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于衷

吳涼自覺內心毫無波動。

他平靜地開車,平靜地加班,平靜地推門,平靜地接受了單親狗子糊了他一臉的口水。

周向晚住院後,哈狗子就像是地裏的小白菜,吃喝拉撒全指望新晉鏟屎官——吳涼。

新晉鏟屎官業務不甚熟練,還沒有學會如何淡然的面對被撕了一通的家……

他趴在滿是狗毛的沙發上,覺得身心俱疲。狗子把頭架在沙發邊沿,用睥睨天下的眼神和吳涼進行交流。

“你把窗簾撕了。”

“嗷嗚”。明明是窗簾先動的手!

“那你只能吃狗糧了,肉什麽的,不存在的。”

“嗷嗷嗷嗚”。姓周的,你看你給我找的後爸是怎麽對待你的遺孀的!

呵,吳涼無視了哈哈的斜眉冷眼,摸着它柔軟的毛把半張臉都埋在了老狗脖子旁,他聞到了狗子身上檸檬味的香波,想起上回哈哈洗澡還是他和周向晚一起伺候的,狗子伴着主子的慘叫大刀闊斧的放肆甩水,周向晚躲在角落裏捂着臉罵狗子喪盡天良,他在洗手池旁哈哈大笑,然後無情的被甩了一嘴苦澀的泡沫……

才一個月啊,他就這麽大刺刺地闖入了自己的生活,在腦海裏落地生根。

可是他是參天大樹,自己這卻是沒有陽光雨露的逼仄草棚。

他抱着哈哈嘆了一口氣:“等你主人确認安全了,我就搬家,你可要好好減肥呀。”

他和周向晚之間變數太多了。

他陪不起。

等周氏這波過了,他就去西藏出家,沒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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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一聽減肥二字,自認看清了面前新晉鏟屎官魚肉百姓的險惡嘴臉,蹄子一蹬,蹿到地上追着自己尾巴發瘋,見吳涼不理他,就仰着身子,脖子一側舌頭歪斜而出——這是江湖失傳已久的裝死大法,百試百靈。

吳涼心裏納悶,有時候都不知道是周向晚學習了狗子的無賴,還是狗子繼承了周向晚的流氓……

呸呸,想什麽呢,別想了!

寡人有疾,寡人冷血無情!

正這麽想着,門鈴突然響了起來,狗子上一秒還在裝死,下一秒就一個死狗打挺吧唧撲在了門上瘋狂撓門……

吳涼勉強擠在哈哈邊上透過貓眼往外看,居然一片漆黑。

吳涼皺眉,這小區非住戶人口需要進來探訪的話需要視頻聯系戶主才可以進來,這大半年了還從來沒有人來自己家門口按過門鈴,正這麽想着,門縫突然窸窸窣窣塞進來一張紙條,可惜狗子的肉密不透風,硬生生地把紙條堵在了門外。

……

遞紙條的人锲而不舍的往死裏怼,一張紙硬是塞地皺巴巴的才到了門裏。

吳涼用兩根手指夾着紙片斜着看了一眼,那上面赫然寫着:“您好,有您的快遞喲。”

不說內容,字還是挺好看的,就是那個喲字略顯風騷。

這是哪家病人沒關好跑出來了……

吳涼将紙條扔在地上,回身打開了門口安的微型攝像頭。

只見門口趴着個黑衣男子,半蹲着,正在努力往門縫裏塞第二張紙條,別的不說,那頭明晃晃的金發可以說是非常醒目了。

吳涼搬開哈哈,深吸一口氣,豁然打開了門……

周向晚正興致勃勃的往裏塞紙條,門乍一打開他自己被反吓了一跳,猛一擡頭,就見一人一狗居高臨下的看着自己。

自己的狗眼神還尤其鄙視。

他作妖不成倒還有了理:“你……你怎麽亂開門!萬一我是壞人呢?”

吳涼見周向晚風衣裏面竟然還是病號服,頓感一陣頭痛,彎腰把他扶起來無奈道:“怎麽回事,你怎麽出來了?”

周向晚就着吳涼的力道把人給抱住,內心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

吳涼察覺出不對勁,任他抱着,也不說話。

沒想到周向晚雙手一托,竟把他像樹袋熊一樣整個人都抱在了身上。他雙腳離地,心裏失了踏實感,本能地掙動起來。

“你幹什麽,放我下來。”

周向晚磕了藥的後勁還沒過,勉強走了兩步,将吳涼放在沙發上,他壓上去親了親吳涼的臉,問道:“我聽說你本來會給我送晚飯的?”

吳涼對錢盟的大嘴巴子徹底絕望,終于明白了周向晚大晚上飛越貴族醫院的原因。

“我的晚飯哪裏去了?”

吳涼讪讪地:“喂狗了……”

周向晚受到一萬點暴擊,故作哀怨道:“你把我的晚飯喂了狗,還把我寫給你的情書扔在了地上,昨天才剛轉了正,今天你就卷了3.5個億帶着小狗子跑了,嘤嘤嘤嘤……”

“周少停,不要嘤嘤嘤”,吳涼生怕被周向晚魔性的拟聲詞洗腦,忙轉移話題:“什麽情書?”

周向晚勾着嘴角從口袋裏又掏出一張印着草木纖維的黃紙來,“我說有你的快遞,你要麽問什麽快遞,要麽問我是誰,再不濟就罵我神經病,那我就說我是你剛買的宇宙無敵最可愛中俄混血按摩/棒,這樣你就會猜出是我了,然後你會說,你不要按摩/棒,只要周向晚。結果你幹了什麽?唰的把門一開……”

吳涼被周向晚鎖在懷裏,低着頭聽了他自導自演的一場大戲,想笑又不敢笑,只好硬憋着老實道歉。

周向晚垂眼凝視吳涼微紅的耳根,忍不住湊過去憐愛用嘴唇碰了碰道:“是不是聽到我和老頭講話了?被吓走了,還是氣走了?”

吳涼悚然一驚,都忍不住懷疑周向晚長了一雙天眼。

周向晚見吳涼有些慌張的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是聽到了,不然他不會就這麽帶着自己晚飯跑了。

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道:“要不是錢盟那小子向我表達了單身狗的陳年怨念,我都不知道你來看過我。”說到這個,他就有些氣悶,語氣不由重了下來,“我問你,如果你聽到我訂婚的消息,你怎麽辦?”

吳涼從來不敢開口談論感情,他一直有着一種根植于潛意識深處的不安全感,他失去過太多東西,也很少得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所以習慣了給予,而害怕得到。

這就直接導致了他面對周向晚的質問,就和鹌鹑一樣慫的一句漂亮話都說不出來。

周向晚一輩子的好脾氣都用在了吳涼身上,“那些個老一輩,都喜歡搞這些有的沒的,我不結婚,還能把我綁了不成?我就是喜歡你,要結婚也是跟你結。”

客廳只開了一盞落地燈,光線從側面散開來,在他臉上打下一片陰影,他圈着吳涼一動不動,仿佛一尊沉默的英雄雕像,虔誠的像一句古老的誓言。

這不是周向晚的顏值巅峰,畢竟他現在加入了褲衩+胡渣+卷毛豪華套餐,但是吳涼甚至不敢直視他,他鼻子微酸,勉強用艱澀的嗓音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你有可能會失去一切。”

他會成為他們那個圈子的笑料和談資,甚至是周家的污點,說不定他父母會把他趕出家門,一個錦衣玉食的少爺剛開始的時候一時意氣,但是只要他對他的新鮮感消失殆盡,就會忙不疊後悔當初自己瞎了眼。

“像你這麽好的人,本該擁有一個美滿的人生的。”

“是麽,”周向晚擡起吳涼下巴,強迫他看着自己,“坐好了,腿擺正,算了算了,翹我大腿上得了,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周向晚擺了一個舒服點的姿勢,捏着吳涼的手指低聲開了腔。

“咳咳,我開始講了啊。故事是這樣,我有一個朋友吧,咱姑且叫他老實人啊,老實人是個特慘的富二代,人生軌跡和別家富二代都不一樣。老實人他爹吧,幹走私起家,有錢了娶了個漂亮的小姑娘。”

“ 剛開始幾年,是很安分的,家庭也比較美滿。但姑娘都會老,老實人他爹也越來越有錢,他爹就開始在外面養情人了。”

“在老實人要高考的那一年,他爸的私生子們一個個都冒出來了,老實人這才發現他和諧的家庭背後是他媽媽強行為他編織的一場幻夢,讓他有了一個快樂的和同齡人一樣的成長環境,在他住校的那些日子裏,原來偌大的別墅從來只有他媽媽一人……”

周向晚說到這頓了頓,眼睛有些發酸,但是立刻忍住了,若無其事的往下說:“後來,老實人高考完了接到了一個電話,他媽媽在醫院裏,最後一面是在太平間見的。”

他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你猜老實人媽媽是怎麽死的?她有心髒病,她病發的時候打電話給醫院,但是她疼的連地址都報不出來,然後她打電話給她丈夫,那人渣在情婦的床上,直接就把電話挂了……”

“老實人和他爸結了仇,平生最愛給他爸唱反調。他濫交飙車酗酒怎麽堕落怎麽來,好不容易暗戀了一個人,誰知道他什麽都沒來的及做,那個人就沒了。他爸讓他娶大小姐,他娶了意外懷了他孩子的辦公室秘書。然後他爸突然有一天就倒下了,兩腿一蹬翹了辮子。老實人就這樣繼承了家産,每天為公司嗷嗷待哺的廢物員工操碎了心,本想着權力穩定下來後享幾年清福,但是那時候老實人很可悲的發現他除了賺錢人生已經沒有什麽奔頭可言了。”

“然後接下來事情就精彩了,那幾年老實人努力做一個好爸爸,但沒想到禍起蕭牆,他老婆和他朋友搞上了,一起圖謀他的家産,老實人将計就計,本來第二天就可以在監獄看到他們了,随便出個門,老實人被車撞死了。”

“你看,老實人的人生就是我們這些富二代的真實寫照。”

“我沒什麽美滿人生,所以我沒有什麽好失去的。我也不是什麽好人,我給你看的是我最好的一面,所以我的美滿只有你能給。你懂麽,吳涼。”

周向晚用手蓋上吳涼似乎泛着水光的眼睛,吻上他想了很久的唇,他吻的很輕,似乎是在吻一個一碰即碎的瓷器。

你不懂,你死了之後,我很想你,這個吻,遲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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