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後日談(四)
(一)
那是夜幕的幽藍。清澈而深邃,群星争輝的夏夜。
風聲撫過耳畔的聲音,撥起湖邊漣漪,輕盈點水的旖旎。
他看見綢緞般覆在水面上的光點。
他只看得見那些光點,他也只願看見那些令人魂牽夢萦的光點。
當被微風驅趕,便揚起薄紗似的飄忽,流螢翻轉飛舞着融入夜空,千萬懸挂空中的紙燈,掩去繁星熠熠,像一雙碧綠眼眸唯美的閃動。
那是他的幻夢。美好的,絢麗的,映入眼底。
可是幻夢浸入水裏後,便不再閃爍了。被震耳欲聾的暗潮聲包裹,沉進黑暗扭曲的泡沫中。
他總是追尋螢火蟲,縱身躍入漩渦丶随其旋轉。
等待冰冷滾湧的海浪沁透全身,他便伸手撈抓,縱使徒勞,仍然擺動雙手。
他想要那些光點永垂不朽,他會盡一切去改變。
──即使身毀也在所不辭。
(二)
一期一振手上滿是剛從萬屋買來的雜貨,堆得像小山一般高,嚴重阻礙視線,使他舉步艱難。
接下來又被審神者用力扯着披風,他真險些和雜物一塊兒與地面做親密接觸。
審神者縮到他的身旁,嗫嚅着要他往前看。
他費盡力氣才從雜物的縫隙中,瞥見一位身穿墨色和服的男人。
那人身旁跟着刀劍附喪神:明□□行。許是哪家的審神者也上街購物了,這是稀松平常的事,他實在不明白為何主公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主公,我現在可沒有翅膀能夠掩護您了哦?」
如果主公是小雞崽的話,就能躲在公雞的翅膀下,躲避老鷹的追擊了。
「那個人......他是我哥哥。」
審神者揪緊了他的披風,小聲的說道。因為太小聲了,讓一期霎時間還以為自己有幻聽。
他又仔細的看了那個人一眼。
聽說審神者和兄長是雙生子,他和主公的樣貌是有些相似,但比起主公要來得更加成熟丶富有男子氣概。不過,穿和服的姿态倒是挺相襯,頗有乃兄之風。
而且審神者的哥哥在本丸裏可算是惡名昭彰,是與濑見巳暮并駕齊驅的存在。
先不論他之前陰魂不散,令主公心魔纏身,光就他與主公兩情相悅丶以身相許的行為來論,就已遭到衆人強烈撻伐......雖然從時間來算,他能說是主公的元配。
然而,這個本該如傳說中一副惡魔相的男人,表情卻非常溫和,甚至可以說是和藹可親。
難道又一個印證人不可貌相的實例嗎?
當一期還在腦中搜索真相的可能性時,那一人一刀已經晃到了他們面前。
他當機立斷的做出反射動作,挺身擋住審神者。
「到此為止,我不會讓你為所欲為的!」
「......?」
直到那兩人歪着頭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才發現自己做了蠢事。
(三)
「常有人說我的古典長相很适合這身和服呢。」
審神者的「兄長」站起身丶提起和服袖轉了一圈,衣擺差點把桌上的茶杯給掀翻。
主公點着頭,笑吟吟的喝茶。
他笑得如此燦爛,一來是因為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并不是他哥哥。
二來是因為那傻呼呼的笑容,讓他确定這人絕對不是他哥哥。
同為審神者的他津津有味地品嘗茶點,驚奇的觀察與自家本丸不同的擺設。與這大驚小怪的男人相比,他的近侍明□□行便顯得悠然自得,一到本丸便找塊地躺了下來。
一期一振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了。他從上方仰望将頭枕在臂上的明石。
「真好呢,休息時間是最棒的。」
明石懶洋洋地對他說道。
一期原本想告訴他今天可還沒擦地,但伴随拉門碰撞聲的拔高呼聲讓他止住了話頭。
「任務完成啦──」
除了清光以外,喜歡拖着長音報告戰績的大概也只有螢丸了。螢丸背着長劍撞上一期,拉着他的衣服看向躺在地上的明石。明石被他的視線盯得一僵,趕緊坐起身。
他擡頭望着一期。一期替他理了理浏海,解釋道。
「這是別人家的明□□行。」
螢丸點點頭表示了解,接着便跑去蹭審神者,留下兩人面面相觑。
「你現在是螢丸的保護者嗎?」
「這和多了一個弟弟一樣,沒什麽的。」
簡短地談話結束,氣氛變得更尴尬了。一期有種自己搶了人家弟弟的罪惡感。
「......我家主公鍛不到螢丸。」
「我家主公則是鍛不到明□□行呢。」
明石擡眼,一期立刻默默移開了視線。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亂扯些什麽。
(四)
明石很想跟螢丸搭話,可是他找不到機會。
螢丸似乎因為他不是本家的刀劍,因此沒怎麽打算搭理他,只是偶爾膩在審神者懷裏時,他會循着明石緊盯不放的視線,回以一副甜美的笑容。
天使啊!明石在心裏怒吼。不過他強調,他可不是戀童癖。
如果他是這家的刀劍那就好了,如此他就能夠懶洋洋地,想見螢丸扭個頭就能見到,不必提心吊膽的害怕自己漏看螢丸一眼,回去後無法仔細回味。
螢丸正坐在廊檐吃三色團子。
他晃着雙腿,一副倍感食物美味的吃相。明石在左方抱膝坐着,一點一滴悄悄地朝他挪近。
當他快要成功挪到旁邊丶那适當的搭話距離時,愛染國俊突然扛着鏟子從右方殺出。
「螢,團子給我一個!」
他擠在螢丸身邊撥着團子吃,吃到一半便注意到疑似圖謀不軌的明石。
明石眯起眼和他對看。若将兩人相比,螢丸是天使的話,那愛染可以說是小惡魔。他性子比較沖丶講話比較直丶一高興就很難靜下來,也就是說,是個說話很不客氣的孩子。
愛染盯着他五秒後,忽地向後站,張開雙臂展示自己因下田而弄髒的工作服。
「我跟某個眼鏡男不一樣,可是有好好工作的哦!」
瞧瞧,那個得意的笑臉!這孩子一點也不客氣!
明石敷衍地微笑,伸手去戳愛染的額頭。
和螢丸談話的機會又泡湯了。
(五)
事實上,他有件事必須告訴螢丸。
本家有許多愛染國俊,很多很多愛染,整天在他身邊繞,一刻也停不下來,吵鬧得不像話。他極需要一個能安靜聽完話的人,即便他無法提出管用的意見。
更何況這件事也只關於螢丸。
他曾經不顧一切想扭轉現況,那還算是不久前的事兒。愛染總是抱怨他在緊要關頭消失無蹤,可是他确信自己是去做正确的事,無論對誰來說。
身為阿蘇神社的國寶,螢丸一直過得平穩順遂,然而太平洋戰争毀了他。
不論是被盜竊失蹤丶抑或收繳沉海,終歸是得到一個下落不明的結局。
明石他始終自責不比。這與他為保護者無關,而是眼睜睜看着身邊的人,失去本體刀丶茫茫不知身何在,他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實在太過痛苦。
他經常作夢。夢見閃爍明亮的碧綠眼眸,看着他,看得他六神無主。那是最美的幻覺。
但緊接着他便會被海浪淹沒。
在冷峭的海水中,為抓不住那眼眸而心殇。
他期許自己能夠改變歷史,他會翻轉那場戰争犯下的一切罪行。
不擇手段。明石了解這是進行不可能之事的法則。
所以他決定和歷史修正主義者聯手,加入了「太平洋戰争阻止布石戰隊」。盡管他知道這與當初被賦予的職責互相違背,可是若得到一次能反轉歷史的機會......
如果能讓心愛的人免去災難,誰能不動搖?
他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誰能不動搖!
別無選擇。而時空溯行軍十分了解這樣的不得已,帶着思念與祈禱,以及一點可笑的妄想。
可是雖然他們如此明白,力量卻無法呈現正比。
他們總是敗下陣來。那些英姿飒爽揮舞着刀的刀劍男士丶他們的前身,閃亮的令人惱怒。
明石參加過許多場平行時空的戰鬥,也和許多修正者吵過架。
修正者永遠不以為然,敗仗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明石會去理論,批評他們的戰術,隊伍編排,辱罵他們想勝利的決心,但是他們依然面不改色,笑得張狂。
他記得很清楚,那次的戰鬥又戰敗了,他提着刀闖進修正者的酒局大吵大鬧。
「一早就喝酒!就是這樣才贏不了!」
他那樣怒吼着,卻只換來修正者們此起彼落的大笑。
「不喝酒難道就贏得了嗎?真是的,你不懂啊,酒精是維持生命的良藥。」
赭褐色短發的男人将一條腿挂在椅上,慵懶地說教。
明石不認識他。他向來只找尚未攻進三條大橋的修正者合作,這人大概是較資深的丶在池田屋已經敗陣的修正者,既然是失敗者,那他與他便沒什麽好談的。
「我說你,暗□□行是吧?你早該習慣了,這是咱們修正者的日常啊。要是哪天不小心打了勝仗……呦,那叫做天上下紅雨,老天大發慈悲賜給我們奇跡!」
明石轉頭瞪他。那人眯起一眼來,按住帶着黑色眼罩的左眼。
「孩子們現在在外頭打仗,我只能等啊,等着他們回家給他們療傷,不喝點酒便療不下去了。你知道嗎?我這眼雖說是廢了,難過時還是能流眼淚的呢。」
「像只蟬一樣叽叽喳喳的。」
「幸會幸會,我的确就是蟬,一只死蟬!」
修正者散發着腐壞的氣息。
若說審神者是積極的存在,那麽修正者便是極度頹廢的。
一個歷來都沉浸在失敗環節中的人,早已對失敗麻木不仁。
他該跟他們一樣嗎?
經過無數次征戰,發現絲毫沒有扳回一城的可能性。
──這個令人心灰意冷的世界。
(六)
最後他倆在廊上遇見了。
他費盡心思也尋不着的機會,反而在不意間如程咬金般殺出。
螢丸看着他,如風聲遁入他的眼底,卻彷佛震耳欲聾。他突然領悟,這是一種身體的連動。
全身都因激動而顫抖,所以眼與耳産生協調。它們一樣緊張。
螢丸。他小心翼翼丶仔細地把這個名字咀嚼了一遍,深怕這個人就被他的聲音給消滅了。
「對不起,螢丸......無法改變。」
确認螢丸神情專注後,他才輕輕的說出這句話。
并非他不願意赴湯蹈火,而是即使身毀也沒能改變歷史,他很抱歉。
如果可以,他可以拿自己做交換,就算只能換回一個刀柄。
螢丸瞪圓了眼睛,雙眼蒼蒼橫翠微,又是一陣漣漪的湖水,幾乎可以映出明石的身影。
「……我,過得很好。」
他的語調比明石還輕,像系起發帶時,一縷發絲垂落肩上的聲音,要融化在空氣的頻率裏。
螢丸突然握住他的手,捏在手心裏輾轉,貼在臉頰上,攫取掌心的溫熱。
他又說了一次,這次是篤定的語氣:「我現在過得很好。」
明石一點兒也不明白這話。
他早已習慣心疼螢丸的一切。螢丸的意思,難道是不需要他的心疼嗎?又或者他根本不屑由一個已經對世界失望的人所拯救呢?他茫然地看着螢丸。
螢丸的眼神堆簇着柔軟,手指親昵的描過掌紋。他的一切都像螢,輕巧地觸碰,飛舞的絢麗,停落鼻尖的驚豔,一片遮住眼眶的薄紗,輕盈缥缈而翩翩的螢。
「我知道,國行是個溫柔的人,可是我不要你為我犧牲自己。」
他一字一句的說,朝朝暮暮,凝聚為愛。他似乎透析了明石的心理,不須任何解釋。
「因為被賦予使命,所以即使本體失去下落,卻仍出現在這。無論擁有形體與否,我都在這裏,你不需要再去尋覓,好好看着站在這兒的我吧。」
他說得不無道理。可是明石依然害怕,哪一天他便消失了。
「跟我來。」
螢丸又像是看透了他的表情,突然鼓起嘴拖着他進食堂。午飯時間快要到了,那兒一如往常人滿為患,兩個審神者的身旁擠着人群,說話聲十分吵雜。
「主公,你跟他說說!」
螢丸硬拉着他到這家審神者面前,讓他正坐下來。
審神者在喝茶,和他家主公談字畫的藝術,他抿起的微笑還沾着茶水,風輕雲淡而雲行水臨。
「要說些什麽呢?」
螢丸湊到審神者耳旁,窸窣有聲地講了幾句,審神者微笑點着頭,然後兩人同時看了過來。那樣神秘的商量丶突然閃過的視線,讓摸不着頭緒的明石如坐針氈。
「明□□行,沒事的。因為我跟螢丸做過約定。」
「約定......?」
「是的,我跟這兒的每個人都做過約定──我會讓他們生生不息,螢丸不會消失,因為這是我身為審神者的職責,所以你不必擔心。」
審神者的手朝食堂內所有人比了一圈。他循着手比的方向,看見每個人臉上露出附和的笑,其實即使他們不附和,他也打算相信,因為審神者的表情十分認真。
螢丸的表情也很認真。他相信螢丸的一切,無論如何。
他總是倚在回憶的門檻邊,他總是自責,他總是夢,他想奪回屬於螢丸的全部。
可是他也總忘記,去探尋螢丸的想法。
那是夜幕的幽藍。清澈而深邃,群星争輝的夏夜──他看見綢緞般覆在水面上的光點。流螢翻轉飛舞着融入夜空,像一雙碧綠眼眸唯美的閃動。
可是這一次沒有冰冷的海水,沒有滾湧的波濤。
螢丸的手準确地抓住了他。
「我過得很好。」
在這之下,在他眼前,他終於望見螢丸微笑的雙眸,深深地墜入心底。
還有他身邊的審神者,那個優雅入畫的男子。他給他承諾,盡管他沒有義務。
明石輕輕點了點頭。接着大家全擠到他身邊,争着向他說自己和審神者換了什麽部位。
這時他才發現自家審神者還搞不清楚狀況,正一臉傻笑着。
大徹大悟的同時,他想,乾脆跳槽到這兒算了。
(七)
後來審神者間熱烈流傳着有刀劍不肯回自家本丸的趣事。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這是最後一章了。最後一章不知道寫什麽,所以寫了螢丸和明石的故事。(沒有的,我沒有故意排擠愛染)
然後因為我是個很私心的人,該出現的人和不該出現的通通給他出現了。
其實這兩個人的愛恨糾葛如果再寫更細一點應該可以寫成三章的。
不過感覺很多人寫過,所以只大致談了一下這兩人在我心目中的感覺:就是一個天使控和天使的故事(?)
說到這兒,我一定得說說這兩人,都不來我家的啊!怎麽鍛怎麽打就是不掉,鶴球倒是一大堆......QWQ
話說,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呢。
其實我已經超久沒寫同人了,真怕把大家喜歡的角色都OOC。現在完結終於可以回去原創打滾啦~_(:з」∠)_
感謝大家一路觀看!敝人無以回報,只好請大家都跟我結婚。(被衆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