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是算命的07

傍晚時分, 天邊的火燒雲緋紅一片, 橘紅的光線落入院子裏。

他定定地看着她,漆黑沉靜的眼眸宛若潭底的黑曜石,暗沉又冷清, 讓人捉摸不透其中的情緒。

見成功引起他的注意力, 尤許笑了:“大師, 既然你不信我為你算的姻緣, 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

她逆着光, 薄光暈染了她身子的輪廓, 發梢在晚風中輕揚着好看的弧度,她笑得自在又鮮活。

聞術緩緩道:“賭什麽?”

他的聲音似玉珠落盤, 又似流水潺潺, 清潤好聽。

“若我贏了,大師還俗做我夫君, ”尤許坐在牆上晃着腿, “若是我輸了, 便悉聽大師尊便。”

這般熱烈的直抒心意,足以打動大多數人, 但聞術卻不為所動。

“皮囊易老,血肉易腐, 去皮囊割血肉剩白骨,白骨皆同,”聞術左手修長的手指摩挲着手上的佛珠,“若你輸了, 便用你的白骨做骨珠。”

看着他一張無悲無喜的面孔,尤許說:“前提是大師不可躲我,不可逐我,大師可能做到?”

便是為了要一張無額度的通行證。

聞術:“可。”

“那大師明日再會啦。”得到聞術的應允,尤許便爬下圍牆,往山下走。

此時天色已晚,若是再不趕緊下山,怕是山路不太好走。

尤許方才面上風輕雲淡,實則一顆心在狂跳,神經都緊繃住。

她沒想到隔了十年,聞術還對一只貓反應這麽大,她以為他早忘了,十年光陰足以淡化一切,若不是見他喂貓,她也不會口快說出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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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這事兒是簽過保密協定的,她要是提這方面的話題,聲音會被屏蔽掉,若是暗示,不管是寫還是畫,任務對象與之相關的記憶都會被消掉,一旦這事兒透露出去,世界出現BUG,任務直接算失敗,沒有回旋的餘地。

她不能用快穿解釋,那一只貓過了十年變成人,還是占有他人的身子,這事要怎麽說,怎麽想怎麽詭異,古代世界極其畏懼避諱妖邪之說。

要是聞術知曉,指不定把她當哪門子邪神給超度了,亦或是躲得遠遠的,那她該如何是好。

不過越離奇的事,越不容易猜想到,尤許平緩了下情緒,一步步往山下走。

——

當日夜裏,聞術做了個夢。

他已經很久沒做過關于十年前的夢了。

夢裏他又見到了那只小野貓,灰褐色的橫紋,嘴巴四肢肚皮都是白色,它有一雙透亮的眼睛。

而那雙透亮的眼睛出現在一個女子身上。

當他拿起尖石,對着那女子的腦門砸去,那雙眼睛睜開了,很像它。

他手停住良久,再也下不去分毫。

聞術睜開眼,醒了過來,他坐起來,大口喘息着,五指蜷縮起來握緊被子。

深夜靜谧,窗口落着銀輝。

他閉了閉眼,血色的場景彌漫展開,溫熱的鮮血濺到他的臉上,脖子上和手上,他聽到有人痛苦的慘叫,看到那人的身體因痛苦而痙攣抽搐。

常年壓在心底的惡意如山洪般奔湧而出,難以克制。

再流多點血,再多點。

他興奮得幾近顫栗,發出似暧昧似痛苦的呻.吟。

他只殺過一次人,可那種感覺通過軀幹印入他的心底深處,好似滋生了心魔。

妖僧曾道:“聞術,人亦佛亦魔,你無錯,你只是幫助他們擺脫了魔。”

心魔如深淵魑魅,一步步吞噬他的內心,擴散各種陰暗,他寫下血咒,卻未曾使用,因為他心裏還剩下僅有的一束微光,來自于那只貓。

雖然如此,他依舊走在懸崖邊上,随時步入萬丈深淵不得超生。

後來出現玄淨大師,帶他潛心修習佛法,他在經書中找到一席安歇,暫時壓抑住心中的魔,可又總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少了什麽。

直到今日,他好似找到了問題的所解。

那位女子,她的一條命,她的血,她的骨,會落在他的手上。

想到這,他便愉快至極,這無關喜愛。

聞術拿起枕邊的佛珠,輕輕轉動,眼底亮起清冷冷的殺意,他無聲無息地笑了。

——

尤許第二日起了個大早,裝着一籃子東西便往善元寺去,這次她沒繞到後面,直接往正門進,見到和尚便随手發一盒桂花糕,一直進到歸離苑也沒人攔,想必是聞術吩咐過了。

“大師。”尤許在院子裏沒見着人,便敲了敲房門,沒得到回應,不确定聞術是不理她,還是人不在。

她想了想,往院子裏的竹椅上一躺,拿起桌上的一卷經文,艱難地看起來。

實在看不懂,尤許困意上湧,打了個哈氣,剛放下經文,院子的門開了。

聞術穿着一身僧袍,頭發用發帶随意一紮,有種閑散平和的感覺。

“大師去做什麽了?”

聞術:“早課,聽經。”

尤許想起來,玄淨大師每日要給聞術講經說法一個時辰,和尚穿僧袍都是光頭,聞術便不束發,便随手一紮,墨發僧衣,給人一種不可冒犯的感覺,又讓人有種想亵渎的沖動。

見他終于和她有正常的社交了,尤許不好目光太過直白,便轉開了視線。

聞術換了身衣裳,便在院子裏看起經史子集,院子裏多了個人與他而言并無影響,跟多了盆植物差不多。

尤許還以為他挺喜歡貓的,經過幾日的發現,上回看到的那幾只貓不是他的,是寺廟閑養的野貓,可去可留,他只是每日傍晚時分放上些食物給它們,它們吃得差不多了便會離開,至于它們之後如何,聞術并不關心。

聞術下山時,尤許自然同他一道。

一路同行都是尤許在講話,聞術偶然應上一兩個字,倒也沒有冷場,反而有種莫名的和諧融洽之感。

遠遠看到一家比一般院子稍大些的酒館,已經過了午時飯點,依舊有挺多人,嘈雜聲有些熱鬧。

“大師。”許多人注意到了聞術,也不敢上前過多打擾,便尊敬地喚了聲,視線還是會留在他的身上。

聞術微微颔首,葉菱菱喜上眉梢地迎過來,待見到他身旁的尤許,表情明顯淡了些,“右座位給大師空着,我吩咐小二上菜。”

最右邊靠窗的位置有镂空雕花的屏風隔開,是葉菱菱給聞術設的專坐,哪怕平日客人再多,位置不夠用,她也把那個位置留着。

聞術聲音寡淡道:“不必,一盤清炒蘿蔔便可。”

尤許跟聞術剛坐定,菜便上了上來,葉菱菱當然不可能只上一道清炒蘿蔔,還上了許多素齋,擺滿整張桌子。

葉菱菱跪坐在聞術旁邊,想給他倒茶,注意到他平淡的眉眼間有些許不耐,她便止住了動作,她知曉聞術不喜旁人貼近叨擾,尤其在用膳時。

可尤許呢?

葉菱菱擡眼看向對面吃得正歡的尤許,她完全沒有見外,而聞術也沒有驅趕她的意思。

“酒館還有空位,尤姑娘不如到外邊去,當我請客了,”葉菱菱說,“可別叨擾了大師用膳。”

尤許頭也沒擡,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含糊道:“叨不叨擾還得大師說的算。”

言下之意,人大師還沒說什麽,你在這兒犟啥呢?

葉菱菱咬了咬下唇,轉過頭,拉長尾音輕喚:“大師——”

聞術眼睫微垂着,表情很淡,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葉菱菱一時間僵在那裏不上不下,恰好有客人喚她,她便留下“大師慢用”的話,起身離開,餘光還睨了尤許一眼。

尤許沒注意到,只覺得這裏的素齋比善元寺的好吃些,菜種多,有蓮藕絲瓜茄子之類;花樣多,炒的蒸的煮的,還有調味醬,而善元寺的素齋,她跟着聞術吃過兩次,白粥饅頭,兩份青菜,兩份鹹菜,沒了,寡淡之極,也難怪聞術要跑下山來吃。

不過作為肉食主義者,尤許把眼前素材嘗了遍,便不再吃了。

她吃得最多的便是那盤清炒蘿蔔,倒不是有多好吃,只是奇怪一桌子菜,聞術只吃這蘿蔔,前面點菜也說了蘿蔔,葉菱菱每次送菜上山,他也只吃蘿蔔。

怎麽着,不如老實交代他是屬兔的?

尤許:“大師為何只吃蘿蔔?”難道有憶苦思甜的橋段。

聞術沒說話,見她吃得差不多,便起身往外走。

“大師這回用得這般快,可是飯菜不和胃口?不如再上些點心?”葉菱菱急急迎了上來。

聞術掏出錢袋,結了賬,便道:“三日後過午時閉門歇半日。”

若是不接他的錢,怕是他下回不肯來了,葉菱菱收好錢,連忙道:“聽大師的,多謝大師。”聞術蔔卦算得準,幫她避過兩次不利,她怎敢不聽。

“不必。”

尤許跟着他離開,走遠之後便問他:“你可算到什麽了?”

講真的,她挺好奇這種玄學的。

聞術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求知欲,便道:“前些時日易王謀反,易王府滿門抄家,家仆流放,由北至南途經澗安城,三日後會經過此處歇腳,使役之中有好色之徒。”

他轉了轉手裏的佛珠:“而葉姑娘的卦象中有不詳。”

這般講完,尤許更是好奇了。

三日後她專門找人打聽了下,當真有一群使役帶着流放之人途經那條街,态度相當暴戾,拿鞭子邊抽流放者,邊問城裏人:“附近哪家酒館生意好?”

城中之人見其嗓門大,又罵罵咧咧的,只好道:“往下走有家酒館,老板姓葉,酒好人美。”

那群使役便趕着流放之人走去,想歇歇腳,沒想到那酒館沒開門,便到對面街的酒館去了。

尤許聽完,一陣唏噓,特別想讓聞術給她蔔一卦,看他能不能超神地算出她的快穿者身份。

七八:“你別一天想這些有的沒的,有系統幹擾,他想算也算不準。”

尤許只好作罷,畢竟真的算出來,驚吓的不止聞術,還有她。

幾日後,來了一位著名的畫師,叫韻均之,他十歲畫出的雀鳥圖,被人稱為神童之作,然後他的名聲越發響亮,相傳他的畫栩栩如生,千金難求一幅,而他暢游山水之間,尋常人根本見不到他。

這次他突然出現于善元寺,讓所有人大為驚異。

“小生敬仰聞術大師已久,”韻均之說道,“特此前來為大師作畫一幅,為了了卻心願,還望大師賞臉。”

尤許看出聞術不是很想賞的樣子,但注意到全寺人恨不得摁住他,讓韻均之給他畫的目光,他便點了點頭。

歸離苑的門一關,隔絕了其他人的聲音和視線。

尤許遠遠坐在竹椅上,看韻均之畫聞術。

今日天氣甚好,天空湛藍,白雲成團,日光融融,院子裏點了些許檀木香,環境安靜得讓人想要打盹。

聞術背對着她,他的背脊挺直如竹,尤許總覺得他身上有種利竹破土般的不馴,潛修佛法讓他潤化了戾氣和不馴,剩下更多的寡冷。

尤許垂眼見到他的左手挂着一串佛珠,而他的右邊......

曬得微微發暖的輕風吹過,枝葉簌簌作響,他右側空蕩的衣袂被吹得翻飛。

他眼睫微垂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風停了。

韻均之的視線在聞術身上轉了轉,他無聲笑了下,再度落下畫筆。

......

夕陽西下,小苑被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橙紅色,隐約間聽到林子裏的鳥啼聲。

韻均之将墨幹的畫遞過去,随意笑道:“還望大師笑納,小生便繼續行雲山水了,有緣再會。”

聞術也沒看畫,随手卷起,“多謝。”

韻均之離開,院子裏又只剩下兩個人,聞術轉過頭,看到尤許縮在竹椅裏睡着了,她的頭發被蹭得有些亂,幾縷碎發垂下,一縷粘在她嫣紅的唇上。

她好像夢到什麽好吃的,無意識舔了舔唇,唇瓣水潤又好看。

晚風有些涼了,她下意識蜷縮着自己,兩手抱着膝蓋,彎起的脖子藕白修長。

聞術移開視線,順手展開了手中的畫。

畫裏的他眉目冷淡,一身青衣,左手握着佛珠,而他右側的衣袂下有一只白嫩的細手。

聞術怔了下,細看之下注意到他青衣之後的鵝黃色衣擺。

那人躲在他的身後,想用這樣的方式,彌補他畫中的殘缺。

好半晌,聞術合上畫,擡眼看向竹椅上,那一身鵝黃色衣裙正在熟睡的小姑娘。

暮色迫近,夕陽的光線越來越淡,也将院子裏一坐一站二人的影子,越拉越長。

作者有話要說:  我掐指一算,你命中有我——系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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