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左菱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的顧玄棠的屋子, 她一路往前走着,眼淚默默的順着臉頰往下流, 她擡起袖子擦了擦, 安靜的悲傷的繼續往前走。

她一直走出了顧玄棠的院子,走到了自己的院子, 走到了院裏的石桌旁, 才終于像耗盡所有的力氣一般, 坐在了石凳上,小聲哭了出來。

她從來沒有這麽傷心和不知所措過,她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父親突然離開的那天, 她看着他僵硬着身體,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不知所措的跌坐在地上, 無助的只能感受到自己的痛苦與迷茫。

她不明白, 為什麽總要讓她去經歷這樣的事情,她才十八歲, 她不能好好的像其他的姑娘一樣活着嗎?為什麽要讓她去選擇生或者死?她喜歡顧玄棠, 可是她也喜歡活着,為什麽, 一定要讓她去選擇其中一個呢?

她哭得抽抽噎噎的, 眼淚止不住的往出洶湧。她擡起胳膊擋住了眼睛, 月光下,只能看到她臉上的淚痕一道一道。

顧玄棠站在她的院子外,聽着她壓抑着的哭聲, 看着她哭得肩膀不住的抽動,他動了動腳步,似乎想上前去安慰她,可是最後,還是忍住了。

燕七來找了他,說他路過蘭馨園,聽見左菱舟在哭,他心下一驚,等反應過來,人已經到了這裏。他真的是習慣了,習慣了在聽到她的消息後下意識的來看她,習慣了在她傷心的時候安慰她,他是真的很想去照顧她保護她,陪她走遠這短暫而漫長的一生,可是,卻已經沒有資格了。

左菱舟拒絕了他的請求,那麽若是他僥幸活了下來,以她的聰明與懂事,待兩人再次相見,必會隔一道間隙,她會永遠記得她曾經在他最需要的時候臨陣脫逃,而再也無法,像現在這樣對自己肆無忌憚的理直氣壯。而若是他死了,又何談照顧與保護呢?

他看着左菱舟,想起燕七問他,真的是只把她當妹妹嗎?如今看來,不管他是否對她有其他想法,走到兄妹這一步,似乎已經是他們感情的盡頭了。

他慢慢的向後退去,用牆壁遮擋住了自己,她的以後還很長,還會遇到很多人,很多願意喜歡她,保護她的人,而他,則已經沒有資格或許也沒有性命再去照顧她。所以,她需要堅強一些,至少,恢複到自己當初在九彎山見到她那會兒,她一個人的堅強。

顧玄棠覺得有些難受,他很少有這樣的感覺,他從出生開始就是天之驕子,家族興盛,天資聰穎,即使生性高傲,也沒有遇到過什麽挫折。他是如此的順風順水,宛如一條不斷奔騰的河流,又天生的性情冷淡,以致于從小到大竟都沒有怎麽體驗過難受的滋味。

而現在,他體驗到了。

那是真的很不好受,以致于他會不自禁的想,為什麽她要活的如此明白呢?他明明一直都知道她就是這麽一個活得十分明白的人,他也為此而感到欣慰。可現在,他卻忍不住希望,她可以不要這麽明白,這世上,看明白的人活的總是太累,有時候,适當的糊塗一些,反而會更活的更舒服。

他想到了最開始他們相遇,她一口一個表哥,也想到了他教她寫字,她心裏不樂意,卻還是乖乖的和他學了起來。可是,他最後想到的,卻是那天夜裏,他在炕上,左菱舟站在地上,他說自己要一個人去七寶,左菱舟說,“我不要。”他那個時候是怎麽回答她的呢?

顧玄棠至今還記得,他問她,“那你要如何?與我患難與共嗎?”

那時候,左菱舟在一瞬間愣住了,她在那一剎反應了過來,沒有再說話,無聲的拒絕着,因為她想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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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他再次說出了這句話,她也再次在沉思後選擇了拒絕,也只是因為,她想活着。

只是第一次,他只是随口說說,那時,他對她的感情很薄淡,所以他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原因,牽連無辜;而這一次,他是真的很希望她可以答應,他願意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保護她,也會盡量讓她全身而退,他只是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可以在這個時候,陪在他的身邊罷了。

他以為他們可以,可結果卻并不是。

顧玄棠嘆了口氣,他并不怪左菱舟,比起左菱舟,他更厭惡這個時候的自己,明明自身都難保,何必要讓別人趟這趟渾水,把她留在這裏,不是更好嗎?這才是真正想保護她的人,應該做的。那麽自己又何必為此而難受失落,這于她而言,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左菱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就像她不知道他在她身後,也不知道他在院子外的思想,她抽抽噎噎的哭着,在哭的差不多後。才似終于緩了過來,慢慢走進了自己的屋子。

她躺在床上,想着顧玄棠剛剛平靜的面色,她覺得他肯定對自己很失望,肯定很難過。他第一次這麽直接的表達自己的訴求,可是卻被她給拒絕了,她口口聲聲說着舍不得他,可是到了這種時候,卻貪生怕死的臨陣脫逃。

她覺得自己既卑鄙又醜陋,眼淚再次止不住的洶湧而來。

她就這麽哭着想着,想着哭着,竟不知不覺,慢慢的哭着睡着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裏很安靜,只有一望無際的白茫茫的白色,她走在這片迷茫中,眼神四處環顧,她感覺自己似乎在找一個人,可是她記不得是什麽人了。她一路走,一路尋找,終于,看到了一個熟悉身影。她跑了上去,喜笑顏開的喊道,“表哥。”

然而,那人卻沒有理她。

她不斷地叫他,“表哥,表哥。”

那人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平靜無波,他冷着一張臉,說,“你吵着我了。”

左菱舟有些委屈,小聲抱怨道,“是你不理我。”

那人卻只是嘲諷的笑了一下,語調清緩道,“我認識你嗎?”

他說完,就繼續向前走去。

左菱舟不敢相信的怔楞了片刻,然後一路跟了上去,她不斷的說着話,可是對方卻全然不再搭理。

她看着眼前的白色在他的腳步下慢慢生出了其他顏色,他向左走去,綠草成茵,他向右走去,鮮花盛開,他不斷向前,那些迷茫的白色就變成了一個個城鎮的模樣。左菱舟有些驚喜,和他說,“你看,這些都是我們走過的地方。”

可是顧玄棠卻全然不在乎,他一路向前,一直走到了左菱舟認不出的地方,有一個姑娘打着傘向他們走了過來,在他的面前停下,靠近他和他說話。左菱舟以為他不會搭理,畢竟,他這一路都沒有理會自己。可是,他卻沖那名女子笑了笑。

他們談天說地,言笑晏晏,她覺得陌生,覺得害怕,她沖到了兩個人中間,問他為什麽不理自己,為什麽要和這個女人這麽親密。可是顧玄棠卻置若罔聞,他們很快就訂好了婚約,選了黃道吉日,成親行禮。左菱舟不能接受,她像瘋了一樣的橫插在他們中間,不斷地趕走那個女人,不斷地讓他看看自己,可是他卻只是如同看陌生人一樣的看着她。

左菱舟感覺自己要承受不住了,她的世界在這一刻冰封雪冷,她抱着顧玄棠,乞求道,“你看看我,我是左菱舟啊,你忘了嗎?”

“他确實忘了。”在一片的冰冷中,她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那個女人看着她,諷刺道:“他憑什麽記得你,你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臨陣脫逃,你放棄了他,又有什麽資格再站在他身邊呢?”

左菱舟看着她,那一刻,她的臉終于在漫天的風雪中清晰了起來——那竟然是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那人笑着,輕蔑而諷刺,她說,“是你先放棄的,現在,你又想挽回嗎?你是什麽樣的身份,他是什麽樣的身份,他有那麽多優秀的姑娘可以選擇,何必選擇你呢?以前,是因為你們一路風雨,你和他經歷了別人所沒有的,你陪他歷經了生死,所以你可以喜歡他,你配的上他。可是現在呢?只不過是一個臨陣脫逃放棄過他的人,又有什麽資格與大楚的當朝丞相相配,你是有顯赫的家室還是有驚人的才華,只不過是一介村姑罷了。”

左菱舟聽着她的話,顫抖的松開了手,她覺得她說的對,說的直擊要害,說的她辯無可辯,她一直都知道,他們身份懸殊,若不是陰差陽錯,有了這一路的扶持,她何德何能,能配得上他這樣優秀的人。

她慢慢的放下手,準備離開,卻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別聽她胡說,你是我妹妹,何人配不上!便是我,也是真真切切喜歡你的。”

她震驚的轉頭,就見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另一個顧玄棠,她詫異的回頭,卻發現冰雪的世界消失了,只餘下一片血紅。她聽到刀劍的聲音,連忙轉過頭去看顧玄棠,然而,卻看見一支箭破風而來,直穿他的心口。她震驚的睜大了眼,瘋了一般的想要去到他的身邊,卻怎麽也過不去,顧玄棠看着她,似乎是想說什麽,他張了張嘴,卻只來得說出,“你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活着。”

就被四面八方的箭萬箭穿心而過,左菱舟不敢相信,她搖着頭,叫他的名字。

顧玄棠笑了笑,一如那日在榴花下,溫柔包容。而後,他所站的土地轟然崩塌,他從她的面前掉落下去。

左菱舟一個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止不住的喘氣,腦子裏都是顧玄棠夢裏的模樣,她的一顆心跳的飛快,後背滿是虛汗。她怕的不行,顫抖着掀了被子,見自己剛剛睡着時沒脫衣服便直接朝顧玄棠的那裏跑去。

她一路跑的飛快,進了他的院子,拍着他的門,着急的喊道,“表哥。”

顧玄棠還沒有睡着,從床上坐了起來,準備下地開門的時候,卻是停住了動作。見了又如何,不過是兩廂尴尬罷了,反倒不如不見。

左菱舟拍了一會兒,見他不來開門,便把門拍的更兇。她不斷的拍着,她知道顧玄棠應該已經醒了,可是他卻遲遲沒有給她開門,為什麽?是不願意見她嗎?因為之前她拒絕了他所以他生氣了嗎?她想到了那個夢裏第一個出現的顧玄棠,想到了對方對自己的冷漠,她只覺得既委屈又害怕,一時間話語中都帶上了哭腔,“你不要我了嗎?你不喜歡我了嗎?你不想見我嗎?”

她哭着拍着他的門,喊道,“顧玄棠,我不是你的妹妹了嗎?你不想當我的表哥了嗎?”

她狠狠的朝門上拍去,卻突然手上一空,她愣了一下,恍若夢中的擡頭,就見顧玄棠開了門,神色冷淡的看着她。

左菱舟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她覺得她這一晚上哭的怕是比自己往常一年哭的都多,可是她實在是忍不住,她看着面前的人,一步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她壓抑了一晚上的哭聲,終于在這一刻宣洩了出來。

她抱着顧玄棠,抵着他的肩膀,肆無忌憚的害怕的委屈的難過的哭着。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打算這一章寫到他們和解的,結果看了看時間,再不發文,今天就要過去了,所以就先到這裏吧,剩下的明天再寫。表妹的夢境就是她的心理,在夢裏,起初的那片白,是她自己的世界,後面的五彩缤紛是表哥帶給她的世界。表妹害怕的不僅是表哥死,還有她若是不陪他一起,日後即使他活着,她也無法理直氣壯的站在他身邊,因為她曾經放棄過他。她其實一直都很明白,自己和表哥身份上的差距,只不過她向來都是個忠于自己感情的人,所以一直告訴自己她陪他一路風雨,所以即使身份地位有差,也沒關系,畢竟她有所付出,所以,她才會在夢裏,害怕自己這一次的退縮,讓自己再也沒法這麽說服自己。

總的來說,表妹是一個感性和理性并重的姑娘,有自己的一杆秤,所以活的很清醒,也很對得起自己和他人。

明天和解,然後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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