾觸到他的胳膊,反倒更能撩動他的心弦。

這座本丸之前經歷了大事。

審神者驅逐心魔,宛如蛻變重生,成為完整的人。

從神秘莫測丶無法掌握的處世态度,到逐漸脫離夢魇,直至現在甘願将赤膽忠心全獻予他們。

也許這對外人來說算不了什麽,可是之於本丸的他們,這實在是令人銘感五內的轉變。

畢竟,淌着渾水的當局才最能感受到那混濁,而備感泉水清澈。

藥研幾乎是無可救藥的依戀着主公,且他相信其他刀劍肯定也抱持着相同的情愫。

他甚至懷疑,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

就如同無須教導就曉得應該遵循主子,天命所向,服膺於誰,便會不由自主的迷戀上誰。

自古至今,愛從來都是令人費解的問題。

說到底,身為刀劍附喪神的他們真的擁有确切的情感嗎──答案不得而知。

既然審神者因為把他們視作與人同樣的靈魂,所以才備受煎熬,而且他也經常清楚地感受到在心裏胡攪蠻纏的悸動。那麽,就暫且如此。

總之,主公已經撤去心裏那條橫溝,決定接納他們的情意,并且承諾一并獻上自己的愛,所以他們對這轉變感到欣喜萬分。

要形容這愉快,只消一句話:果然還是只有局內人才能夠明白其中真谛!

樂聲戛然停止。藥研終於回過神來,發現審神者正舉着手,端詳鋪滿指心的鮮血。

他趕緊将那只手接過審查傷勢,指腹被弦劃開一道口子,擠出渾圓飽滿的血珠。他用帕子按住傷口止血,血液在手帕上綻出花朵般的形狀。

「大将,怎麽就這麽不小心呢?」

「許是手上的繭子複原,手指禁不起久彈了吧。哥哥過世後好長一段時間沒碰琴了。」

待血停止滲透,藥研翻開腰間的急救包,取出繃帶紮紮實實地纏了幾圈,最後打結綁緊。這種事情,主公平日在手入房做得并不差,可他就是想親自來,看見傷口包得穩妥才放心。

「勞你費心。其實就這點小傷,吮一下也就不疼了。」

「那怎麽行?若是傷口化膿,後果可不堪設想。」

「我會不斷彈琴至繭長出來為止,到那時就再也不會劃破手指了。瞧,其他手指的傷口舔上一次就結痂了,所以沒問題的……哈哈,別這樣瞅着我。」

「請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似瞪非瞪的擡眼望向審神者,對方一對狐眼中盈滿笑。

他默默摩娑着抓在掌心的那只手,手上感受不到一絲驚懼的波動。

主公沒有顫抖,處之泰然,前不久還會反射性的閃躲觸碰,現在确實早将心魔剔除。

那顆跳動的心髒已經交付在他們刀劍的手中......

可是,藥研卻覺得虛幻無比。

并不是他存心質疑大将對他們的疼愛,只是心裏頭就是有點不平衡。

審神者為什麽總能不動如山的笑着?

彷佛他心底不曾因他們的敬愛掀起波瀾般的若無其事。

明明他們是那麽的為他沉醉。

明明藥研藤四郎是那麽的為他神魂颠倒。

盡管這縷雲淡風輕與淡然是審神者迷人的特質。

他仍希望能品嘗到一些不同的情感。

翻江倒海的丶波濤洶湧的,萬中選一,強烈,非你不可──與他相同的情感。

只可惜主公不會非他不可,心也并非只屬於他一人。

更何況那顆被均分的心是否真切還有待考證。

「假使唾液真的擁有驚人的治愈功效,那麽,以後就這樣替大将療傷吧?」

藥研捧起他的手,小心翼翼的親吻指腹上的傷疤。

有的指尖已經起了薄繭,軟中帶硬的觸感搔刮着他的嘴唇。他溫柔謹慎,似是嘗甜點的貪戀,似又帶了點兒驚心動魄。他在想,主公何時會把手給抽回去。

「我不過就是想耍個嘴皮子,行了,我承認唾液不能治傷。這樣挖苦我你至於嗎?」

良久,他只聽見審神者笑着求饒。

柔萸般的手沒有收回,還握在他的掌心間,任由他觸吻。

藥研突然發狠似地,順着修長的指節,由下往上一舔。

彷佛想藉此在那眼底震起一些投石入水的漣漪。

就像若刀砍不足以致命,他會補上一擊刺殺;要是舔舐還不夠震撼,就再加上啃咬!

「這樣子很癢的啊。」

可是主公眼間盡是流轉惹人的笑意,神态自若的縮起手反抓住藥研,轉而交換了立場。

主公拉開藥研就連下田工作時也會帶着的黑色手套,平日不見天日的白皙手掌暴露眼前,宛如最脆弱的地方被展露無遺。他頓時覺得有些難為情。

「呃,大将?」

只見審神者以其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沿着他的掌心舔了一口。

柔軟印上他的手心,濡潤滑溜。他手長,主公在舔時不小心磕上了牙丶軟唇不注意也一帶撞上。這感覺猶如有道雷擊慌亂地砸入他的心底,砸的他措手不及。

他的主公,他的大将,強烈,非你不可,一種糾纏入骨丶深刻入心。

像毒蛇的尖牙咬穿血管。

像被敵軍的流彈直中心髒。

像短刀刺入敵人要害時,連對方的刀柄也一起貫穿。

一刀斃命!

他輸得慘烈,沒探好主公的底,倒是自己先翻起漣漪。

「好啦,以牙還牙。」

審神者微笑。雲淡風輕的弧度似乎又纏上些日光的燦爛,幾乎能夠灼燒心口。

人說梅有傲骨,雪則融入降落之處,無論何物皆能包覆。

藥研認為,他的主公朦胧間總有股仿若仙人的傲氣,可內心又柔軟的可以将任何人揉進去。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兼容并蓄。

所以才令人着迷──

他原想再說些什麽,但被忽然沖入走廊的五虎退給硬生生吓得咽了回去。

「主丶主公大人,打擾了,請您過去門口一趟,大門外......」

五虎退支吾其詞,好像不曉得該用什麽樣的詞彙去形容發生的狀況,站在門邊手足無措。

「若是擔心就帶上我吧,不會妨礙你的。」

「無妨,你倆都随我去瞧瞧。」

見五虎退露出困擾的表情,想必事情必有棘手之處,藥研心生擔憂,趕緊牽起退的手跟上。

外頭仍下着綿綿細雨,三人撐起傘一塊來到本丸大門口,發現大門微敞。門檐厚實寬大可用來擋雨,因此清光等人聚集在那兒下等着審神者出現。

「哦,主公來啦。大家退開點吧。」

刀劍們稍微讓開身子,讓審神者得以看見被圍在中央的男子。那青年不僅淋了雨丶身上還帶着新傷,明明身材高大,此刻卻抱着頭微微顫抖,像極盡委屈的動物。

「這家夥剛才想硬闖進來,所以我只好先把他擋下。喂,別再發抖了,見見我們主公。」

清光一邊解釋,一邊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示意他擡頭。

「咿,別別別別碰我!」

他發出驚叫,欲閃躲那只手卻又像顧忌着周圍般,最後只好繼續垂頭發抖。

「主公,你瞧,他方才就這樣驚驚慌慌的在門外求救,開門後見了我們又像活見鬼似的。」

「這位公子,無須害怕。請問你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審神者輕聲安撫道。只見男子彷佛聽見來自從雲層外傳來丶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猛地擡頭,直愣愣地望着眼前那一身純白和服的美麗青年。

「啊啊......這真是......天使丶是白色天使降臨了!天使啊,請救救我吧!」

說罷,他趨身撲向審神者,刀劍們還來不及阻止,男子已經伸手緊緊抱住了他們的主公。

「添丶添史?」

審神者難得露出困擾且吃驚的表情,滿臉疑惑的重複着陌生名詞。

這人是敵是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為何對主公不敬?主公是他可以抱的嗎?

莫名其妙!

藥研藤四郎完全無法消化眼前的景象,只有腦內一昧浮出奇妙的想法。

除此之外,他心裏還卡着某種預感。

一種平靜日子将掀起狂瀾的預感......

作者有話要說:

微博終於辦好啦,沒用過覺得使用困難,我可是用了洪荒之力_(:3」∠)_

我打算以後讓微博變肉鋪,這裏只賣蔬菜w

在此附上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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