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王夫人回來後沒過多少日子,宮裏就又傳出了元春有孕從才人直接升至嫔位的消息。兩府又是設酒擺宴看戲,熱鬧了一場。王夫人和黛玉都不喜歡這些個事,不過是瞎湊熱鬧。元春升位自然是叫許多人高興的,王夫人也在其中,巴着元春成妃之日。
寶釵感受着元春一步步向上,那心裏也是十分向往。便是這般又過了數日,就到了大選的日子。史湘雲知道薛寶釵要進宮參加選秀,寶釵是自己在賈家最喜歡的姐姐,她沒有不來為寶釵加加油打打氣的道理。來了後便日日陪着寶釵,說着些吉祥吉利話。
等到了那一日,便看着薛寶釵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入宮去了。
且不知寶釵入宮後是一番怎麽樣的場景,只知去前是嬌花美豔而明媚的,回來後竟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薛寶釵沒被選上,原這就在大夥的預料之中。薛寶釵雖也做了選不上的準備,但到底親身經歷了,還是萬分羞慚憤懑,各種情緒郁積在心裏疏散不掉。宮中又有元春作比照,她心裏的不甘之情便是怎麽也壓不住,到處是火氣。
回來後的幾日,薛寶釵都冷得很,較平常簡直就是兩個人。下人們能避的也都避着,不知說錯了哪一句話就招了臊了。原寶釵也不是善茬,不過是平日裏裝出了懂事溫柔罷了。等真有了事,哪還有半分平日間的樣子。史湘雲這種尤其嘴巴大的,想安慰寶釵卻是一句不到就弄得寶釵臉色越發難看,便也自動撤了。
賈寶玉本不愛那些争名逐利的,覺得寶釵沒被選上倒是好事。若是選上了,成日天為了權貴勾心鬥角的,又有個什麽意思?那宮裏的鬥那妃嫔們的嘴臉,與經濟仕途上假惺惺的嘴臉,到底怕是差不到哪去。所以寶玉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也沒去安慰過寶釵。
黛玉和三春倒是去安慰過,只有探春說出來的話稍稍符合寶釵的心思,別的幾乎都不說幾句。原不是一樣的性情,不是一路人,又能說出什麽話來呢?且她們是不願進宮的,也體會不到寶釵落選的心情。
這麽些日子過去,好事壞事發生了一籮筐。賈寶玉這厮這會子已把秦鐘之死、襲人不知去哪一些事情都忘了,又把平日裏的秉性都找了回來,不過還是與丫鬟姊妹們厮混,只黛玉從不愛搭理他。他倒也習慣,只是這般一段時間下來,那躁動的小心髒都要收不住了,便覺看什麽都是無趣。
在家無趣,賈寶玉便又去外頭鬼混,不大回家來。一回來,有時又癡癡呆呆的。茗煙見他這樣,便想着找什麽法子來讓他開心,左思右想,就想到了一個東西。他常跟着寶玉,自然知道寶玉哪些東西見過,哪些東西沒見過,這沒見過的東西想來必定能叫他家寶二爺開心的。
想畢,茗煙便走去了民間街集上的書坊內,把那古今小說并那飛燕、合德、武則天、楊貴妃的外傳等雜書買了許多來,送到賈寶玉手裏。賈寶玉何曾見過這些書,一看見了便如得了珍寶一般。
茗煙又囑咐他不可叫人知道了,只說:“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
賈寶玉只是憨笑,“你還信不過我?你這麽為着我好,我必不會害了你。”
賈寶玉嘴裏話說得實誠好聽,卻是沒往心裏去的。他在那些書中挑了一些,偷摸摸帶進了自己的院子,便藏在帳頂上。等無人之時,便就悄悄拿下來翻看。
看着看着,又想起夢中警幻所教的事情。他到如今也沒真正把最後一步給體驗了,心裏可是十分向往的,像貓爪子撓一般,便是看着這些書越發愛不釋手。
這一日早飯後,寶玉在房裏也呆悶了。便攜了一套《會真記》,出去找了沒人的地方,從頭細看起來。正看到“落紅成陣”,只見一陣風過,把樹頭上桃花吹下一大半來,落的滿身滿書滿地皆是。寶玉要抖将下來,恐怕腳步踐踏了,只得兜了那些花瓣。
寶玉不知要把花瓣丢哪去,走了一陣見得一人。細瞧瞧,竟是拿着花鋤的黛玉。賈寶玉見是黛玉十分高興,兜着花樂呵呵就跑到了黛玉面前,看着黛玉道:“林妹妹,你在這裏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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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被他突然出現吓了一跳,小退了一步,開口道:“沒做什麽,你來這裏又做什麽?”
寶玉道:“我兜了這些花,不知要弄到何處去。想着散落在這地上,叫人踐踏了可惜。”
黛玉又看了他一眼,她與賈寶玉不是很熟,只是沒想到他還有這等心思,于是開口道:“你把花瓣給我吧,我待會裝到絹袋裏,用土埋了。”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個想法妙,還是林妹妹有辦法。”賈寶玉只是笑,把花瓣抖落到黛玉掃起的花堆上。弄罷了,人卻不走。
黛玉見他不走,又瞧了他一眼道:“還有事麽?”
賈寶玉看着黛玉,已是呆了,這般呆呆的又道:“我幫妹妹一起葬花。”說着,就要去拿一旁的絹袋,卻是手腳不整,把拿的書弄掉了。
黛玉看了一眼,彎腰撿了起來,見是《會真記》倒也沒有大驚小怪,只道:“寶玉哥哥,你書掉了。”
賈寶玉一慌,忙地回身,把書接了道:“林妹妹,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去?”
“嗯?”黛玉有些沒聽明白,随後又反應過來。這些書是情愛,她是在王夫人的教導下什麽都見識過了,這種愛情小說根本不覺得奇怪,所以也沒想到別處去。
賈寶玉看了看那書,又擡頭看黛玉,開口道:“妹妹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也自是不會告訴別人的。這倒是個好東西,不知妹妹有沒有興趣看看?”
黛玉一笑,這賈寶玉是當她什麽都不懂呢。不過,也就該如此。黛玉看着他,開口道:“寶玉哥哥,我沒有興趣看這個。若是好看,你自己找地方看去便是,我埋了這些花便回去。”
賈寶玉難得單獨與林黛玉呆在一起哪裏肯去,只道:“我與妹妹一起埋了這些花再看。”
黛玉花鋤一拄,看着賈寶玉道:“你若再不走,我可告訴太太去了,你都看些什麽書。”
賈寶玉聽黛玉威脅自己,又覺得姊妹們都是好的,哪裏會真打報告讓他遭罰,便又抱了抱書道:“好妹妹,你肯定不會這樣對我,你就讓我陪你埋了這些花罷。”
黛玉把寶玉懷裏的書一奪,轉身走了就說:“我現在就拿去給太太瞧瞧。”這厮還真是死皮賴臉不識趣,當真誰都喜歡他把他當寶呢。
賈寶玉看黛玉不是與他玩鬧,而是來真的,忙攔了黛玉的去路道:“好妹妹好妹妹,我知錯了,你可不能告訴太太啊,太太會打死我的。你把書給我,我現在就走。”
黛玉把書往他手裏一砸,“走吧。”
寶玉接了書,也不敢再惹黛玉,只說了句:“妹妹早些回去。”一溜煙就跑了。
黛玉葬了那些花,才扛着花鋤回去。賈寶玉那些小兒科的事情,她根本沒放在心上。賈寶玉那不長記性的,被黛玉唬這一遭也沒收斂一些。別人與她玩得不大近,那史湘雲沒了寶釵,便時常來找他玩。看雜書這事兒與人分享才更有意思,賈寶玉那小心思是藏不住的,于是兩人便一起看起這些雜書來。
史湘雲又是個大咧咧性子,多多少少有些不知輕重。她看了那些書,心裏也是歡喜向往。有時拉了翠縷,說上一陣,有時又拉了別人再講上數句。都是女孩家,又都是未聽過這些,聽着只覺比那唱戲唱得還好聽。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這些亂七八糟的故事就在賈府丫鬟之間傳開了。一時,賈家內宅到處有春心。
原偷看隐私誰家都是有的,雖說是不好之事,長輩們怕孩子們學壞了,所以禁止。但看了這些書,是學好還是學壞那還得看個人。知道得越多,不見得越壞,越愚昧才是越壞。賈寶玉看的這些,那在黛玉眼裏都是小兒科的故事罷了,黛玉懂得那麽多,可見有猥瑣之态?
但是,這事兒在這個時代是明确要被批評杜絕的。偷着看不被抓到沒事,被抓到了打一頓燒了書也沒事。可是,若是弄得人人皆知,那可就是有事兒了。
這一天王夫人正閑在屋裏,就有周瑞家的來在她耳邊說:“太太,不得了了,後門外玩耍的女孩都講起故事啦。”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女娃講故事怎麽了?有什麽不得了的?”
周瑞家的砸了下手,擰着眉道:“太太有所不知,講的那些故事都是……”說到這,周瑞家的又附到王夫人耳邊小聲嘀咕了好一陣。
王夫人從臉色平靜到皺眉到拍炕案,然後道:“真是不怕丢人,一定是寶玉那小子壞的事,你去把寶玉給我叫來!”
周瑞家的攔了一下王夫人,又道:“太太,我一個個問進來的。那些女娃從誰嘴裏聽的我便去找了誰,一道道篩下來,你猜是誰屋裏傳出來的?竟不是寶二爺。”
“那是誰?”王夫人有些沒底氣起來,若不是那賈石頭,她能想到看過這些書的只有寶釵和黛玉了。薛寶釵倒不像是這麽沒心眼的人,黛玉嘛,打死她也不願意相信啊。
周瑞家的又停了一下,然後壓着聲音道:“是史大姑娘那裏,最後就找到了翠縷那。史大姑娘是客,我也沒再去核對這事兒。只是,若是再這麽下去,外面的話說得可就難聽了。咱們賈家這麽大戶人家,竟由着小姐丫鬟們看這些個東西?說出去,咱家姑娘還怎麽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