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壓切長谷部與他的主公

壓切長谷部百思不得其解。

名為濑見巳暮的男人幾乎要攻陷本丸。正确來說,是幾乎要掌控他們的審神者。

長谷部一直認為主公非常有自制力,不但品格良好丶能力優秀,并且對刀劍一視同仁平等疼愛。和他的前主相比,着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完美主人。

然而審神者現今卻任憑這個來路不明的家夥在本丸裏恣意妄為。

對此,随便挑揀幾件事都能成為絕佳的舉例。

「潔思明,那把壓切短谷部借給我,讓他跟我聊聊天行嗎?」

「行,只要長谷部願意的話。」

「潔思明,我可以把馬廄那匹小雲雀騎出去逛街嗎?」

「好啊。天黑記得回來。」

「潔思明,晚上可以睡你房間嗎!」

「好。不過你得把自己的那床棉被搬過來哦。」

好什麽好?不可以啊!

清光就罷了,怎麽可以跟這看起來很有陰謀的家夥睡同一間房!

聽見這對話的當時,長谷部感覺自己五雷轟頂。

彷佛腦內的神經線全數爆炸丶并且粉碎一般,頭痛欲裂。

幸好,真的是幸好。當晚清光硬是擠了進去,狠狠地丶生吞活剝般地盯着濑見,防止他對主公作出踰矩的行為。隔天,濑見臉上的表情完全道盡三個人擠同間房的尴尬與不适。

濑見仗着自己是貴客的身分,更正,仗着自诩為主公摯友的身分,提出無理要求。剛開始,長谷部猜想,主公也許是被從未有過的摯友一詞給蒙蔽,因此放縱濑見胡鬧。

可是這忖度,卻在前晚與審神者的對話中被推翻了──

想向主公提出相關質問是理所當然的。

任何人都沒辦法輕易抑制好奇心。更何況是像長谷部這種寄宿着忠犬魂的人,只要腦中一時半會兒沒有想着關於審神者的事情,他便會感到渾身不對勁。

所以他就問了,直接了當地。

為什麽要讓濑見進入本丸,又為何要答應他的要求?

審神者通常會全盤接收他們的疑問。不過,最後大部分都會被「閑着沒事」敷衍。

主公正經規矩的回答,早已被收錄成本丸的七大驚奇傳說之一。

「盡管再三強調我是真的閑着沒事,你們大概也不會相信吧,哈哈。」

雖然長谷部做過許多心理準備,聽見回答時仍不免失望。倒不是他不肯相信,只是他想要的是更加詳細丶更具有說服力的理由。

「即使真的閑着,可我就是不明白,這人到底能為主公您帶來什麽樂趣?」

「在目的與身世尚未明晰的情況下,他的所作所為都将化為線索。」

「您希望尋找蛛絲馬跡。難道這正是您接受濑見予取予求的原因嗎?難道您不是因為濑見自稱是您第一個朋友而......失禮了,被摯友一詞蒙蔽了心神?」

「我想你們或許高估了摯友對我的影響力。」

長谷部對着審神者啞然失笑的美麗容顏頓了一頓。

──審神者的如意算盤,他倒是聽了個清楚明白。

主公打從一開始就想找出濑見巳暮的真實身分。大約是對那身世裏某個說詞存疑。

畢竟光是濑見的出現便疑點重重,明明武術尚佳,為何會狼狽地從隔壁逃過來呢?想必是引狼入室的一個小小計謀吧。關於這部分他可真能說是大功告成。

不過他進入本丸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呢?

這是長谷部無法得出答案的問題點。

目前為止,撇去純粹癡漢的可能性後,還未發現任何可以說是動機的線索。

現在,在長谷部的眼前,濑見正與主公談天。

他在後頭呈環抱着主公的姿勢,一手握拳按在桌上,讓審神者拉着他的手移動,模仿什麽「滑鼠」。美其名是談天,事實上更像是在找機會對審神者毛手毛腳。

「你瞧,在我們那個時代,只要動一動滑鼠,螢幕就可以顯示各種資訊。」

「這名為電腦的工具似乎很方便呢。」

主公神情認真的學習關於未來世紀的知識。他是充滿求知欲的人,更重要的是,他還是個經常閑着沒事的人,所以對學習一事是何樂而不為。

濑見肯定是沖着這一點,藉機與審神者進行身體上的接觸。至少在長谷部眼裏是如此。

竟然在他壓切長谷部的眼皮子底下如此猖狂!

他多想拔刀把這家夥給當場一刀兩斷。

但礙於主公把濑見奉為座上賓,還沒人敢動手把這惹眼的家夥給鏟除掉。

每當這時候,他總是會想着歌仙被過肩摔的畫面來勸自己冷靜。

長谷部瞪着在他眼前的濑見。

原本離他稍遠的大俱利伽羅挪了挪位置,坐到他旁邊。

「萬屋老板二號。」

接着大俱利以他能聽見的音量嘆了一聲。

是在說濑見?老板二號?意思是還有個一號?畫說回來,過來說話是打算跟他搞好關系嗎?

問題如潮水般突然湧入他正快速運轉的腦袋中,打亂了原本思考的節奏。

「呃......那一號是誰?」

他遲疑的問道。一旁碰巧經過的笑面青江猛地打了個噴嚏。

無論是手刃家臣,抑或火燒寺廟,只要那是主人的心願,他絕對使命必達。

因此長谷部也期許自己能将最好的線索帶給主公。

濑見經常向審神者借走刀劍們,表面上說要與他們聊天排解無聊,但真正意圖不得而知。

長谷部不久前也被借走過。

憑着他的直覺,要說這是普通的閑談,不如說更像一種訊問丶一種莫名的調查。

但他完全尋不出隐藏言談中的意義。

「你們刀劍會有喜歡或讨厭的食物嗎?」

「就我而言,沒有特別喜歡或讨厭的。短刀們大概比較容易會有挑食的情形。」

「哦,這樣啊。那麽三餐都會正常用餐的吧?」

「大致上來說,是的。」

「原來如此丶原來如此。」

濑見在紙上做了記號。他始終帶着滿面笑容,與主公溫柔的微笑相異,那笑容似乎別有用心丶奸詐無比,雖然可能是因為長谷部對他的偏見和好惡造成目測誤差。

他很認真的做着筆記,筆記看起來跟筆者一樣可疑。

「還有什麽問題嗎?如果沒有的話,主公讓我去田裏當值。」

「嗯。你很喜歡潔思明吧?」

濑見突然停筆,擡眼看向長谷部。鋒利無比的眼神,像望見鼠輩的鷹隼。

長谷部下意識地微微繃起神經和肌肉,準備随時應付突來的危機。

「當然,遵從主命是我的職責,敬愛主公是我心之所向,若是主人的仇敵近在眼前,我會不顧一切揮刀斬殺殆盡......準确地,一刀壓切。」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他也仰起臉丶眯起雙眸直視濑見。

「哈,真好。那麽閑話家常的時間結束了,我先走啦。」

對於他語意中蘊藏的威脅,濑見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咧起嘴來露出雪白的牙齒。他原本起身欲走,走到門邊卻又忽然轉過頭來,笑着斜睨長谷部。

「對了,我聽說你的前任主人是織田信長。」

「......所以呢?」

聽見前主的名字,長谷部不自覺的聽覺敏感,瞪向濑見巳暮。

「啊哈,真不愧是魔王的刀。自己都沒發覺嗎?你啊,無意間的霸氣側露!」

濑見說完,高聲笑着離開了房間。

他并不想被拿來與那令他憎恨的男人相提并論,但他抹滅不了曾經服膺於他麾下的事實。

人稱第六天魔王的織田信長,他的前主。

性格乖戾丶殘暴無情,卻又極具謀略丶骁勇善戰,被譽為戰國的三英傑之一。

長谷部一點兒也不希望自己沾染上離經叛道的氣質,可惜事與願違。

只要一上戰場丶提起長刀,他就完全無法壓抑心底滾擁而上渴求鮮血的意志。

并且又不僅僅是在戰場上。

偶爾,他會差點忍不住想把眼前的審神者給按倒,接着狠狠地丶放縱地......

曾有人說長谷部有着與生俱來的魔王氣焰。

明明他都已經盡力想阻止這種可恨的瘋狂從體內喧嚣奔出。

若是因為他愚蠢的欲望而傷了主公,那該如何是好?

到那時,他肯定不會原諒自己!

他必須嚴謹。

野蠻粗暴,絕對禁止。

壓斬只需在戰場上表現。

他必須克制──

「長谷部,你在這啊。要和我一塊去食堂嗎?」

審神者的叫喚遁入耳畔,長谷部終於回過神,一擡頭便看見主公帶着疑惑的表情站在他面前。一襲白色和服在日正中午的陽光照拂下,彷佛透出溫暖柔軟的質感。

當蹦蹦跳左衛門跳到他面前嗅嗅聞聞,他這才真正将思緒厘清,支支吾吾道。

「可是我得去田裏當值......」

「現在是午飯時間,先吃過飯再工作吧。」

主公的邀約當然恭敬不如從命。長谷部掙紮了會兒,後便唯唯諾諾地跟着去了食堂。

之後,壓切長谷部再度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麽事情會演變至此呢?

他始終沒能下田,明明說好午飯後就得去完成工作的。他覺得責任心遭到嚴重的打擊,然而若是忽視眼前的情況,他的良心恐怕會受到更嚴厲的譴責。

主公病倒了。沒來由地。

審神者到剛才為止都還精神奕奕,現在卻倒在長谷部懷裏,臉色潮紅丶高燒不退。由於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所有人都顯得特別手忙腳亂。

不久前幾個部隊才大舉出陣與遠征,留下短刀們看家,現在人員短缺到可怕的地步,可說是時運不濟之最。長谷部為了把田耕完所以留守在這,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

現在只能由長谷一人擔起照料主公的差事了。

濑見也待在本丸,不過長谷部絕不會允許他動審神者一根寒毛。

更何況,審神者是在用過餐後約莫一小時左右倒下的,而濑見經常以幫忙的名義廚房邊流連。

「我可不會對潔思明做下毒這種缺德事哦。」

吹了聲輕快的口哨,濑見輕描淡寫的說着。

「為什麽偏偏懷疑我呢?明明亮忠才是掌管廚房的人啊,我只是幫把手而已。」

「燭臺切光忠不會做傷害主公的事。」

長谷切粗聲道,面露兇光丶回頭狠狠瞪向濑見。雖然他很想把這個嫌疑重大的家夥就地□□,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是照顧好審神者。

「最好別輕舉妄動,我等會兒就會回來收拾你!」

「是是是丶魔王大人。」

長谷部将主公打橫抱起,毫不費力。審神者的身材勻稱,不如紙張輕飄卻如羽毛柔軟,又帶了點厚實的手感與重量。他因為病症而全身無力,只能癱軟般地輕輕靠在他身上。

外頭掀起微微風息,把審神者送入床鋪後,他起身把紙門關緊。

「長谷部......」

「主公?需要我為您做些什麽嗎?」

聽見審神者細微的呼喚,長谷部趕緊撲近床邊,生怕漏聽任何一項吩咐。枕邊放着他剛才端來的一盆清水,他沒有照顧過發燒的病人,不過至少知道需要使身體降溫。

主公只是搖頭,輕輕扯住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比向自己的臉。

「瞧,你的表情......濑見跟我說你霸氣側露,所言不假......哈哈。」

因為高燒,審神者的思緒應該是模糊不清的,可他卻費力的想擠出一絲微笑。

長谷部這才發現自己下意識地緊蹙着眉頭。

「主公,您需要多休息,請閉上眼睛。」

「房裏熱得我心中煩躁......陪我說說話吧,也許等會兒就退燒了。這可是命令哦。」

主公實在了解什麽話能使他屈服。長谷部默默垂下頭,用沾濕的毛巾擦拭審神者的臉頰。

其實能與主公獨處,他不免對此竊喜,雖然明知如此不妥,可他依然忍不住心底喜孜孜的感受,因為要和一群刀劍平分主公的愛确實困難重重。

「主公也認為我和前主氣質相像嗎?」

「因為是前主的刀......多少有相似之處也是合理的。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

審神者輕喘了口氣,說完一句完整有思路的話似乎對他來說有些吃力。

「是的。但織田信曾擁有那麽多把刀,卻好像只有我特別與他相似。這并非我所願意,如同他賜我之名,那樣兇殘的性情我一點也不想承接。」

「兇殘嗎?不過你并沒有因此對誰造成傷害,除了應用在實戰上──」

「難道要等到真的造成傷害為止嗎!」

長谷部突然放聲說道。

看到主公受驚吓的瞪圓了眼,他趕緊低頭道歉。關於這件事,他早就暗自苦惱了許久,他希望能有個人替他解惑,要怎麽做才能夠擺脫這魔咒般,耳濡目染的狂氣。

就讓他做個單純的忠實仆人吧。

他根本不需要什麽霸主的風範,不用争奪土地丶稱霸天下,他只是一把為主公而生的刀。

為了主人揮舞刀劍即可。

為了主人盡心盡力即可

「正如月有陰晴圓缺,一個人也擁有許多面相,絕對不可能只存在看見的表面。我們不能當月亮化為弦月時,便說它不是月亮啊。當你看着我時......你看見了什麽?」

審神者的聲音氣若游絲,但語意中堅定無比。

長谷部轉了轉眼眸,稍微思索了下才說道。

「在我眼裏您是彷若天仙丶品格良好的優秀主公。」

「但事實上,我是個曾被不存在的亡靈困擾許久的平凡人。」

「您別這麽說......」

審神者撐起身子,面容因高溫而泛紅,雙眼濕潤如初生的小鹿,掙紮的喘息彷佛化為一絲白霧在嘴角邊浮動。只見他一雙唇上勾起與現況不同的雲淡風輕。

無論何時總是如此地神采飄逸,潇灑自然。

「哈哈。我的意思是,無論什麽性格,那些都是長谷部的特質。你若是不肯接受這樣的自己,那麽我也束手無策呢,就我個人來說,我是真心喜歡這裏每個人的特質哦。」

這是信任,抑或一種不切膚不知痛的無知?

審神者是否真的了解他的瘋狂,即使發作起來就連山海都能摧毀。

他想狠狠地丶放縱地──

那種幾乎沖破唇齒間的狂氣,魔王般的氣勢。

他再三警告自己必須嚴謹,禁制野蠻,克制粗暴。

可是審神者現在卻表示自己能夠全部接受那樣獨斷專行的荒誕。

也許他得試試。

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

他得試試,主公真的是見了棺材也能夠坦然接受嗎?

又或者,這不過是虛張聲勢的安慰話罷了。

事先聲明,無論結果如何,他還是喜歡主公的。

「也就是說不論我表現出什麽樣子,您都會全盤接收的吧?」

「這是當然。」

「既然主公您如此病重,姑且不談病因,我這兒有個方法大概能夠解您痛苦。或許會讓您感到其他層面的不适,如果您相信我的話......」

「哈哈,我相信你。反正我也難受,替我早早了結這病吧。」

審神者顯然不清楚他心裏的打算,但仍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議。這對他的小實驗來說是個出色的開始,長谷部覺得喉嚨發乾,反射性地舔了舔嘴唇。

「那麽,容我冒犯。」

待審神者睡下後,長谷部才悄悄走出門外丶關上紙門。

他楞楞望着手上的白污,腦裏飛快旋轉着不久前的畫面,騷動着他的腦神經,也許是因為太刺激了,他似乎感到精神衰弱無比,精疲力盡。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那麽做。更糟糕的是,主公最後的那句話實在耐人尋味。

主公大概是把長谷部當成了天生的變态,然後表示他對變态的刀劍也會一并疼愛的。

這樣他和濑見有什麽兩樣呢?

他怎能忍受自己在主公眼裏變成一個變态!

可是,事實正是如此,他竟然仗着主公生病而做出那種罪該萬死的行為。

翌日他絕對要去主公面前謝罪千萬遍,如果主公希望的話,他立地切腹也是可以的。

長谷部嘆着氣,打了盆水把雙手清洗乾淨。

将髒水倒掉時,正巧遇上剛回本丸的出陣部隊,他們已經聽說了事情經過,正忿忿不平着。

清光一見長谷部便揪着他的衣服問他為什麽沒有好好教訓濑見那個混蛋。

「我有讓他好好待着等我去處置他......」

「那我剛才怎麽看見他在大街上閑逛啊?

「話說回來,你的臉怎麽這麽紅?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嗎?」

正嘗試辯解的長谷部頓時被口水嗆到。

──看來壓切長谷部的自我譴責之路還有很長一段要走。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菜卷裏面加了一點點肉末,真的只有一點點。

雖然只有一點點,可是還是被發警告函了。

本來是不想讓劇情讀起來不順暢,所以起了一點頭讓各位知道後面發生什麽事。

現在只好通通給修掉啦,請自行去我的交流小天地尋找秘寶吧_(:3」∠)_

一講到長谷部就有很多梗想寫,這是不可抗力。

我的腦為什麽要自作孽呢?說好只寫兩千的,可是不知不覺就寫了五千字。

希望大家不會覺得我的文章廢話很多,就算覺得很多,也請不要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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