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安靜的室內, 紫檀香冉冉升起,一名壯朗的藍衣男子正坐在太師椅上, 一邊把玩着手上的文玩核桃, 一邊滿意的點頭笑着,不錯不錯, 錢有功十分滿意, 面前之人面如冠玉, 儀表堂堂,風姿不凡,一看便不是池中之物, 配的上他女兒。

左菱舟坐在他的下位,一邊觀察着他, 一邊注意着身邊的顧玄棠。

顧玄棠此時正沉着臉, 英俊好看的臉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他本以為是之前的那批人追了過來, 有暗器來襲,卻哪曾想竟是有人抛繡球——還偏偏相中了他!

他暗暗冷哼了一聲, 心道, 這姑娘眼光倒是不錯,就是膽子太大, 自己是什麽樣的人她知道嗎, 就敢往他的身上抛, 也不怕是個衣冠禽獸,騙財騙色。

他心高氣傲慣了,若是尋常男子, 被姑娘家看上,用繡球砸到,即使面上拒絕,心裏也多少會有幾絲欣喜。只是換成顧玄棠,卻只覺得麻煩,他本就是個極其不喜歡麻煩之人,這眼下看着那為首的抛繡球的女子的父親不開口,只是傻樂着,索性直接站起了身,也不廢話,“方才我已說清楚,一切均是誤會,在下只是無意間路過繡樓,并沒有去接繡球,也不曾想接繡球,令愛的親事,還是另擇良婿罷。”

他說完,就想拉着左菱舟離開。

可是還沒走出兩步,就聽到身後有洪亮的聲音傳來,“賢胥莫走,既然繡球砸到了你身上,你也接住了,那麽便是你接了繡球,我女兒也自當許你為妻。”

顧玄棠冷笑一聲,不予理睬。

然而廳裏的小厮卻是反應極快,一下堵在了門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這簡直是要強買強賣,逼人成親的節奏啊,左菱舟默默吐槽着,看來這姑娘的爹确實是很滿意顧玄棠了。

她偷偷朝身邊看去,就見顧玄棠臉上的不耐已有些明顯,想來也是,他素來都是喜歡把主控權掌握在自己手上,這如今莫名其妙的被別人選為乘龍快婿,又妄圖強行讓他接受,左菱舟心裏的小人不自覺搖了搖頭,這簡直是在作死啊。

顧玄棠是不能打,可是顧一能打啊,雖說現下顧一不在他們身邊,可是依着他的脾性,也定是在顧玄棠周圍護衛着他的,別說這幾個青衣小厮了,就是這府上所有的護院家丁一起上,左菱舟都有自信顧一能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痛哭流涕。

她嘆了口氣,這可真是太慘了,好端端的招親的日子,還是不要這麽慘了。

于是左菱舟轉頭,明媚的笑了一下,語調清亮道:“這事,我看還是算了吧,畢竟,我這個正經的夫人還在,令千金若是執意嫁過來,過得好不好不說,做妾确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她這一句,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顧玄棠挑了挑眉,好樣的,之前還只會說是自己的表妹,這如今索性都以夫人自居了,怕是再過幾個月,還指不定要給自己擡個什麽身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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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有功也是十分驚訝,他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左菱舟,只是見他倆之間并無拉扯,故此沒往這方面想,哪曾想,他倆竟已是夫妻。

錢有功不覺有些遺憾,他又去看顧玄棠,就見顧玄棠似笑非笑地,卻也不說什麽,一時也不知面前的女子說的是真是假,只是偏生他對顧玄棠就像丈母娘看女婿般,越看越順眼,眼瞅着他的乘龍快婿就要離開,心有不甘,索性問道:“可有婚書?”

左菱舟笑,“聽錢老爺的意思,難道還是想看看我的婚書不成?”

錢有功振振有詞,“既然這位公子已經接了繡球,那麽無論是否有家室,都當與我女兒成親,若是你二位有婚書,三媒六聘,那我女兒願意為妾,若是二位并沒有成親,只是口頭約定,那麽,我女兒便當為妻。”

顧玄棠冷笑一聲,正欲開口,就聽得左菱舟說道,“你這樣說不對。”

她道:“無論我是否有沒有三媒六聘,現今,我既然能與你說這麽多,而我夫君并沒有插手的意思,這便意味着他對令愛并無興趣,甚至對我,是縱容的。說出來也不怕錢老爺笑話,我這人向來脾氣不好,又極為善妒,偏偏我夫君對我極為珍愛,我做什麽,他都只道我開心就好。若是令愛真的要嫁進來,那麽,我只怕是要像對待丫鬟那樣去對待令愛了——幫我捏肩捶背,倒倒洗腳水之類的,我看錢老爺家境良好,也不知道令愛願不願意,之前有沒有幫人倒過洗腳水,這盆端不端得起來?”

錢有功聞言,一瞬間咬緊了牙齒,面有怒意,他自己的女兒千嬌萬寵長大,何曾做過這等粗鄙之事,受過這等侮辱,“姑娘還是說話放尊重些!”他咬牙道。

左菱舟彎着眉眼,“你該叫我夫人,都說了我已經成親了。”

錢有功聞言,去看顧玄棠,就見他正微微的笑着,他怒道:“尊夫人如此說話,公子都不管管嗎?”

顧玄棠語調溫柔,端的是一派寵溺,十分配合,“我夫人方才不是已經說過了,我對她是極為珍愛,自是她開心就好,全憑她說了算。”

錢有功怎麽也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時倒真覺得這個他看上眼的賢胥對他的夫人很是寵愛了……

他有些煩躁,不知該不該就如此算了,卻是突然聽到廳內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既然公子已有婚配,爹爹便莫再強求,女兒又非無才無德,嫁不出去,不至于非他不可。”

左菱舟聞音看去,就見不遠處的屏風上正映着一個纖細的身影。

錢有功聽自己的女兒如此說話,也不再勉強,使了個眼色讓那些小厮撤開,頗為怨懑道:“不送。”

左菱舟就沖那屏風後的倩影輕聲道了句:“謝謝。”

而後,與顧玄棠一起走了出去。

待二人重回街上,左菱舟竟有種恍如隔日的感覺,她看了看顧玄棠,搖了搖頭,“表哥你可真是厲害,只是随便走走,就能被姑娘看上,用繡球砸住,人常說潘安擲果盈車,我看你這擲球于懷,倒也不差!”

顧玄棠看着她眼裏的戲谑,微微低下頭去,語調溫柔,說出的話卻不那麽溫柔,“夫人這麽說,可是吃味?”

左菱舟當即睜大了眼,差點一跳三丈遠,“你你你,怎麽說話呢。”

“我怎麽說話?自是順着你的話說,畢竟,我對夫人可是極為珍愛縱容,只道夫人開心就好。”

左菱舟低頭捂臉,她錯了,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說話,她怎麽就忘了顧玄棠最擅長的就是舉一反三,拿她的話來堵她。

“怎麽,夫人害羞了?”

左菱舟無語擡頭,“表哥,你知道有一個很值得我們時刻銘記的詞是什麽嗎?”

“珍愛縱容!”顧玄棠故意道。

“是見好就收!”左菱舟怒道,“我是為了誰啊!”

顧玄棠忍不住笑了起來,左菱舟看着他笑着,兩排牙齒來回磨着,恨不得咬他一口。

顧玄棠笑了一會兒才終于停止,咳了一聲,嚴肅了神情。

“此次也就罷了,日後再不許這般拿自己的名節撒謊。”

左菱舟愣了一下,簡直不明白怎麽有人能如此善于變臉,剛剛還哈哈哈的笑着,這會兒就一本正經的教育起自己了,他是祖籍四川?祖傳手藝變臉嗎?

“是。”左菱舟無力應道。

顧玄棠見她眼裏有些抱怨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聽話。”

左菱舟略略略,“哼”了一聲,往前走去。

下午申時,顧一取了衣服回來。幾人吃完飯後,顧玄棠把衣服遞給了左菱舟與紀連幽,讓他們明日換上。

左菱舟向來聽他的,當即接過了衣服準備回房去試,紀連幽見她接過,就也立馬拿起,準備跟着她一起回房。可剛把衣服拿到手,卻發現顧玄棠按住了另一角,她有些困惑的擡頭,“不是讓我們拿去換嗎?”

左菱舟聞言,也有些不解,睜着一雙好看的杏眼,疑惑的看着他。

“會寫字嗎?”顧玄棠問紀連幽道。

紀連幽誠實的搖了搖頭。

“那一會兒你們回去,表妹你代她寫張欠條,讓她按個手印。”顧玄棠把目光轉向了左菱舟。

左菱舟有些驚訝,“啊?”

紀連幽也很驚訝,“為什麽我要寫欠條啊?”

顧玄棠聞言,沖着她笑了一下,“你我非親非故,我沒道理幫你準備衣物這些私人的東西,可你現今又沒有錢財,便只能算是你欠我的。”

紀連幽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覺得他這話也沒錯,又把嘴巴閉上了,只是輕微的撅着,有些不甘心。

“又不是我要穿這個的……”她小聲嘀咕道,末了,又可憐巴巴的問道:“那我這樣,算是欠你多錢啊?”

“一文。”

紀連幽有些震驚,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多少?一文錢?一個銅板是嗎?”

“嗯。”顧玄棠沒有理會她的咋咋呼呼,淡漠的應了一聲。

紀連幽一下就開心了,飛快地問道:“那以後,你還會給我準備其他的衣服嗎?”

顧玄棠呵了一聲,“你是我妹妹嗎?”

紀連幽不說話了。

“想要衣服就自己去買,沒錢的話拿欠條來換。”

紀連幽想了想,覺得這樣也不錯,“好。”她說完,又覺得面前這人雖然看起來不好相與,但心腸還不錯,遂又補充了句,“謝謝。”

“不必。”顧玄棠回道,“行了,你們去換衣服吧,把東西收拾一下,該啓程了。”

兩人點頭,拿着手裏的衣服走了出去。

左菱舟走到門口的時候又關門退了回來,顧玄棠剛坐下,就見她又回來了,問道:“怎麽了?”

“我需要給你寫個欠條嗎?”左菱舟問道。她這話說的很認真,他們自從出了九彎山,她的花費就都是顧玄棠在負責,左菱舟之前沒賒欠這個意識,這會兒見顧玄棠讓紀連幽給他寫欠條,才反應過來,其實按理來說,自己也該給他寫個欠條的,不然确實有些太占他的便宜。

顧玄棠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一擡頭,就見她眼裏滿是認真,他看着左菱舟一副求知的樣子,心思輾轉間有了幾分計較,他故作深沉的思考了一會兒,反問道:“表妹你覺得呢?”

“我覺得,還是要寫的吧。”

顧玄棠點頭,“那便寫吧。”

“那,我欠你多少啊?”

顧玄棠屈指敲了敲桌面,一邊敲着一邊算着,左菱舟聽着這一聲聲的叩擊聲,只覺得他的手指叩擊的不是桌面而是自己的心髒。她不覺慢慢的心虛起來,從離開九彎山到現在,她怎麽算,也該欠了他一大筆錢了吧?雖然不知道具體多少,可是肯定不會是一個小數字。

她正想着,就聽顧玄棠開口說了個數字,左菱舟當下一個腿軟,差點沒直接跪下給他叫爸爸。

顧玄棠見她受了驚吓,還故意将這一路的吃穿用住一一羅列了出來,十分真摯道:“表妹你以為為什麽杏花村的人也好,陳牙婆也罷,都覺得你是富貴人家出身,還不是我在吃穿用度方面都緊着上好的給你用,我之前就說了,你現在可是越來越金貴了。”

左菱舟簡直欲哭無淚。

顧玄棠逗她,“感動了?”

左菱舟心裏瘋狂搖頭:不敢動不敢動。她要是知道這些東西這麽貴,打死她也不會穿,這下可拿什麽去還?也不知道這些她穿過的衣物拿出去賣了有人願意買嗎?如果衣服不行,珠釵首飾總可以吧,也不知道當鋪能給她多少錢……

她看着顧玄棠,試圖打一打感情牌,“表哥,看在我們兄妹一場的份上,你要麽也給我适當便宜一些?不然,我必然是要還很久的。”

“那便活到老還到老,表妹你尚且年少,總有還完的時候。”

左菱舟簡直不敢相信,擱淺了許久的爆發式演技再次上線,她目光真摯,雙眼懇切的看着顧玄棠,一字一句,仿若泣血,“表哥,你可是我親表哥啊!你忍心看你妹妹這一輩子負債過活嗎?你就适當的給妹妹點活路吧!”

顧玄棠聞言,冷嗤一聲,“你還知道你是我妹妹啊,我還以為表妹你今日沒睡醒,人雖起來了卻忘了我是你哥哥了。”

左菱舟有些懵,不明白他怎麽突然這麽說,“我當然知道了。”

“那你見過哪家的兄長給自己妹妹買東西還要收錢?”顧玄棠沉下了臉色,“我與紀連幽非親非故,斷沒有平白送她東西的道理,可她身上沒錢,我也懶得計較這些,故此才讓她寫個欠條,用一文錢劃清關系。你倒好,舉一反三啊?莫非是覺得我之前在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沒有沒有沒有,”左菱舟連忙否認,“我就是之前沒意識到,你讓她寫欠條的時候,才意識到我這樣似乎太占你便宜了,這才問你的。”

顧玄棠嘲諷一笑,“所以你待如何?寫個欠條也欠我幾文錢?意思意思還了,便兩不相欠?”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左菱舟,“表妹你這算盤,也是打得很精明啊。”

左菱舟連連搖頭,“我沒有,我就是想你稍微打個折。”她有些忐忑的看着顧玄棠,“我也沒打算就給你意思意思。”

顧玄棠冷哼,“就這點錢還值得我費這般功夫?你不嫌折騰,我還嫌麻煩呢。”

左菱舟低頭,“那我也不能這麽一直平白的占你的便宜啊,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

“誰說你占我便宜了?”顧玄棠狡辯道,“是,親兄弟明算賬,可有人說親兄妹也要明算賬嗎?”他看着左菱舟,“我既然把你從九彎山帶出來,一直帶在身邊,那麽你的事情,自然由我負責。都與你說過了,長兄為父,你見哪家女兒和父親如此計較?”

左菱舟被他這一番話說得有些無法,只好擡頭有些情緒複雜的看他。

顧玄棠挑眉,“我說的不對?”

左菱舟還能說什麽,他當然說得不對,他和紀連幽非親非故,所以連給紀連幽一套衣服都要以錢財劃清界限,哪怕只是拿一文錢做做樣子,也不願徒惹誤會。可是同樣的,他們也非親非故,也是該有些界限的。

人和人之間,本就該有些界限,有了界限才能不妄想,才不會跨界。可他卻偏要模糊這界限,左菱舟一方面覺得開心,一方面卻又有些害怕。她開心自己于他而言是不同的,卻又害怕這不同也僅僅是僅此而已,當她産生了不切實際的妄想,她便再也得不到他的溫柔與縱容。

她看着顧玄棠,只覺得人世間的感情真是複雜,明明是喜歡,卻也要卡着尺寸,不得多一分成了妄想,少一分成了辜負。可她從未經歷過這般複雜的感情,真的能拿捏好分寸,不多不少,不偏不倚的撒在顧玄棠的心上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顧玄棠現在正看着她,等着她回答對不對。而她,不管何時,總是不願意辜負他的情誼的。

“對。”她低聲道。不管他說得對不對,他想聽的只有這一個回答,既然他想聽這個,那麽左菱舟就只想回答這個。

“既然你也認為對,那日後便少胡思亂想,當妹妹的,就該有些妹妹的自覺。”

左菱舟聽着他溫和的警告,良久,慢慢柔軟了眼眸,沖他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當別人的妹妹呢。”她有些珍惜,又有些寧靜,宛若檀香燃起,袅袅青煙萦繞,又似春雨落下,點點浸潤桃花,她的心如靠岸而止的行舟,在淺灣處緩緩停下,不聲不響,不徐不疾,“你來得有些晚了,”她說,“你若是再早些來,我一定就是這世上最乖巧最聽話最自覺的那個妹妹。”

顧玄棠看着她眉眼裏的溫柔,忽覺得她整個人都安然娴靜了下來,她站的明明離他并不遠,可他卻仍覺得不夠近。

“不晚,”他道,他看着她,眼裏帶了些笑意,有着很明顯的喜愛與包容,“你現在便是很好的妹妹。”

左菱舟只覺得自己的胸腔有什麽噗通的跳了一下,那聲音不大,卻因為在小小的胸腔裏而發出響亮的回音,振聾發聩,震耳欲聾。她突然就想起了他們還在九彎山的時候,她和顧玄棠從山上下來,她看着對方的背影,十分渴望自己有一個哥哥,可是如今,左菱舟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還只想要一個哥哥……

她不敢再看顧玄棠,默默低下頭去,只是輕聲的回應,“你也是很好的哥哥。”

第二日清晨,左菱舟快速的換着衣服,一邊換一邊把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思想壓了下去。她剛換好,就聽見了敲門聲,緊接着是紀連幽的聲音:“左姑娘,我可以進來嗎?”

左菱舟上前給她開了門,就見她已經收拾妥當了。她連忙道:“你先坐,我把頭發紮一下。”

她很快給自己紮了個馬尾,然後拿發帶綁好。

紀連幽就坐在凳子上看着她。

左菱舟被她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慌道,“你別這麽看我,你看我做什麽?”

紀連幽捧着臉回道:“看你好看啊,我以前覺得我長得就挺好看,這如今見了你,才知道,原來還有你這麽好看的人啊。”

左菱舟被她這麽當面誇了一通,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好給了她一個禮貌的笑容。

紀連幽見她紮好了頭發,便道:“你寫欠條吧,我按手印。”

左菱舟聽她這麽說,立時便想起了之前自己從顧玄棠房間離開時,顧玄棠和她說的,“紀連幽欠條上的人不要寫我,寫你,我嫌麻煩。”

她本以為,顧玄棠受人之托如此執着的來找紀連幽,必會對她溫柔以待,卻未曾想,他對她竟與旁人沒什麽區別,均是不願意有所牽扯,費什麽心思。

左菱舟見他這樣,想着紀連幽的兄長既然能托他來尋,要麽是他們私交甚篤,要麽就是對方比顧玄棠更加尊貴,無論是哪一樣,若是紀連幽對他這态度不滿意,回去告他一狀,總歸是不太好的。她暗下決心,決定對紀連幽好些,也好幫顧玄棠說說話。

她很快研好了墨,一邊寫着字一邊輕聲道,“我表哥這人其實很是溫和,只是向來不愛表現,他也并非真想讓你欠他一文,只是為了讓你心安,不然,你倆這非親非故的,你收他一件衣服,也不好意思吧?”

紀連幽想了想,點了點頭,“這倒是。”

左菱舟笑了笑,“他怕你覺得不好意思,所以讓我把這件衣服算成你欠我的,這樣,日後你把錢給我就好,也方便一些。”

紀連幽聞言,倒是有些開心,比起一臉冷淡的顧玄棠,她顯然更願意和同樣是姑娘家并且性格溫柔的左菱舟交談,她有些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忍不住稱贊道:“你這表哥雖然平日裏看起來冷漠了些,但是心思卻很細膩,也很照顧人。”

左菱舟連忙附和,“是啊,他就是不愛和陌生人交談,可是人卻是很好的,那賣身契是他幫你要回來的,也是他一早就決定了要還你的,只是這男女有別,他不愛與姑娘家說話,便由我代為傳達與轉交了。”

“那你代我謝謝他。”紀連幽不疑有他,真心道。

左菱舟笑眯眯的答應,“你日後有什麽事情可以盡管來找我,我們倆都是姑娘家,你與我說話也更方便一些。”

紀連幽聞言,竟是看了她一會兒,認真道:“真的嗎?”

“自然。”

“那,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我有東西丢在趙府了,我想去找回來。”

左菱舟沒想到她這話剛客氣的說完,紀連幽就提出了要求,只能問道,“是什麽?”

“一個荷包。”她說。

左菱舟皺眉,她雖不知顧玄棠和趙員外說了什麽以致于趙員外如此迅速的放了紀連幽,但是謹慎起見,如今既然已經出了趙府,最好還是不要回去了。

“那荷包很重要嗎?”,

紀連幽點頭,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說了出來,“是我和我心上人的定情之物。”

左菱舟憶起之前在杏花村的時候,她繼母騙他們說她追着她心上人進京去了,當時她看出來她繼母在說謊,卻沒想到這個心上人竟是真實存在的。

她看着紀連幽,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理智告訴她,她應該勸她不要再回去了,可感性卻又讓她開不了口。

紀連幽見她不說話,想了想,咬了咬唇,問道:“你們能陪我一起回去找找嗎?”

這下左菱舟更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了,她誠實道:“這事我定不了,得去問問我表哥。”

紀連幽連忙點頭。

“那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回。”

左菱舟說完,就離開去找顧玄棠去了,顧玄棠聞言,卻是并沒有什麽波瀾,“只是一個荷包罷了,不值得興師動衆,她若想去,便自己去罷。”

“她既然想要我們陪她去,那定然是自己不敢去,她手臂上有鞭痕,想必在那裏受到過欺負,故此心生害怕。”

顧玄棠看了她一眼,“你也覺得她該回去?”

左菱舟搖頭,“她不該,可是那東西偏偏是她情郎和她的定情信物。将心比心,我現在沒有情郎,可是,若是哪天,你給我的重要東西,我不小心弄丢了,我也是想要找回來的。哪怕明知道,不該去找,也是忍不住想去找的。”

她的雙眼澄澈,表情真摯,顧玄棠看着,突然笑了,他的眉眼溫柔了下來,輕輕搖了搖頭:“罷了,我讓顧一陪她去,這下總可以了吧?”說完,似笑非笑地看了左菱舟一眼。

左菱舟有些摸不着頭腦,這是怎麽回事?幹嘛這麽看她啊?

“那我這就回去告訴她,也好讓她在找到荷包後和我們安心上路。”

“嗯。”顧玄棠應了聲,算是回複。

左菱舟回去把結果告訴了紀連幽,紀連幽明顯一下生動了起來,她這會兒只覺得左菱舟與顧玄棠真是通情達理,連連道着謝,又想起她的欠條還沒寫完,主動道:“你快寫欠條吧,寫完我給你按手印。”

左菱舟被她這一打岔,差點忘了這事,連忙接着之前的寫完,遞給了她,紀連幽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不大識字,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就直接按了手印。

左菱舟沒讓她署名的将欠條折起來收好。兩個人都有些心知肚明,這與其說是一張欠條,倒不如說是一道楚河漢界,用這一文錢,劃開他們之間的糾纏牽扯,他們互不相欠,各不相連,還是泾渭分明的兩個個體。

紀連幽挂心着自己的荷包,因此按了手印,就去找顧一一同去了趙府,只是她的運氣大概都用在了被左、顧二人救出趙府,那個荷包,她怎麽也沒找到。

紀連幽有些難過,只好默默勸慰自己,人沒事就好,好歹自己現在還好好的,等進了京,見了李郎,便是比一百個荷包都值得。

天上的日頭逐漸升高,幾人收拾好了東西,出了客棧,打算離開這裏。

紀連幽見到比她還高的馬,登時愣住了,“我不會騎馬。”她有些愁苦地說道。

顧玄棠聞言不自覺去看左菱舟,左菱舟卻是一點頭,“我沒事,我爹以前教過我,我會。”

“那我和你騎一匹。”紀連幽連忙道,邊說還邊走到了她身邊,摸了摸她身後的馬。

左菱舟看向顧玄棠,詢問他的意見,顧玄棠颔首,“便如此吧。”

他們就這樣出了橫邬縣。

山間的小道比起官道要難走很多,左菱舟騎在馬上,覺得走這裏其實也有些不妥,官道好歹有人,若是遇事,他們還可以求救,可是這山間的小道,他們便是死在這裏也不一定有人能立刻發現。然而,如今已經行走在了路上,再說,官道雖然人多,但卻有可能早已布好了埋伏,顧玄棠既然決定走這裏,那肯定有他自己的思量,她便沒有多話,只安靜的跟在他的身邊。

崎岖的道路上,四人三馬的景象十分飒爽,若是單從背影來看,甚至還頗有幾分江湖俠客的風采。

紀連幽抱着左菱舟的腰,下巴挨在她的肩上,在她放慢速度的時候問道:“等過幾天,我們安全了,不這麽着急趕路了,我能試試騎馬嗎?”她在馬背上度過了些時日,見左菱舟騎起馬來十分容易,遂有了些興趣,也想要試一試。

左菱舟點頭,“當然可以。”

紀連幽就滿意了,坐在她身後憧憬着自己的英姿。

一路上倒也算安寧。

晚上休息的時候,左菱舟和紀連幽一起相依着背靠在樹幹上。紀連幽已經睡了,左菱舟見顧玄棠還在火堆旁看着火,明亮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襯的他的容顏在夜色中格外惹眼。她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看過的一些電視劇,江湖兒女初入武林,一腔熱血,天地為廬,有時夜晚累了,男女主便靠在一起,互相依偎着守着火苗說着話,雖然艱苦,卻心裏十分慰藉,自有一種寧靜致遠的詩情畫意萦繞心間。

她不覺就有些向往,希望如今枕在自己肩上的人不是紀連幽而是顧玄棠,他們也可以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語,他看着火,她說着話,互相依靠着。

顧玄棠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轉過頭看向她,火苗躍動帶起的光亮照在他臉上,像追光燈一樣照的他英俊得有些動魄,他看着左菱舟,問道:“怎麽了?”

左菱舟看着他火光映照下動人的模樣,一顆心滿是鼓噪,說出的話卻很輕柔,“你不睡嗎?”

“先不睡,你趕快睡吧。”

“顧一肯定在守夜了,你也休息吧。”

顧玄棠笑了一下,在黑夜的火光中宛若夜昙一般魅惑,勾得人心神不寧,引人向往,“他守了幾天了,我讓他睡了,後半夜換他。”

“那我陪你說說話吧。”左菱舟堅持道。

“別鬧,”顧玄棠有些無奈,“明日還要趕路,你快睡吧,乖。”

他們倆自相識以來,左菱舟還是第一次聽他對自己說“乖”這個字眼,一時竟有些無法反駁,只能默默的看着他,有些不忍他一個人醒着。

然而她終究是累了一天,很快,眼睛就有些睜不開了,她倔強的揉着眼睛看着顧玄棠,卻是終究抵擋不住困意,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腦袋靠着紀連幽的腦袋,睡着了。

顧玄棠感受到那股一直盯着自己的視線消失了,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她正歪着頭,已經睡着了。他想起她方才堅定執着的模樣,站起身走了過去,從自己的包袱中找了件外衫給她們披上,左菱舟睡得很沉,沒有感受到他的動作,還是安穩地閉着眼睛。

顧玄棠幫她把衣服蓋好,一擡頭就看到了她沉睡的模樣,她睡着的時候模樣很是天真惹人,沒有醒時的靈動聰穎,只剩下無害的嬌軟,佐以過于好看的容顏,讓人生出一種想要疼寵的心思。顧玄棠靜靜的看了會兒,又想起她剛剛明明已經困倦,卻還使勁兒揉着眼睛努力睜開想要看着自己的模樣,有些執拗,有些傻,又有些可人。

他的眼眸不覺盛了些情誼,流露出極其清淺卻又醉人的笑意,“小姑娘。”他忍不住輕聲道,卻是含了些包容寵溺,溫柔缱绻。

待到第二日天亮,林間的飛鳥撲簌簌的撲騰着翅膀飛起,左菱舟也終于醒來了。她這幾日睡得都不太好,肩膀和腰都有些困,一邊捶着腰一邊跟着紀連幽去河邊洗漱,準備洗漱完後再次啓程。

從橫邬縣一路往北,就即将到達青城,小路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左菱舟一顆揪起的心也終于慢慢放下。他們夙夜奔波,這幾日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都不太/安穩,等到了青城,倒是能稍微歇息一下,放松精神。

然而,就在她剛剛覺得可以松一口氣的時候,一支箭竟破空而出,直直的朝她的門面射來。

左菱舟喊了聲,“小心。”條件反射的彎腰躲過,就聽到身後傳來紀連幽的尖叫,她一回頭,就見紀連幽被人從馬上抓了下去。左菱舟心下一驚,還未來得及出聲,卻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她瞬間被拉下馬,想也沒想,直接扒出自己腰間的匕首,轉身紮了下去,那人松手避過,竟是直接抽刀朝她砍去,左菱舟吓得高喊了聲“顧一”,從腰間拿出一直藏着的當時離開九彎山時向王大夫要的迷藥,掩住口鼻直接灑向那人。

她看着那人擡起手欲遮自己的口鼻,撒腿就跑,顧一聞訊趕來,很快抱起她把她和紀連幽放在了一起,自己護在她們身前。

左菱舟見紀連幽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在發抖,強行壓制着害怕,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她把懷裏的藥遞給紀連幽一包,“這是迷藥,要是有人過來,你就撒向他。”

紀連幽連連點頭,雙手攥緊了藥。

他們這一次運氣不好,前來的殺手比之前的要多,顧一身手很是厲害,左菱舟和紀連幽躲在他身後,看着他拔了刀,出手幹脆而利落,瞬間就解決掉五六個人,然而卻還是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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