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紅樓(16)

厲害,實在是厲害。

石孟軒原本還想繼續試探呢,現在倒覺得沒必要了。

這林如海實在是個性情中人吶。

尼姑為妻……

啧啧啧,再厲害的說書先生都不敢這麽編吶。

“想必先生也知曉,我妻賈氏已經去了,我上無長輩,也無兄弟姊妹,家中還有襁褓中的幼女,續娶迫在眉睫,然我不欲與榮國府再行聯姻,而且,我這位置至關重要,随意娶妻到底不妥。”

林如海往後靠了靠,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清陽縣主在蟠香寺中出家二十餘年,娘家不顯,且本人也是蕙質蘭心,善良單純……”

石孟軒的眼神頓時變了。

“還有一點,她對我兒極好,年歲與我也配的。”

聽着林如海把清陽縣主的條件一條條的擺出來,石孟軒越聽越覺得好,若不是他的妻子身體健康的話,他都覺得這樣的老婆娶回去不虧了。

如今聖上年歲大了,愈發的敏感多疑,對幾個年歲稍大的皇子都警惕萬分,就連萬分疼愛的太子,都尋了好幾個錯處,東宮現在如履薄冰,對下面的臣子也是時不時的猜忌,那些靠姻親關系起家的官員們都夾緊了尾巴做人,縱使如此,也難得重用。

反倒是林如海這樣的孤家寡人,妻族還是朝中無人的勳貴舊部出身,聖上才多有信任。

如今他甚至不願意與勳貴有聯系了,只打算娶一個尼姑出身的縣主,這是徹底将自己往孤臣的方向打造啊。

“可,我記得這清陽縣主是甄氏女啊。”

甄妃可是七皇子的母妃。

“很不必擔憂,七皇子如今年歲尚小,在聖上眼中,他還是個孩子。”

十二歲,一個很有迷惑性的年紀,這個年紀還沒有大婚,也沒有參政,還只在禦書房裏讀書,對皇帝來說還是個孩子,這個年紀夠懂事,也夠放心。

可皇帝卻忘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和野心了。

“确實,七皇子殿下年歲還小呢。”

石孟軒明白林如海的意思,他看着林如海的眼神都變的認真了,沒有了之前的探究:“不過,如今聖上春秋鼎盛,七皇子可是會長大的……”

“那也是日後之事。”

林如海說的斬釘截鐵。

石孟軒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什麽話來。

喝了兩盞茶,這投誠算是做到位了,林如海起身準備離去,石孟軒起身送他,待臨走之前,林如海突然開口問道:“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青燈古佛,換做先生,先生心中可有怨?”

說完,也不等石孟軒回答,直接鑽進馬車裏離去。

石孟軒站在門口怔忪了好一會兒才笑着搖搖頭。

“老爺。”春樹給石孟軒披上薄披風:“夜裏到底涼。”

“春樹。”

“小的在。”

“你說,有個人殺了人,認了罪卻不想死,抓了你去做替死鬼,你恨不恨?”

春樹懵了一下,不知道自家老爺是什麽意思,不過嘴巴已經先一步的喊出來:“怎麽能不恨呢?命都沒了。”

是啊。

怎麽能不恨呢?

替代出家和替死鬼,對女子來說也沒什麽區別了。

“給老爺磨墨。”石孟軒轉身往房間的方向大步走去。

春樹連忙小跑着跟上:“欸,老爺。”

***

稅銀的船由于船身重,吃水很深,小小的風浪對船沒什麽影響,所以一路上行駛極穩當。

司蠻住在頂層上面,林嬷嬷一邊貼身照顧着,一邊教導着司蠻進宮觐見的禮儀。

林如海的父親曾經乃是侯爺,林老夫人自然是侯夫人,是有資格進宮觐見皇後的,所以林嬷嬷還記得些觐見的禮儀,司蠻學的也認真,不多時就有模有樣了。

“縣主的悟性真是老奴生平僅見了。”林嬷嬷不由得感嘆,只覺得老爺真是慧眼,這縣主真是聰慧無雙。

司蠻對林嬷嬷的彩虹屁無動于衷,十分淡然的點頭:“嬷嬷誇獎了。”

這些日子的相處,司蠻已經知道林嬷嬷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有些勢利,對林如海卻是忠心耿耿。

起初對她還有些防備,但自從林如海和她說過要娶自己為妻後,便将她當做自己人了,教導也很是認真,從未有逾距之處,伺候起來也極為妥帖。

只有一點。

真的太會吹彩虹屁了,在這老嬷嬷眼裏,林如海就是那天上的星宿,司蠻就是九天的神女。

“這可不是誇獎,老奴說的可是真的,當初啊,我可是随着老夫人進過宮的。”說起這些林嬷嬷眼中閃過自得,年少時進宮的經歷是她一生中的閃光時刻,她為自己自豪,說着還對着司蠻眨眨眼,小聲的說:“縣主比起那些公主王妃的禮儀可一點都不差。”

“能不禦前失儀是最好。”

林嬷嬷安撫的拍拍司蠻的手背:“縣主且寬心。”

她只是一個嬷嬷,也再說不出別的安慰的話來。

寬心是不可能了。

司蠻前世裏也只是個普通人,見過最大的官是市長秘書,現在卻要見皇帝了,還好她膽子大,還繃得住。

不過入京總不能憑膽子,該了解的還是要了解的,最重要的是,若林如海真如他所說的能把賜婚的旨意求下來,她還得面對榮國府的人。

“我雖為縣主,可到底遠離京中繁華之地,嬷嬷與我說說京中之事吧。”司蠻意有所指的看向林嬷嬷。

林嬷嬷愣了一下,随即揮了揮手,讓谷雨和立夏下去了。

“縣主想知道的是榮國府之事?”

“是。”

司蠻本就是個爽利的人,林嬷嬷這麽說,她就這麽應了:“我總得有點準備才行。”

“那老奴就與縣主仔細說說,不知縣主可曾聽說過幾句話。”

司蠻挑眉,想到戲裏的形容四大家族的那幾句話:“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

“原來縣主知道。”

林嬷嬷點點頭:“這賈不假,說的就是榮國府,榮國公仙逝數年,公爺嫡出有二子一女,如今襲爵的乃是長子,大老爺嫡出有一子,名為賈琏,只性情為聖上不喜,所以襲的是一等将軍爵,國公爺次子如今則在工部任職,據說人品很是端方,嫡出有兩子一女,長子賈珠,如今正準備下場備考,次子賈寶玉,聽聞說口中含玉而生……”

“含玉而生?”

司蠻打斷林嬷嬷的話:“這可真是祥瑞。”

“可不是。”

林嬷嬷不由得感嘆:“那老太君生怕孩子受不住這福澤,特特取名為寶玉,将名字寫在紙上到處散發,讓家中奴仆直喚其名,以便讓孩子能順利長大。”

“原來如此。”

司蠻嘆了口氣,狀似無意的說道:“這命格可真是奇特,宮中的公主命格奇陰,需出家保命,榮國府的孩子卻命格太好,生怕受不住這福澤,而故意散布名諱,所以說,這命啊,還是分人的,老天爺也是公平的很,可不會因為公主是皇家的,就偏愛些。”

“額……”

林嬷嬷愣住,片刻後,背脊都被冷汗給浸透了。

是啊,這榮國府這般宣揚寶玉的神異之處,難道就沒想過皇家怎麽想?

之前沒細想還好,如今怎麽就越想越不對呢?

“嬷嬷繼續說吧。”司蠻裝作沒有看見林嬷嬷的異樣,從旁邊抓了一把核桃,拿着小錘子一邊敲核桃一邊說道,仿佛剛剛只是随意感嘆。

“……好,好。”

林嬷嬷拿出帕子擦了擦脖子,凝了凝心神,繼續說道:“二老爺還有一女,名為元春,據說是大年初一出生,命格也是極好……”

話沒說完,林嬷嬷自己都覺得不對勁了。

怎麽又是一個命好的呢?

這賈家二房怎麽回事?怎麽這麽會生孩子呢?

“嗯?”司蠻停下敲核桃的動作,疑惑的對着林嬷嬷眨了眨眼。

林嬷嬷掩下心中的驚異,喝了口冷茶:“公爺唯一的嫡女,便是咱們先頭去了的夫人。”

“那他們的姻親呢?”

“大老爺娶妻顧氏,乃是吏部左侍郎的嫡長女,只命不好,難産而亡,後娶的乃是一小官之女,娘家姓邢,二老爺娶妻王氏,便是‘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中的王家嫡女。”

司蠻感嘆:“皆是名門之女啊。”

“聽聞說大老爺的嫡子已經定了王家的女兒,就快要成親了。”

“那也是喜事一樁了。”

司蠻說的極不真心,仿佛只是随口說說。

林嬷嬷擡眼看看司蠻的表情,嘆了口氣:“有句話本不該老奴開口,縣主聽聽就罷。”

“嬷嬷直說便是。”

“榮國府到底是先頭夫人的娘家,也是姐兒的外祖家,便是縣主不欲多來往,面子情總要有的。”

這位縣主的性子這些日子林嬷嬷也是了解了些。

說的好聽是單純,說的不好聽就是淡漠。

許是出家久了,對人情世故上面弱些,頗有些心直口快,偶爾說出的話能噎死人。

“且看林大人能不能求得恩旨吧。”

林嬷嬷:“……”

瞧瞧,她說什麽來着?

司蠻親手給林嬷嬷倒了杯茶:“嬷嬷安心。”

安心?

她安不了心了。

介紹個情況心髒都跟着劇烈的跳了好幾回了。

作者有話要說:  林嬷嬷:這賈家二房怎麽回事?這肚子也太會生了,一生一個祥瑞,一生一個祥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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