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艾利沒想到, 自己居然來到了冥界。

他有點模糊的印象,應該是過去的記憶裏出現過, 關于他從來都沒去過冥界的事情。

不是不想去, 而是去不了。

埃西裏斯直到最強的巅峰時期,才能勉強踏入陽光之中, 靠近太陽。

而那時的太陽還不是本尊,只是一個神力被削弱到只剩寥寥的冒牌貨。

太陽神時期的艾利這是完全沒機會。

比起被黑暗排斥,他更擔心自己強行擠進冥界, 會把冥界給毀了, 埃西裏斯也會因此受到重創。

那就只能幾萬年都從未相見。

結果緣分真是奇妙, 大家都沒事的時候無法做到, 基本上都出了巨大變化之後,最惦記在心裏的期望反而實現了。

“這裏就是——”

被帶進漆黑荒蕪的世界後,艾利表現出十分的積極。

他繞着附近轉了一圈,然後叫都叫不住,人直接噌噌跑到從地面隆起來的高地上頭,光明正大地東張西望:“好大的地方,對了埃西裏斯, 那邊是什麽?”

“什麽都沒有。”

埃西裏斯冷淡地回答。

他說的是實話, 除卻那座破落的宮殿, 這個地方再沒有第二個稍微能提的東西了。

把艾利帶到這兒來, 埃西裏斯的心中, 其實稍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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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地認定少年不會喜歡這裏, 但又賭氣一般, 一沖動,便想着一定要把少年帶進來——這裏是屬于他的領地,明豔的少年也是他的。

就算少年會感到厭惡不滿,他的“東西”,就要放到他能夠完全掌控的位置。

……但是,為什麽會忽然覺得,他的領地寒碜得簡直看不下去,如果少年真的很讨厭怎麽辦?

不用說。

冥界之主轉世又想得太多,自己為難自己瞎糾結了。

他的心情并沒有外漏多少,反正平常一直都是這麽陰沉的表情。

然而,萬能的提拉a夢在這裏,只是很不客氣,把他的心聲全部暴露出來,賣給了艾利:

【冥界之主轉世覺得冥界也太荒涼了,開始考慮要不要自暴自棄,把這裏填平了再也不管。】

艾利:“且慢!”

埃西裏斯:“?”

“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哦你不知道,那我告訴你吧。”艾利還沒忘記設定,一本正經地胡說:“這裏是你·的·冥界,因為太陽神當初堕落,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埃西裏斯重複了一遍:“冥,界?”

很熟悉的名字,冥冥之中還能依稀猜到。

但還是有哪裏很奇怪。

比如,“冥界”和“太陽神”,怎麽想都不太像能連在一起的名詞。

艾利還在某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像是特意在強調,冥界是他的——卻是是他的,可太陽神怎麽會掌管如此陰冷的領地?

“——不是告訴你好多次了嗎,因為你堕落了呀親愛的!”

不管合不合理,反正只要說起來,就可以無腦推給“太陽神堕落成了邪神”。

“好吧。”埃西裏斯似懂非懂,姑且算是被忽悠信了。

可他還是看這個啥都沒有的冥界恨不順眼。

這一個念頭,在艾利呆了沒多久,忽然捂住鼻子,打了一個頗為響亮的噴嚏之後,陡然間變得無比強烈。

“大人的體質,不适合在冥界停留太久。”

太陽神杖為求保險,不會在埃西裏斯面前稱呼艾利為太陽,“最多十分鐘,我們就必須走了。”

埃西裏斯果然不覺得奇怪,在他看來,自己“最愛”的情人地位自然不一樣,被稱作大人非常合理。

不過,太陽神杖提出馬上就要離開,讓他松了口氣之餘,又不禁稍稍地失落了起來。

到底是情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冥界之主轉世連十分鐘都不想等,直接道:“那現在就出去。”

“啥?這麽快?!”

艾利卻是非常震驚。

也太迅速了,他連冥界的一個角落都沒看完呢,好奇心和某些小心思全都沒滿足。

不行,就算只有十分鐘,也不能放棄掙紮!

“不要着急啊,我第一次來冥界呢,等我看夠了再說,那邊是什麽這邊又是啥?”在埃西裏斯抓住他之前,紅發少年飛快地跑開。

即使一邊跑一邊打噴嚏,也破壞不了他那活力過剩的形象:“區區感冒——阿嚏!過會兒就好了!不用擔——阿、阿嚏!擔心我啦!”

“……”

埃西裏斯的手懸在半空中,停頓片刻,還是放了下來。

只是十分鐘而已。他貌似改變不了少年打定的主意,便幹脆利落地選擇放棄。

只不過,此刻他真正的情緒,到底是無奈,還是再度變化無常地由落寞到歡喜,變成一點點仿若蜜糖化開的開心,就只有天知道了。

這是太陽第一次來到冥界。

也是冥界自誕生以來,第一次迎來陽光。

雖然只有非常細微、一不注意就會被忽略徹底的一絲,随着紅發少年奔跑的腳步,有光,無聲無息地沒入了冥界的土塊。

萬年前,這一片皲裂的土塊,是冥河的河道。

自亡靈無法來到冥界,冥河之水斷絕,冥界中僅有的流動軌跡消失殆盡,河道也在幹涸後四分五裂,生機盡失。

現在的埃西裏斯還不能将冥河全都接上,但将冥界的環境稍稍改變一下,還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他也就來了兩次,且每次都沒心情管那麽多,便讓冥界一直這麽醜着。

這一次,冥界終于出現了變化,不過依然不是因為埃西裏斯。

被少年帶到冥界中的光芒,将幹裂的土塊不明顯地“撬動”了些許。

它們就像沒入泥土的雨水,悄然間滋潤了土地,并且浸透了土地深處,讓植物網狀的根苗汲取到久違的養分。

“那裏……”

埃西裏斯落到後面,忽然擡眼,目光穿過視野的盡頭,徑直來到冥界真正的入口處。

他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縮,隐約反射出深沉的暗光,但很快就一閃而逝。

——嘀嗒。

一滴從天而降的水珠,恰到好處地滴落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

埃西裏斯略微眨眼,第二滴、第三滴雨水也落下了。

“……”

“下雨了?”

濕潤的觸感觸碰着臉頰,黑發男人冷不防陷入了奇異的恍惚。

冥界不可能下雨,任何四季輪轉、天氣變化,都與沒有生機的冥界無關。

被打濕的滋味,對埃西裏斯并不陌生。

在他醒來,卻被視作異端來審判的那幾天,積雪不斷地堆疊在身上,後背緊貼着寒冷徹骨的冰面。

從體內流出的血還未凝固,緊貼着失去知覺的皮膚緩慢淌下,就仿佛在被無情的雨水沖刷。

然而……

怎麽會呢。

在冥界落下的雨水,竟然是溫暖的。

一點一點濕熱的暖意,仿若是誰的目光,又是誰的懷抱,輕柔地将他包裹。

一時情不自禁,埃西裏斯叫出了聲:“艾——利?”

只有在那個少年身上,他才能體會到類似的溫暖。

冥界的變化,是因為他的到來而生。

真是奇妙。

他就像天生要給冰冷的生命以溫暖的,那個總是高在天空盡頭,無論怎麽哀求,都不願意向下俯瞰的,太……

“嘩啦啦!”

埃西裏斯的思緒被打斷。

冥界之主轉世尬在了原地,被突然加大雨勢的大暴雨淋了滿頭,活脫脫一只落湯烏骨雞。

埃西裏斯:“…………”

他的長發,衣服,身上能看得見的地方,全都進了水。

可能腦袋也進水了,因為讨厭運動讨厭交際更讨厭水的落湯暴君,居然沒有當場憤怒炸毛——不,其實還是有一點的,但問題不大。

總體來說,還是很歡……

想叫男人跟上來,剛好扭頭瞅了一眼的艾利:“靠!好大的雨!”

震驚地叫了一聲,紅發少年猛地發現,大暴雨是跟着他在轉移,第一反應就是腳底加速,跑得比剛才還要迅猛。

如此驚人的速度,仿佛已經遺忘了後面還有一個人似的。

埃西裏斯一噎,無語了:“你,跑什麽跑!”

反正男人的悲歡氣惱可以随時切換,陰晴不定都習慣了,他再一秒生氣,也不需要單拎出來強調。

好歹是冥界的主人,在自己的主場,就算生氣也是不可能親自邁開腿,不顧形象地去追人的。

埃西裏斯光明正大地作弊,就憑直覺,直接把他和艾利相隔的土地切開,随便換到別的什麽地方去。

再簡單粗暴拼接起來,中間岔開的距離也就沒了。

埃西裏斯(剛放松):“好了,停……”

艾利(着急):“雨太大了別過來別過來!”

他怕埃西裏斯被暴雨繼續淋,使出全力,憋着勁兒猛竄出了十幾米,然後繼續打着噴嚏逃竄。

埃西裏斯:“???”

雖然沒搞懂這是在幹什麽,但冥界之主轉世不信邪了,他就是要追上艾利。

繼續切地,繼續亂拼亂湊——然後繼續拉開距離繼續拼。

短短十分鐘,卻好像比十天還要漫長。

好好一個冥界,幾乎要被任性的主人(其實是比主人還要任性的他的情人)全拆了,已經完全不是剛才進來時的那副模樣。

估計連埃西裏斯都記不清,原來的冥界是怎麽布置的了。

突來的大雨将冥界潑了個徹底,真正的變化,暫且還只有萌芽。

跑着跑着,艾利的眼前,冷不防出現了一座宮殿。

“這不是奧羅拉托着的我的神殿嗎?不對,顏色怎麽黑了。”

艾利一眼就認了出來,好奇心大發,想要順便往裏面看看。

這時,埃西裏斯趕到。

“……不好!”

男人的心裏,湧現出極為強烈的不祥預感——不可以,必須阻止,死也不能讓艾利看見宮殿內的情景!

沒錯,雖然他自己明明來過,都沒仔細看清楚,但就是不能讓艾利看見!

巨大的求生欲(不對)危機感,讓冥界之主轉世的力量,又往徹底蘇醒的方向推進了一大步。

刷——

艾利沒能進到黑色的神殿裏去。

因為,他被一股冰冷的、但并不排斥的力量拉住,一番颠倒般的恍惚後,人就被送出了冥界,回到了有生命存在的地面。

埃西裏斯自然也出來了。

男人的雙臂緊緊抱住他,身上的水份還未幹,出來之後,被寒風一吹,雨水就結了冰。

覆蓋在男人身前的一層冰霜,接觸起來很不舒服。

艾利倒沒嫌棄這濕漉漉的滋味。

他還有些沒搞清情況,自己突然出現在男人的懷抱裏,跟主動抱上去的感覺……不太一樣!

“埃、埃西裏斯?”不知怎麽,大大咧咧的少年居然結巴了一下。

埃西裏斯沒有接話,只是微微低下了頭。

貼着艾利面頰的發絲微微滑動,在他有溫度的臉上,留下了一長道細膩的水漬。

只有這點痕跡,沒有被驟降到零下幾十度的寒冷所同化。

埃西裏斯看到了那點點透明的晶瑩,許是陰差陽錯,他用白如飛雪的指尖,在紅發少年同樣盈潤的面頰上輕輕點落。

原本的用意是,幫少年擦掉有些礙事的水漬。

但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他的指尖落下的位置出現了偏移。

先是擦過了少年右眼下長而細密的睫毛,手指仿若因此受到震顫,晃動過後,斜斜地滑到了更下方的位置。

距離少年微張的唇,只隔着三兩點從鼻間噴灑下來的濕熱呼吸。

兩人站在空曠雪白的冰原中心,在寒風裏對視。

【三。】

【二。】

【一……】

嘩啦!

這兩人以超越極限的速度分開了,腦袋各偏向一個方位,就是不回頭看對方。

“沒什麽,就是十分鐘到了。”

一個人故作鎮定地說,縮進掌心的手指頭蜷起又伸,伸了又蜷。

另一個人非常配合:“啊哈哈哈是呀終于出來了我也不打噴嚏了外面天氣真好風景不錯我很喜——阿嚏!”

他們并不知道。

太陽神杖悄悄倒數的三秒都沒數完,它對此表示,自己還是繼續消除存在感吧。

——偉大的太陽,他的眼裏和心裏,已經暫時沒有我這個神杖的存在了。

——以前提拉a夢提拉a夢喊得那麽開心……哼,才沒有嫉妒冥界之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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