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厚藤四郎與他的主公
「吶,大将,有點事想拜托你。」
厚藤四郎朝主公深深一彎腰。
他微微擡眼,俐落地一眼望入那對朱紅色眼眸中。審神者歪着頭,露出疑惑的表情。顯然不明白在這太平的日子裏,有什麽事情是需要如此鄭重請求的。
「是時候了,請讓我出門修行!」
直起腰身,他中氣十足丶幾乎如吼叫一般的大聲說道。
審神者聽完,像猛然醍醐灌頂似的點着頭,正當厚藤四郎還在遲疑他點頭如搗蒜的動作,他便突然綻出一抹美麗絕倫的燦爛笑容,爽朗無比。
「好,那你就去吧。」
聞言,厚藤四郎詫異的眨了眨眼,嘴裏發出單音節疑問詞。
「哎?大丶大将......你不稍微挽留我一下嗎?」
他都已經預想好了,只待主公舉棋不定丶面露哀傷的求他不要出去修行。
到那時他就會說出「我打算前往黑田達政大人所在的築前,學習名将的職責。我也想讓你被譽為名将,所以拜托了!」──之類的超帥氣臺詞。
結果居然事與願違,主公為什麽這麽爽快的就答應了?
這樣他要如何讓主公被那番說詞感動落淚呢?這跟他設計好的劇本不一樣!
「挽留?但修行不是好事情嗎?你主動希望增強自己的實力,我很高興哦。」
審神者微笑。他總是笑着,嘴角習慣性的向上勾起,慵懶随興丶靡麗妖嬈,眼中水波清澈的毫無波紋,彷佛一層碧水漂在血紅池子上。
毫無波瀾的丶好整以暇的,對他即将出去遠行的這件事,沒有絲毫的動搖。
明明他必須離開主公的身邊,去到那迢迢千裏的遠方。
「就由我來幫你準備旅行裝束吧。」
主公拿出針線盒,轉身在收納布匹的櫃子中翻找,尋找适合制作成遠行衣裝的材料。
「大将......」
他小聲嗫嚅着。
「既然是出門旅行所需的衣物,那麽得找質地堅韌一些的衣料呢。」
「大将──」
他低聲喃喃着。
「沒想到上回我替大家量的身材圖板這麽快就派上用場了。」
「大将!」
厚藤四郎叫道,聲音高亢。他冷不防地站起身,那雙三白眼似乎揉合了嗔怒與沮喪,一雙渾圓瞳孔像貓的眼眸,閃着曜黑寶石般的光芒,直勾勾地瞪着審神者。
審神者終於停下手邊的工作,擡眼與他對視。
「我可是要一個人出遠門了哦?你不挽留我,也不安慰我嗎?」
主公嫣然一笑,雙眸眯得像對狐眼。
他把布料放在端坐的腿上,一如往常,朝厚藤四郎張開雙臂,示意他投入自己的懷抱。
可是厚藤四郎僵在原地,以無言抗拒着那雙手。於是兩人便一站一坐的僵持着,持續相同的動作,直到厚藤四郎低頭,不滿地撇嘴。
「大将,你一直把我當成小孩子,對不對?」
「你難道不是孩子嗎?」
審神者說道,對他的這番話感到不解。見他不打算靠過來,乾脆将發酸的手放下。
「當然不是!我可是活了好幾百年的刀靈啊。論年紀,大将你還得稱我爺爺呢!」
厚藤四郎用力拍了拍胸脯,發出厚實的撞擊聲。
「噢......可是要我對着這張孩子般的臉喊爺爺,這實在是......」
審神者困擾的蹙起眉頭道。
「請不要把我當小孩子,我呢,是個成熟的男人。是可以獨當一面丶有擔當的男人!」
「那麽,這位成熟的男人啊,你到底想要我如何挽留你呢?」
方才還自信滿滿的厚藤四郎又忽然不知所措的停頓,眼巴巴地望着審神者。
「所以說......我也想要和其他人一樣。這裏.....」
他意有所指的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哦。我大概明白了。」
主公帶着滿面笑容走到厚藤四郎面前,微微傾下身子。
那笑容雲淡風輕間似又帶了點輕佻,眉梢唇角緩緩勾起,散發一股迷人的平和。雖然近在咫尺,卻又有某種飄忽不定且難以捉摸的距離存在着。
媚眼如斯,滑入眼眶流轉。他忍不住咽了下唾液。
只見審神者低頭,親吻他碎發遮掩下的額頭。
柔軟而有力,溫熱,妙不可言的觸感。可是這并非他心中所想。
厚藤四郎脹紅了臉,一把推開審神者。
「果然還是把我當小孩子吧!大将是笨蛋!」
「笨丶笨蛋?」
接着他奪門而出,留下大受打擊丶一臉錯愕的主公,彷佛風中殘燭搖晃般,無處話凄涼。
厚藤四郎逃到本丸較少人會經過的走廊,悻悻然的靠着牆坐下。
他是個自尊心非常強的孩子──呃,男人。
幾經轉手,他的歷代主人都是歷史上頗有知名度的名将。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而然便産生一股身為武士之刀的矜持與豪氣,并且對此引以為傲。
他并不認為自己與其他人有分毫不同。
當然,這是絕對的,即使他只是把短刀,而且付喪神現形的模樣還是小孩子身板。
所以他也不希望主公把他當成孩子看待,他想要以一個男人的身分,和主公堂堂正正的面對面,然後發揮作為男人的野性本能。
可是審神者就是偏偏把短刀們都當成小孩子。
肯定是弟弟們太常和主公撒嬌的緣故。
因為他們老是做出孩子氣的行為,主公自然把短刀們都當成孩子。
藥研卻不太一樣。也許是因為他經常在手入房幫忙醫治傷患,顯得特別成熟。
一期哥又更不用說了。長着一副高大好男人的模樣,再怎麽樣,主公也不會把他當孩子寵。
真是不公平!明明他也是可以獨挑大梁丶在戰場上奪得一番佳績的優秀短刀。
可是審神者總是喜歡哄着他,彷佛那些稚氣的話語能夠說服他堅硬如鋼鐵的心。
他才不像普通孩子一樣軟弱。
就像印在額上的吻,也絲毫無法敷衍他心裏的鼓動。
「呦。那邊那個,就是你,你叫薄藤四郎對嗎?」
不知為何,那名為濑見的男人,居然在這人煙罕至的走廊邊出現了,而且還向他搭話。
這家夥是全本丸的共同敵人。厚藤四郎下意識的瞪了他一眼。
「我是厚藤四郎。不要故意把別人的名字颠倒念,再裝就不像了。」
「裝?我哪有裝呢。」
像是還要解釋十分麻煩似的,他不耐煩地嘆了口氣。
「如果真的不曉得名字,才不可能會那麽精準的把其中一個字說成反義詞。」
「你這孩子真不可愛。知道嗎?這叫用來交流情感的綽號啊丶綽號!」
濑見随口胡謅,一邊嘟哝着抱怨。
厚藤四郎眼尖的發現濑見似乎将什麽秘密的東西藏到背後去。
「少把我當孩子。以你的年代來說,要你稱呼我太爺爺或許還不足以表達敬意。」
「什麽嘛。你的主公知道你那麽嚣張嗎?」
「叫我太爺爺。」
「其實你平常都在潔思明面前裝的一副乖小孩模樣,對吧?」
「叫我太爺爺啊,小子。」
「......難道和這時代的小孩講話還必須自備代溝消除器的嗎?哎喲。」
「你跟我講話用這種口氣?讓你叫我太爺爺就快點叫啊。」
「一直太爺爺丶太爺爺的,你是跳針啊!」
來到本丸後,濑見初次被刀劍搞得無話可說,平常油嘴滑舌丶輕浮無比的他,終於品嘗到慘敗的滋味。俗話說,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他這回可真算是陰溝裏翻船。
厚藤四郎瞪着他,突然又開口。
「你覺得我怎麽樣?」
莫名其妙開啓的話題使濑見愣了一下。
「什麽怎麽樣?嗯,就是個一點兒也不可愛的小鬼頭啊。」
「我看起來真的那麽像小孩子嗎?」
「頂着一張小學生的臉和身材,真虧你還問得出這種問題。你露出那麽絕望的表情幹嘛?......我知道了,你不喜歡被當成小孩子吧。也對也對,因為你其實是我的太爺爺啊。」
「可惡。為什麽大将不肯相信我是個成熟的男人呢?」
看着他憤恨的咬着嘴唇,濑見嘴邊浮出一抹意義不明的笑。
「我說你啊,居然為了這種事在煩惱,果然是小孩子。」
他狠狠瞪了濑見一眼。
「我告訴你,要想被當成男子漢,就要做有男子氣概的事情。你心裏渴望什麽就去做什麽,這才叫做男子漢的表現嘛。與其等待對方變換想法,不如直接用行動讓他改變。」
「這是你做為一個男子漢的建言嗎?」
「啊哈,不,這只是我作為一個看好戲的觀衆,搧風點火的提案啦!」
「......你還是對太爺爺尊敬點比較好。小心我拿短刀刺你。」
濑見大笑着逃開了。恍惚間看見他把原本藏在身後的東西揣入懷裏。
那到底是什麽?
厚藤四郎轉了轉眼眸,決定暫且忽視這個問題。
因為眼前的煩惱太過重要,令他無法分神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雖然他揚言要砍濑見,不過他覺得這個建議還有稍微可取的地方。
身為刀劍,果然還是要果決俐落才對,要用行動去向大将表達他的意念。
到時審神者便會明白。
明白他并非柔弱的孩子,而是擁有堅強氣魄的優秀男人!
再度回到審神者房門前,才正要伸手開門,眼前相合的紙門便徑自被拉了開來。
主公張嘴啞然,驚訝地望着厚藤四郎,大概是被出乎意料的景象吓了一跳。
「厚啊,你站在這裏多久了?」
他撫着胸口,驚魂未定的問道。
厚藤四郎并不打算回答這問題,只顧着硬是将原本要出房的主公,又拉到房間裏乖乖坐下。審神者滿臉茫然,被半推半請的推回了座位上,端正坐好。
「剛才的......唔!」
腦海中浮出不久前厚藤四郎大發脾氣的畫面,他想現下大約已經冷靜下來了。於是他想再次提起話題,卻被厚藤四郎一股腦撞進他懷裏的沖擊給打斷了。
「大将,你根本不明白我想要什麽,對不對?」
厚藤四郎将臉擡起,由下往上仰看着審神者。那樣犀利的眼神令審神者沒來由的背脊發麻。
「也許......也許知道一點兒。不過我真心希望不是我所想的那樣。」
主公用手輕輕拍着他的背,似乎以為這麽做可以澆熄他心中不知名的火苗。
「為什麽呢?因為你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看待,在你眼中我不是鐵铮铮的男子漢,所以你覺得我只能夠得到擁抱,而非以上之事──可是,我想證明我也可以這麽做!」
厚藤四郎捧起審神者的臉頰,使勁吻了一下那雙唇。
他沖進自己的懷裏或許也容納在計畫之中,因為這被抱起的動作實在是方便的巧妙。
主公怔怔地垂下羽睫,不敢與厚藤四郎對視。
「如何?大将,我跟其他人沒有什麽不同吧?大家做得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哦?」
他得意的舔了舔嘴,彷佛用舌尖能回憶剛才甘美的柔軟。
「真有罪惡感啊......」
審神者游移的輕聲道,一下子用食指梳理月白色發鬓,一下子又故作忙碌的整理着衣襟。
厚藤四郎不滿的看着審神者顧左右而言他,突然注意到正被整頓的衣領下,那覆着細致肌膚的脖頸。節骨分明的鎖骨像頸煉般挂在胸前,襯着雪白膚色,優美姣好。
「大将,你還是不相信我嗎?不相信我是個真正的男人?」
「我當然相信你是個男子漢,可是......」
「連這種事情都不能夠完全信任,這樣我可無法在戰場上盡心盡力地為你打仗哦?你有辦法告訴我,你對我的信任到底有多深嗎?就算我這麽做──」
他搭住主公的肩膀,側頭朝那脖子親吻。
用嘴唇仔細描繪骨頭的棱角,接着滑上喉間淺淺隆起的喉結。這是除去重要部位之外,男人受傷最容易感到疼痛的地方,現在竟任由他人親吻,他想,無論誰都會感到害怕的吧。
舌尖能夠感覺到喉頭滾動時的顫抖,以及審神者驚詫的喘氣。
軟舌輕舔着,一邊帶上啃咬,貝齒摩擦喉間,一種即将被吞噬的聳動,又有種恍惚的快樂。
可是,沒有逃開。主公只有悄悄仰起脖子,讓他吻得更深。
僅有柔軟與唾液的融合還不足夠,他想要一滴血液沾上嘴唇,鐵鏽般的味道,痛快,溫熱,靈魂之間的厮磨,憑着信任,他竟能讓他觸摸如此脆弱柔弱的地方。
但他又舍不得讓審神者滲血。最後,他溫柔卻帶點力道的用牙齒一咬。
咬完,再用舌頭狠狠舔舐而過,假裝自己舔上了那一點血紅。
虛幻的味道從白皙頸子上紅梅似的印記裏散開。
心滿意足丶雀躍不已。
厚藤四郎再度舔了舔嘴唇,萬分得意。
審神者的眼中彷佛劃開一道水潭,含詞未吐而氣若幽蘭。
他的表情略顯妖意,媚态橫生,這才是平日的主公。厚藤四郎不喜歡主公望着他時帶着點慈母的眼神,他喜歡那份妩媚丶那份妖異,神态似狐仙雍容華貴,又似天仙昙花一現。
「大将,你可以再性感一點沒關系。」
「我就是無法習慣你生着一張純真孩子似的臉卻做出這種事......」
主公無奈的抱怨,羞赧似地以袖掩面,想要靠着這塊薄布與世隔絕。
「你等着吧,大将!我的心靈已經升華成優秀的男人,現在只剩身體,待我修行完畢,下回便是換我把大将擁在懷裏了!到那時候,大将,你明白的吧?」
「......厚啊,你真令我害怕。」
厚藤四郎露出爽朗又燦爛無比的笑容。
「對了,大将,我還有個問題想問。」
「千萬別再是不符合小孩子年紀的問題......算我求你了......」
平常雲淡風輕丶不受擺布的審神者,以往始終憑着閑着沒事敷衍全本丸的審神者,終於首次敗在厚藤四郎的一意孤行之下。關於這件事只能以老話一句概括,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幾日後,本丸将厚藤四郎風風光光地送了出去。
外頭下着綿綿小雨,打濕了傘面。看着厚藤四郎逐漸遠去的背影,審神者不經意間轉動着紅色油紙傘,沉默半晌,接着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主公,舍不得嗎?可男孩子若是不出門歷練的話,是無法成長的哦。」
陪着送行的近侍加州清光趕緊安慰着。
「與主人相合乃是刀的本分。您不用擔心小厚,因為他是個十分堅強的孩子啊。」
專門來送弟弟一程的一期一振也附和道。
只見審神者揚起一抹似是無奈又似是坦然的笑容。
「......往後真的能夠再稱呼他為孩子嗎?那孩子,前幾天居然問我還是不是處子之身啊。這實在是過於成熟了吧?成熟到讓我招架不住呢。」
一期一振像是被口水嗆到般地咳嗽不止。
清光沒有注意到旁邊咳得辛苦的一期,只顧拉着主公追問後續。
「什麽......那,那主公你......到底還是不是處子之身呢?」
「因為我曾有一個愛我的哥哥嘛,所以呢──哈哈。」
沒有将話說完,審神者呵呵笑着,轉身搖晃油紙傘,信步溜回本丸。
随着雨點落下的雷聲從遠處劃過,轟隆巨響,正好與清光相互重疊丶不謀而合。
加州清光不禁思忖,自己是否也該踏上治療心靈的旅程呢?
作者有話要說:
短刀裏面最喜歡的就是厚君了。雖然認識他這麽久(?)但直到現在我還是很不習慣那張高冷臉卻配上一副那麽陽光的嗓音。
我想也許只限外人面前比較冷酷吧,其實骨子裏是個爽朗小學生。
而且因為自尊心很強,又是個我行我素的孩子,所以莫名其妙壓制了本丸裏最無法攻克的兩個人。
主公的守備範圍不包括可愛的孩子,結果最後反而自己被納入厚君的攻擊範圍內了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