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梨一路行
天上的星空似乎沒有維持太久,雲層不會因為是夜晚就停止随風前行,雖然星漢若河,可是也不及烏雲一片。而這烏雲下,烏恩的篝火已不如之前那般明亮,畢竟添柴的人已然睡去,不過火勢雖然微弱但也還一息尚存,就像不遠處的女子,一身傷痕累累,可是依然清醒。
紹淩并沒有因火勢的減小感覺到寒冷,她面對過比這更嚴酷的境地,可是她卻又覺得寒冷,因為她第一次意識這次可能真的會死。她的身份讓她殺過很多人,見過各種死法,有痛快的有折騰的,可是死了就是死了,什麽也沒了,只是她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會死。
事情發生在一月前,紹淩接過夫子的出門令,凡玄刀門弟子中若有被長老們相中,未來可擔當重任的便會要求行出門令,出門令作為考核自然要比普通行動更加艱難,它要求受令者單獨行動,并且在一個月內複命。
任務完成榮耀在天,任務未成人頭落地。
紹淩用手按住腹間的傷口,雖然似乎已被叫逍遙的矮子簡單處理,可是現在這種潮濕和溫暖的手感分明是又開始流血了。這箭傷太深,若沒有十天半月估計是好不了的,可是再去縣府偷怕對方已是加強戒備,若去林間尋螽,那時間更是遙遙無期了。
想着短短不到十天的時間,紹淩有些惆悵,最後她還是拿起身邊的樹枝勾勒起縣府的布局,勾勒起螽羽的模樣。她的身後傳來陣陣酣聲,有的人活得逍遙,有的人活的并不自在。
太陽初起,便又是新的開始,可是對紹淩來說卻更希望時間能停止下去。
紹陵閉着眼,但是背後的腳步聲卻早已進入她的耳朵,那腳步先是小心而躊躇,接着變得坦蕩自然,紹淩大概猜到是誰,她轉過身睜開眼,果不其然的是那個有點傻的矮子,不過今日在陽光下再看,這矮子似乎順眼了幾分。
紹淩打量着逍遙,但是似乎覺得兩人沒什麽可說,于是就只是看着,并不說話。
而逍遙似乎有些緊張,她搓着自己的衣角,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看着對方一臉冷漠,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麽好,終于在女子身邊看到有繪畫之物,于是便以此為媒道:“這雞毛畫得真好。”
“有話,直說。”紹淩不知她的目的,不過以自己對逍遙的觀察可以确認的是那确實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傻子。
對于女子的直接,逍遙頗有些尴尬,但也直接起來,她一個字一個字說的很誠懇:“這位女俠,我志在游歷天下,想邀你同行。”看對方還是面無表情,她并不放棄繼續說道:“哪怕只有一程即可,條件你開。”
果然是個傻子,紹淩心裏想着,天下之人無非志在名利,這種游歷天下的人倒是第一次聽聞:“我沒有興趣。”
如果按以往逍遙的脾氣,那必然會向這種‘給臉不要臉’的人發難,可是逍遙想到昨天自己志在必得的決心,又繼續問道:“那你對什麽有興趣?”
本來紹淩大可不理會逍遙的,可是卻不自覺的看了看腳下畫的縣府的螽毛,心裏又開始算着日子,那些煩躁開始打結。
逍遙順着女子的眼神看着地下的畫,若有所悟:“你若喜歡雞毛,我可以給你找,錦雞毛、赤雞毛,”逍遙直接蹲在女子身邊掰着手指說:“對,還有孔雀毛,你想要哪個都成。”
紹淩習慣了一個人,平日裏跟着同門行動大家也各行其事并不多言,再加上自己一張拒人千裏之外的臉,走到哪裏基本上也是得個清靜,如今這才睜開眼就被人追着說個不停,對此紹淩還回頭看看了不遠的烏恩,想這馬夫總能把這人牽走吧,但烏恩卻懂事的避開她的雙眼,只是坐在車頂認真補那個被砸穿的窟窿。
若是對方是敵人,紹淩還是有無數種方法讓她閉嘴,可是對方偏偏是自己的恩人,還有點傻子,紹淩突然看到不遠處樹上挂着的梨,便心生一計,她朝梨樹指了指:“你摘個梨給我,我就跟你一程。”她又轉身看着烏恩:“不能讓其它人幫你。”
看到對方終于有了回應,逍遙沒有多思量,立即應承道:“若我摘下便真跟我走一程?”
紹淩點點頭,又說:“只行一程。”
烏恩看着在梨樹下蹦噠了好一會的逍遙,無奈的吐了口煙,拿着摘好的果子走到女子身邊,他還是以古老的部族方式簡單的向女子問了好,女子簡單的颔首接受。烏恩将果子遞給女子,便坐到了女子邊上。
“女俠,這樹可有一丈高呀。”烏恩看着不遠處正在爬樹的逍遙嘆道,他東家身高可不過五尺。
紹淩看了看果子,确認是無毒的品種便吃了起來:“我沒強迫她,她自己決定的。”
“可是女俠總還是得跟我們走一程的。”烏恩看着女子:“你總不能穿着破衣服或者我們東家的衣服去行動吧。”女子若不是有事在身,又怎麽會出現在弦陽居,又怎麽會弄一身的傷。這點烏恩心裏還是十分清楚的。
紹淩愣了愣,又繼續開始啃果子,烏恩說的并沒有錯。
烏恩抖了抖煙杆,接着說:“既然你和東家有約定,可是沒有說這一程有多遠,我們載你去附近的小城鎮,遠離陽河的勢力,到時候再一拍兩散,對你和我們都好。”
“你不像個馬夫。”紹淩盯着烏恩,眼神帶着些殺氣。
烏恩笑了笑,他心裏快速的考慮了一下,并沒有把手放在腰後的刀上,依然淡定的說:“嗯,因為我是個老馬夫,經驗自然多些。”
“那她呢?”紹淩看看從地上又爬起來的逍遙:“她是你女兒?還是你情人的女兒?”
“女俠說笑了,她就是我東家。”烏恩拍拍屁股上的土站了起來,也看着狼狽的逍遙:“一個月給我一錠銀子的東家,不好找啊。”
紹淩看着那個又開始往樹上扔石頭的有錢‘東家’,明知道靠自己的能力是摘不下梨子的,可是還是在嘗試着不同的方法,紹淩微笑的搖搖頭,也許她也不應該那麽悲觀,還有九日的時間,螽羽一定要想辦法拿到。
逍遙很少運動,今天這一折騰倒是讓她流汗不少,她已試過跳躍,試過爬樹,試過墊石頭,試過踹樹杆,而現在已經向上扔了不下十塊石頭,不過莫說砸中梨子,就連樹葉都沒有打中。逍遙大喘着氣,心裏想着還有沒有什麽方式可行,不過幾年後的她才算明白,這梨子尚未成熟,連用手摘下來都得使力,更別說從樹下想辦法了。
“下來啊。”逍遙似乎累傻了,開始對着梨樹大叫。一旁的烏恩撫額無語,若有旁人他只覺得逍遙真是丢臉至極。
“我讓你下來……!“逍遙又扔出一顆石頭,大叫着。不過并不知道是石頭的原因還是吼叫的原因,真有一顆梨子不偏不倚的從天而降打中逍遙的面門。
逍遙看着從臉上又掉到地上的梨子,又看了看那丈高的梨樹,自己似乎都有些不太相信,不過既然從天而降那便是天意,她拿着梨子歡奔向女子:“我拿到梨了,拿到了。”還不忘一邊比劃着:“我拿石頭把它打下來了。”還不忘跑到烏恩跟前:“以後不用每次都你去摘果子了。”
烏恩看着亢奮的逍遙,皮笑肉不笑的配合着說:“東家厲害。”
“那可不是,世間無難事,只怕古逍遙。”逍遙又恢複成了平日裏一臉得瑟的小樣,又屁颠着走到女子面前,将梨遞給女子:“這位女俠,本小姐拿到梨了,你不會爽約吧?”又不忘記提醒道:“你可是江湖中人喲。”
紹陵接過梨子,冷笑一下又把梨子扔到了身後,看着一臉驚愕的逍遙:“自然不會。”
逍遙看着自己費了十萬功夫才拿到的梨子竟然被随意扔在了地上,被那樣孤零零的留在土裏,心中只覺得自己的成果被否定了一般,她拉着女子的前襟質問道:“你為什麽要扔我的梨!”而心裏卻想着,長的這麽漂亮的女人卻是個冷心腸,若不是給自己安排的試練定然不會與這樣的人同行。
本以為女子要有所解釋,可是對方卻将她推開答道:“只讓你摘,我又沒說要吃。”
逍遙一時失語,心中只是不斷的念叨:嘴巴臭又怎麽樣,我選的,我古逍遙自己選的。
看着呆若木雞的逍遙,女子鑽進了馬車,還不忘記多說一句:“你要覺得可惜,自己吃呀。”
而看着果真去撿梨的逍遙,烏恩瞥嘴搖頭,以逍遙死愛面子的個性,估計這生的發澀的梨會被她哭着吃完。烏恩理了理馬鬃,跳上自己的位置沖逍遙叫道:“東家,快上馬吧。”
馬車再次出發,車內逍遙與紹淩不在多語。不過看着偷偷把梨子扔出馬車的逍遙,紹淩還是經不住一笑,不笑則罷,一笑算是傾了城。
“女俠,你笑起來真好看。”因為剛才的事逍遙并不想去贊美她,可是還是沒有忍住。
紹淩馬上又恢複成平日裏的模樣,笑不是她應該有的姿态,何況還有沒能完成的任務,此時紹淩不僅收起了笑容,還皺起了眉頭。
見女子臉色又沉了下來,逍遙心裏又多了分距離,可是想着總要走一程,不可能一直叫女俠吧,還是小心問道:“女俠你叫什麽名字啊?”
見女子不回答,逍遙似乎不想放棄:“我叫古逍遙,天高雲淡一逍遙的逍遙。”
紹淩心中本來便又裝了事,而這古逍遙又如此多話,完全不像中原的閨秀人家。但是按紹淩的觀察,這逍遙言行舉止跋扈無禮,這拉車的馬也并非普通商人可以擁有,而再看逍遙雙手纖細,身無力氣可是又見多識廣,她一開始便沒有相信過逍遙來自普通的商人家庭。可是中原世家閨秀均以含蓄為美,像逍遙那樣的估計也是中原的一朵奇葩了。
“你是屬雞的嗎?”紹淩對于逍遙的不停的轟炸最後也忍不住回了話。
逍遙不知女子為何突然問到生肖,但見女子也竟然開始跟自己互動了,倒也高興了幾分,畢竟若能同行一程,話語多些自然是好事,于是比劃出一個犄角的樣子說:“沒有,我是屬羊的。”
“屬羊的話也那麽多嗎?”紹淩挑眉冷笑道。
本以為對方是好言相交,結果竟然是譏諷的話,逍遙頓時又後悔選擇這人同路了,不過她也并示弱:“我看女俠你是屬蛇的吧?”
“嗯?”對于逍遙猜中自己的生肖,紹淩還是有些吃驚,不過依然面無表情的問:“何以見得?”
“黃蜂尾上針,青竹蛇兒口。”逍遙翻着白眼擺着腦袋,失有所地的說道,言下之意便是說這女子說話沒一句好聽,這十二生肖沒有黃蜂,那不是屬蛇是屬什麽。
“……”
而在馬車外拉馬的漢子高歌着遠方的曲子:“那古老的巴郎聖山喲~你峻而險咦。那山下的漢子喲~你是英雄的後裔。英雄的後裔喲~策馬奔诶。翻越了古老的浮山,去放牧喲~”
歌聲悠長,它穿梭在樹林中,随着風經過白雲,經過山頭,經過樹林間某顆一丈高的梨樹,梨樹青色的果子順風微擺,一把黑色的飛镖插在樹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