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蹦蹦跳左衛門與他的主公
紅日西墜,暮霭沉沉。微風緩慢吹動身上的絨毛,眼前的暮色介於模糊與清醒之間。
它正趴在房間享受餐後的清閑,圓滾毛茸的身體遠看似一團白棉花,上頭鑲了兩顆紅寶石。
──它是只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兔子。
這審神者風流倜傥丶儀表不凡,興趣寬泛愛好甚廣,品茗品酒品煙管,愛字愛畫愛花草,更疼麾下的刀劍們,但真要說起來,他偏愛的果然還是那視如珍寶的愛寵。
沒錯,就是它,蹦蹦跳左衛門!
左衛門是軍人職稱,審神者希望在這刀劍本丸,即使是兔子也要有意氣風發的軍人氣勢,再加上它善於跳躍的特性,故得此名。
主公湊名的技術實在糟糕,可這名字是他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只要是主公賜予,就算差強人意,它也會心懷感激的收下,所以不準笑。
那群刀劍常稱主公白衣翩翩丶霓裳翻飛,似真似幻,實非塵世中人,簡直谪仙下凡。
它非常驕傲。它想既然主人是谪仙,自己大概也是只仙兔,不過,它不搗藥。
說到刀劍,左衛門認為有必要稍微細談這部分。
它是橫行本丸的老大爺,既通人性,又具智慧,善用乖巧可愛的外表哄得審神者心花怒放。
身為那塊心頭肉,不免讓大部分刀劍對它敬畏三分,連五只小白虎見它都得先退十步遠。它狡詐丶外柔內剛,看不順眼張嘴就啃,卻沒人敢在主公眼皮下動它一根兔毛。
就像加州清光常說的:該死,這只兔子忒嚣張!
如上述所論,兔子大於刀劍再大於煙管。大抵上刀劍對它存在尊卑意識,所以它通常是以正宮慈悲為懷的心境在看待這些小妾們,不管怎麽說,受寵就是任性。
可是,有些刀劍就是讓它感到惹人厭。好比說剛剛談到的清光,審神者的近侍,喜歡繞着主公打轉,和左衛門的行為不謀而合,見了就讓它嘴癢,根本欠啃!
加上清光也嫌兔子礙眼,常與它針鋒相對,因此它啃人理由充分。
又說那鶴丸國永,一種說不出的怪異,它就覺得他骨子裏變态,老是想探索主公內心深處的黑暗,有回竟為了想一見主公生氣的表情,打算把左衛門剝皮浸鹽水煮來吃。
幸好審神者未順他意。自此之後,它遇見鶴丸第一件事便是張嘴咬。
濑見巳暮更不用說,他本人就是可疑的代名詞,全身散發欠咬的氛圍。
瞧,随便就舉出三個例子。
盡管如此,還是有幾個它看着順眼的人。且說那大俱利伽羅吧,話少但心細,經常偷偷給它塞點心,初見面時也是他給抱着回家的,那黝黑膚色還正好襯托它的雪白,甚好。
還有太郎太刀,雖然左衛門有點兒害怕他那高大身材,可是當他站在庭院裏發呆時,是個很好的遮蔽處,它經常躲在那蔭涼下休息,惬意的睡午覺。
噢......顯然它看順眼的人都是對它有用處的。
順帶一提,太郎給它取了個昵稱叫蹦太,聽起來很蠢,它不喜歡。
總結,身為一只春風得意的兔子,它理當心滿意足才對。
然而它仍對一事頗有怨言──
蹦蹦跳左衛門倏地張嘴打了呵欠。傍晚的涼風徐徐吹得它眼皮開始沉重,視野朦胧。
它拉了拉身體,下巴靠往地上,轉眼間陷入夢鄉。
當左衛門再度睜眼時,晨曦居然已拉起帷幕。
它很訝異自己睡了如此之久,大概連審神者入房就寝丶起床都沒将它驚醒。
早晨清爽明媚,它眯起雙眼伸着懶腰,打算起身去食堂,卻發現身體似乎有些不聽使喚。它下意識地看了自己的手,一如往常,五指修長手臂苗條,完美......等等,不對。
左衛門在房裏連滾帶爬,差點翻倒了審神者的矮桌,它在櫃子裏翻找──照理說它應該沒辦法在櫃子裏翻找東西的。它找出審神者平常用的銅鏡,照向自己。
那原該布滿雪白茸毛的身體,現在光滑無比,肢體分明,活脫脫像個人類。
人類的身體。它,或者該說他,仔細盯着銅鏡中那臉龐的輪廓,搖頭晃腦了一番。
然後他用聲帶發出與兔子悲鳴不同的驚人哀號。
人類的臉!肯定有哪裏搞錯了!
銅鏡被摔到地上,左衛門奪門而出,身體失去兔毛庇護,就連微風都讓他覺得刺骨。
才沒走幾步,他的死對頭清光便迎面走來,他反射性的想過去啃人。
「啊啊啊!為什麽本丸會有陌生男子在裸奔啊!」
緊接着就見清光花容失色的逃開,八成是要去食堂召集衆人逮捕暴露狂。
之後還不熟悉人類身體的他就這樣被抓住了。
「主人,我是兔子,是蹦蹦跳左衛門。」
被押到主公面前後,他劈頭就是這句令人無法相信的話。
審神者的笑容雲淡風輕,顯然認為他在開玩笑。
「主人,我真的是蹦蹦跳左衛門。你看我的白發紅眼,請相信我。」
審神者的笑容依然雲淡風輕。
「主人,我知道你前天在房間偷抽菸的時候,不小心把煙管摔到榻榻米上燒了個洞,現在那個洞用坐墊掩蓋着,就在離衣櫥大約五公分距離的角落。」
審神者的笑容開始變得不太雲淡風輕。
最後,主公果決判斷他就是左衛門,讓刀劍借了件衣服給他穿,這件事就此定案。
左衛門穿着鶴丸借給他的白色和服,覺得十分別扭。一來是因他尚未習慣人類的身體,二來他怕穿了變态的衣服,自己也會變成變态。當然,這是杞人憂天。
見他化成人類還能流利對話,審神者倍感新奇,拉着他想探讨兔妖如何成人。
主公興致高昂,朱紅雙眼似乎還閃爍微光。左衛門看得出神,不自覺的伸手用指尖輕觸那臉龐,主公看着他笑,一雙眼彎似狐,卻清澈純良如白兔。
他嘗試學着露出笑容,反倒像是在擠眉弄眼。
「對了,當兔子開心嗎?與當人相比的話。」
「呃。我覺得很不錯。」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他楞了會兒,才緩緩答道。
其實真的很不錯。不同以往母親帶着他們兄弟姊妹,做為專門讓貴族享樂的狩獵兔,在弓箭和獵犬的威脅下度日,最後還被烹來吃的人生。
他有無可挑剔的吃食,溫柔的主人,庭院之大可以随意蹓達,還有刀劍仆役替它把屎把尿,以一只兔子來說,這可說是非常高級的生活。
「還滿意我給你的一切?」
審神者輕輕挑眉,勾起的眉角如柳順滑,彷佛無限延伸至飄渺的遠處。
忽然視線模糊,頭腦暈眩。
如水中泡影開始界線飄渺的眼前,聲音浸水的恍惚。
他突然想起自己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
左衛門始終睥睨着那些如同小妾的刀劍,他驕傲,風光,唯我獨尊,卻有個致命的弱點。
秉着同樣愛慕主人的心,刀劍的附喪神能夠付諸行動,而他無法,因為他是兔子!
以往他眼睜睜看着他們與審神者談情說愛,只得暗自咬牙切齒。
這副可恨的身體縱使用盡全力,也只能讨到一個輕吻,懷裏的溫暖,溫柔的愛語。
然後?擁抱丶親吻,甚至在此以上的事情,輪不到他。
要說滿意,他處處都滿意,但他怪罪自己只能身為一只兔子。
「主人,你的心髒也是屬於我的嗎?」
「大概是吧,我想。」
這回換審神者露出遲疑的表情,可僅維持幾秒。
「即使我不是你的刀劍?」
「你是我的兔子啊。你們皆用同等的愛來愛我,所以我以此回報......噢,除非你不愛我。」
「我愛你!」
「嗯。我知道。」
他的笑從容無比,令人神魂颠倒。宛如指尖撫過琴弦,琴聲清脆铮铮,水珠落下的聲音,在空氣中流轉不止,流淌而出的優雅,然後,雲淡風輕的消逝。
「......還有,主人對刀劍是怎麽想的呢?你的愛......到底算什麽樣的愛?」
因為只有兩人的房內陷入靜默,他趕緊再次提起話題。
這問題早就困惑他許久,誠如上敘,他一直将審神者和刀劍的互動看在眼底,明眼人都瞧得出刀劍對主公抱持着難以言喻的情愫,那樣的情分甚至會演變為激情。
可是審神者本人是如何想的?他總是如此淡泊,像一縷煙,随時會在手心裏飄散。
當他的雙唇與柔軟交疊,當他被擁入懷,當指腹印上他的肌膚......
「我也不明白。如此複雜的感情,實在無法輕易言表。」
他松開按在膝上的十指。
「但我的愛絕不虛假。擁有對待短刀們的親情丶奉獻心髒的承諾,以及激烈的愛情。」
審神者的食指沿着自己的嘴唇輕劃,嘴角又勾起一抹笑。
「我真心愛着所有人,盡力将自己的心分成數份,讓每個人獲得同樣的大小。」
「也許你們不會相信這種荒唐,可是這感覺就像你們是性格相異的人格,卻住在同一副身體裏,像一個母親愛所有的孩子,論誰都是甜美可愛。」
「只要站在我眼前,我的心在此時此刻便屬於那個人。否則,該如何分擔錯綜的關系呢?」
他的聲音淡淡地透出一點惆悵,薄紗般飄揚。
「可是你總是一副了然於心丶來去自如,好像你從不在乎他們對你的貪戀。」
「......那是因為......」
審神者欲言又止,臉上忽然浮起幾不可見的淺淺紅暈。
那道似是羞赧的嫣紅刺激他的雙眼。
這一刺激,讓他突然又想到,自己化為人類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體驗不同的人生?還是他其實已成了兔仙?
......大概是為了一了心願吧。
他的心願是,做一些兔子做不到的事情。那些他以往只能眼巴巴站着別人在他面前動手動腳丶自己恨不得長出人類身體也想做一次看看的事情。
這肯定是上天憐憫。
既然如此,兔身絕對做不到的事情便是──
把審神者拆吃入腹!
「咳咳。主人,我現在就在你眼前,那麽你愛我嗎?」
「啊,當然。我承諾過的,愛和心髒。」
「既然我和刀劍別無二致的話,那我也可以疼愛你嗎?」
「疼丶疼愛?」
審神者猛地目光一凜,背脊挺直。
關於這事,他的守備範圍只包含年齡适當的男人,小孩和兔子會讓他感到別扭,接受不能!
可是左衛門才管不了那麽多,他現在可是堂堂正正的人身。
萬幸的是,這人身似乎保持了身為兔子原本的迅猛和爆發力,他轉眼間就把原本打算逃跑的審神者按倒在地,十足展現野生動物的野性,雖然是小白兔的野性。
主公明顯慌亂丶冷汗直流,被壓在榻榻米上掙紮,想示弱求饒。
「我求你別,厚君有一個就夠了!左衛門啊......」
在審神者受心魔侵擾的那段時間,他已經看夠了那樣手足無措的表情,他明白其實審神者內心脆弱無比,在那堅硬的外殼下,包覆着一顆柔軟蓬松的白棉花。
所以他也特明白要怎樣才能讓主公棄械投降!
他不顧抗議的開始騷擾,親吻白皙的頸子,極盡一切讓自己看上去像搖尾乞憐。
主公人就是心軟,哄一陣子便會化為一攤水任人擺布,當然這是出於他憐愛他們的緣故。
而且,最重要的是,審神者雖然表面上欲擒故縱,其實真的只是個正經的主兒,一點也不懂怎麽應付這事,這樣露骨的身體調戲,不消幾下便能讓他滿臉通紅。
左衛門不斷啃咬着脖子,用齒尖在肌膚上捏出如花點般的印痕,再眷戀的舔舐咬印。
他是兔子,發情時總要咬人,這是天性,不可違。
一邊辯解似的這麽想着,他一邊咬得更狠。
紊亂的吐息搔弄感官,像灼熱燭油與皮膚相融,而那吹襲帶着火苗,一大片火海無可救藥的開始在胸腔內四處蔓延開來,泛濫成災。
燒骨燃心的難受,可審神者不抵抗也不迎合,就只是那樣,輕輕地喘息着。
如同以往在左衛門眼間流轉的景色,他始終任人宰割,無論是擁抱或者親吻,一概接收,然後留下回眸一笑,蜻蜓點水的逃開。
似乎來者不拒,但他并非放蕩。
審神者的愛正如他本人,博大精深,愛得不動聲色,可堅定執着。就像一位父親,誠懇的愛着孩子,不談好壞只論真心與否──你如何愛我,我便予以回報。
因為愛,所以毫不猶豫,心靈上的癡纏,抑或身體的渴望,若能讓他們感到快樂,他願意傾盡所有,只為博君一笑,然後,刀劍們也為博得他的笑容而赴湯蹈火。
這是他們愛人的方法,愚癡,盲目,可是真摯。
世上又有誰能斷定,哪種方式才真正能構成一段愛?情不知所起,卻一往情深。無論如何,那颦笑與眉目之間終究挂滿了情絲深結的果實。
既無解,何不任其随風去?人生苦短,僅感快樂便足矣!
盡管他只是只兔子。幻化成人,大概也是為了一嘗由快樂與幸福締結的甜果。
否則他何必放着好好的兔子不做,讓自己深受人類愚蠢思緒的糾纏而痛苦呢?
他早已與主人心靈相通。承受那三千煩惱絲,只為與主公憑肌膚相觸,於記憶裏留下污染般刻骨銘心的墨痕。不問原因,只求一絲快樂,心願圓滿。
再次強調,他是兔子,從前繁衍為生存,現在為快樂,這已成天性,不可違!
「主人哪......」
他輕聲嘆息般地呼喚着,似是請求。
審神者已經被哄得心軟,回以一道微笑。
一點兒迷離就這麽墜入他的眼底,發出石子落水聲,像漣漪散開。
左衛門只聽見耳邊似乎有什麽東西斷了,緊接着下一秒,他已經俯身咬上審神者的嘴角。
忽然,他驀地驚醒。
然後發現方才的上天恩賜全是幻境一場。
他仍是只兔子,正趴在審神者的房內,絨毛在涼風吹拂下緩緩舞動。
從閉上眼算起不過才幾小時,夜色甫落下布幕,銀月皎潔的光芒剛開始展露。
胃裏還留着不久前吞下的菜葉,身體還未因睡久而僵硬。
從沒有化為人,沒有與主公翻雲覆雨,他依然是「它」,這就是真相。
有夠該死!
當它還不肯相信現實如此殘忍之時,清光陪着沐浴完的審神者回到房門口,道聲晚安。
熟悉的蘭草味随着水的熱氣散入房內。
左衛門依照慣例起身,要沖上前給清光狠狠咬一口,正好還可以藉此洩憤。
但只見清光拉住突然正要進房的審神者,探頭親吻他的嘴唇。
只是輕輕的貼附上頭,長久而纏綿。
「這個是晚安吻,嘿。那麽主公,祝你一夜好眠。」
吻畢,他帶着笑容,輕巧走回隔壁的房間。而主公也仍然笑得清淡如水。
房內回歸靜谧,審神者拉上紙門,卧進鋪好的床鋪內,良久,他撐起頭向左衛門微笑。
「吶,左衛門,清光很可愛對吧?」
蹦蹦跳左衛門用力跺腳,表示憤怒。
可是它又突然發現,那笑容似乎已不那麽淡然。
先前雲淡風輕的笑容彷佛面具般挂在臉上,遮掩着心底的想法,現在在一人一兔的房裏,他毫不掩飾的笑了出來。
透着一點兒柔軟,羞澀,像孩子拿到糖果,忍不住喜孜孜的表情。
他這才發覺,審神者的不動如山,那些蜻蜓點水的遁逃。
......全都只是因為太悶騷的緣故。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主角是兔子。(各種強調)
想嘗試看看用蹦太的角度去看待刀劍和主公,還有我想大概只有這樣才能套出主公的內心話w
這次終於有肉肉啦,雖然字數只有一千八而已。
請記得去販肉鋪領取您的那一份肉肉,如果難吃不能打我噢_(:3」∠)_
話說為什麽完整的肉要由蹦太來首次販售呢?純粹是因為我想不到找誰第一個所以選了兔子。(被刀劍爆打)
題外話,聽說活擊刀劍釋出了露臉審神者,我用全身的力量祈禱是個正太,我不想要蘿莉啊啊啊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