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左菱舟聞言, 想了想,轉過身, 拉低了衣領, 緩緩露出自己右邊的肩膀,而後, 才再次轉回來, 低着頭, 也不說話。

周以苛仔細的看着,随後說了一句,“抱歉, ”竟伸手摸了一下。

左菱舟被他這一碰,瑟縮着往後退了一下。

周以苛收了手, 溫聲道:“剛剛唐突了, 讓你受驚了。”

左菱舟搖了搖頭, “沒事。”

周以苛盯着她,他的目光很溫柔, 平靜而包容, 他道:“你之前說自己是在杏花村住着?”

左菱舟點頭。

“家中有什麽人?”

“只有一個父親。”

“你父親叫什麽?”

“左功梁。”左菱舟道。

“你今年多大?屬什麽?”

“十八,屬兔。”

周以苛颔首, 他又咳了幾聲, 沙啞着喉嚨問道:“你父親可給你說過什麽?或者留下過什麽?”

左菱舟看着他, 猶豫了一番後,還是将自己腰間的匕首拿了出來,遞了過去。

周以苛看着手上的匕首, 一時有些恍惚。他還記得這柄匕首,這柄他母親本打算送給他的匕首,只是那時他少年心氣,覺得這匕首有些女氣,故此沒有收下,讓她留着自己防身用,未曾想,她竟是留給了自己的妹妹。

周以苛看着,不覺低低嘆了口氣,這麽多年,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略帶惆悵的将匕首還給了左菱舟。

“這麽多年,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左菱舟道,“我爹對我很好的。”

周以苛笑了一下,“他是母親的侍衛,你是他的小主人,他自應是對你好的。”

“話不能這麽說,”左菱舟看他,“現今,若不是陛下登基,派顧大人來尋我,我一人在外,他便是對我不好,你們也不能知道。他能一直好好待我,把我當親女兒一樣,那是我的福氣,我該感激他,而不是認為理所應當。”左菱舟認真道,“不管他是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都一直是把他當做親生父親的。”

周以苛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怔楞了一下,卻是很快就緩了過來,眼裏帶了些欣賞。他出身權貴,又登基為皇,身上自然少不了對尊卑的理所應當,可偏偏他又經歷過在反齊的連年征戰中與将士同吃同睡的時光,他見到過民生的疾苦,感受過生存的不易,也因此,對尊卑并不像其他權貴那般在意。他本以為自己的妹妹流落民間,跟着一個侍衛,能夠平安長大就已是不容易,未曾想,她不僅出落的面容明麗,便是整個人的思想,也十分溫柔難得。

“你說的對,”他道,“他能将你撫養的如此善良懂事,又敢于直言,确實是很不錯。”

左菱舟本以為他會生氣,沒想到他竟然還誇了自己,一時有些意想不到,不禁笑了笑,“嗯”了一聲。

周以苛的身體還不太好,再加上兄妹二人多年不見,突然相認,還有些尴尬,又聊了幾句,就和她一起出去回到了外殿。

他重新在龍椅上坐下,開口道:“朕已經确認過了,左姑娘确實是朕的妹妹,菱兒離京多年,此番能重新回到宮中,顧相功不可沒。朕今日有些乏了,菱兒你和紀姑娘先回宮歇着,醒之留下,朕有話與你說。”

“是。”左菱舟說完,看了眼顧玄棠,慢慢退了出去。

她們二人又重回了泠清閣,托着腮看着彼此。

“我總覺得,今日的事情有些奇怪。”左菱舟先開口道。

紀連幽點頭,“我覺得皇帝也有些奇怪。”

“是啊,突然間叫我們過去,突然要看我的胎記,突然就認出了我是他妹妹。”

紀連幽看她,“既然他都知道你是他妹妹了,為什麽還要我和你一起回泠清閣歇息啊?”

左菱舟的腦袋一下離開了托着的手,驚愕道:“你不和我一起回來這裏,你還要去哪裏啊?”

紀連幽有些不好意思,“現今真相大白了,我也不是宮裏的人,怎麽能繼續住在宮裏呢?”

“那你想住哪裏?”左菱舟問她。

紀連幽一下被這麽問題難住了,她趴在桌上,皺着眉,“我該出宮了,找家客棧住下,然後去找李郎。”

“然後被追殺你的人看見,你和你的李郎,兩個人就都沒命了。”

紀連幽一聽這話,瞬間愁苦了起來,“你說的也是,唉,好麻煩啊。”

“所以你就乖乖的先和我住着吧,之前還說我們是好朋友好姐妹,現在就要把我一個人扔在皇宮裏,你的良心真的不會痛啊。”

紀連幽被她這話說笑了,伸手拉了拉她的手,“我就是說說嘛,你瞧,我不還在這裏呢。”

左菱舟“哼”了一聲,紀連幽連忙又哄了兩句,這才把公主殿下哄高興了,兩個人繼續讨論着皇帝的事情。

一個時辰後,顧玄棠在兩個人的疑惑中再次出現在她們面前,左菱舟連忙問道,“他把你留下是說了什麽嗎?和我有關嗎?”

顧玄棠颔首,“有一些和你有關,有一些和你無關。”

“有關的是什麽?”左菱舟好奇道。

顧玄棠看着她,招了招手,左菱舟立馬湊了上去,就聽見他道,“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氣得左菱舟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

“你今天是想在宮裏待着,還是去我那裏?”

“我還可以去你那裏?”

“陛下這幾日會比較忙,可能暫時無暇顧及到你,所以你若是覺得在宮裏過于沉悶,可以先住在相府。”

左菱舟聞言,立馬拉起了紀連幽,“那還等什麽,走啊。”

顧玄棠見此,忍不住在心裏替當今的聖上默默鞠了一把同情淚,若是周以苛見到她這樣,怕是又該心塞了。想到這裏,顧玄棠竟忍不住帶了些笑意,“那便走吧。”

再回到相府,左菱舟感覺這一天都有些恍恍惚惚,糊裏糊塗。她躺在床上,将今天發生的事情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皇帝有些怪,她想問問顧玄棠,卻又覺得若是有必要,顧玄棠會主動告訴自己,他不說,便應當是沒有必要的。

左菱舟翻來覆去的想着,最後決定,還是問問吧,以三日為期限,顧玄棠若是自己說了出來,自是最好,若是他不說,她就問問,他們倆現今都是男女朋友了,也應當沒有那麽多忌諱。她想完這些,這才閉上眼睛睡覺。

時間一晃而過,待到第三日,左菱舟還沒來得及問自己的問題,紀連幽就先開口問道,“顧公子,你有找到李郎嗎?”

她說完,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低聲道,“我有些想他了,所以想見見他。”

顧玄棠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夾菜的手就那麽停住了。

他看着還帶着小女兒羞澀的紀連幽,沉默了許久,才嘆了口氣。

“你真的想見他嗎?”他問。

紀連幽點頭,“我這一路以來,最大的心願就是見到他,我的父親不在了,以為的哥哥也不是哥哥,就只剩他一個親人了,所以,我很想見他。尤其是每日裏看着你和菱舟,我就更想他了。”

左菱舟聞言,想起了那晚顧玄棠說的話,一時有些難受,看了看紀連幽,又看向顧玄棠。

顧玄棠還是直視着紀連幽,他的神情很是平靜,眼裏卻帶了些溫柔的憐惜,他慢慢的眨了眨眼,低下了頭,緩慢而不忍的開口,“其實,你已經見過他了。”

紀連幽有些驚訝,左菱舟也是一驚,她聽見紀連幽不解的問道,“什麽叫我已經見過他了?”

是啊,紀連幽一直和她在一起,怎麽會已經見過他了,如果見到,又怎麽會不告訴自己。

顧玄棠嘆了口氣,他道,“先吃飯吧。”

可紀連幽哪還吃的下去,連忙說道,“我飽了。”

左菱舟裏配合着說道,“我也飽了。”

顧玄棠見此,知道那些他一直想隐瞞的事情,大抵是要藏不住了。他不可能瞞紀連幽一輩子,他們這一路走來,他對紀連幽簡直太了解了,她的心裏和眼裏就只有一個人,她看着那個人,永遠不會忘記。所以他不想告訴她那些殘忍的事情真相,可是,他也知道,也正因為她滿心滿眼都是那個人,所以,那些他想永遠隐瞞的事情,也注定,無法真正的隐瞞。

他想了想,緩緩的開口道,“當年聖上跟着他的父親周将軍反齊的時候,麾下有四名猛将,一個是你們見過的司馬行松,還有三個,便是現在已經被貶的杜青雙、還在軍內的周俊,以及當年死在戰場的周禮。”

“周禮是聖上的堂弟,雖說是堂弟,可到底只是周家旁系的一支,所以之前與聖上也只逢年過年才相見,感情并不算深厚。他的母親在他年幼時生了一場病,亡故了。之後,周禮機緣巧合遇到了一個老和尚,老和尚見他年紀小又對自己有一錠銀子之恩,便收了他為徒,帶着他回了自己的寺廟。周禮便在他的身邊習了一身武藝,也結實了一些江湖朋友,學了幾招江湖技能。”

“後來,周将軍反齊,周禮也長大了,就回到了周家,在與當今聖上比試完之後,成為了他麾下的一名将軍。他們兄弟的感情,是從那個時候才慢慢加深的。在反齊的戰争中,周禮出力不小,他輕功很好,又因為之前一直身在江湖,所以腦子十分活泛,有時候,甚至會突發奇想,用一些不算戰術的江湖手段去破敵。只是,武将本就是踏着生死線前行,平城山一戰,周禮戰敗,全軍殲滅,甚至連聖上也差點死在平城山。千鈞一發之際,司馬行松出現,救了聖上一命,在亂箭中帶着聖上離開了平城山。”

“那個時候事态實在太過緊急,以致于司馬行松只能确保聖上的安危,待到他稍微緩了過來,去平城山尋找周禮的屍體時,才發現戰場早已被清掃,所有戰士,屍骨無存。”

“那是整個反齊過程中死傷最嚴重的一次,也是後來所有人都不願提及的一道傷疤。”

顧玄棠靜靜的說着,整個人緩緩的沉默了下來。

紀連幽見他沉默,在等了一會兒後,才不解的問道,“你為什麽要突然和我說這些?”她道,“我又不認識他。”

“你認識他。”顧玄棠擡眼她,一雙眼裏沉着太多太過複雜的情緒,“你不僅認識,你還喜歡他。”他道,“他就是你無意間救起的李慕,也是你們前幾天在宮裏見到的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還記得周禮這個人嗎?我之前在燕府的時候提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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