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賈珍見戴德開口,佛爺點頭,也不好勉強,心下卻将對佛爺的敬畏之心增了三分,唯恐他真是宮中貴客、太上皇紅人,只怕也得罪不起,只得恭敬的領着衆人出來,略過此事不提。
出的門來,度過柳樹下一個折帶朱欄板橋,只見東北方向一座大山,蒼松青翠,白雪皚皚,雖是堆砌,但也不乏雄渾巍峨之氣。只是佛爺并無多少心情,北靜王礙于賈珍,且與佛爺到底不甚熟悉,也不好多言,不過略微觀賞一番,便經過寥汀花溆往紅香圃而來。
紅香圃不過花枝樹幹,也不見什麽紅的也不聞什麽香的,衆位也不停留,一徑往稻香村而來,但見倏爾青山斜阻,不見真容。轉過山懷中,隐隐露出一帶黃泥築就矮牆,牆頭皆用稻莖掩護,裏面數楹茅屋。外面卻是桑、榆、槿、柘,随其曲折,編就兩溜青籬。籬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屬。下面分畦列畝,樹梢頭高挑着一個酒幌子,一派田舍家風,樸拙自然。衆人皆贊不絕口,又心下別有所思。
正待進園去,賈珍忙笑攔道:“王爺和神醫見諒,此處乃是蔭生愚弟孀妻所居,多有不便,還請王爺移架別處賞玩,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既然有人,也是在理,衆位便趕緊退出來,準備走。剛走沒兩步,卻見一個大丫頭劈頭蓋臉匆忙跑來,臉帶淚痕,連避諱都忘了。
賈珍忙喝住道:“你是誰的丫頭,這麽不知規矩,今日園中有客,難道沒通知你們嗎?”
佛爺心頭一動,拉着她吃驚的道:“雪雁,你忙着跑什麽?又哭什麽?”
雪雁正被賈珍一頓怒喝有些失措,這會兒見佛爺問,擡頭看清楚他,忽然咬咬牙,恨恨的道:“都說先生是神醫,為何姑娘不見好,這會兒都咽氣了,你來得正好,若果真是你治死的,我就算違了規矩,也要跟你算賬!珍大爺,前頭大家都忙着,又說大正月的晦氣,奴婢只好來請大奶奶幫忙,去看看姑娘,該怎麽收拾料理。”
雪雁急急的解釋完,便甩手準備跑去找李纨。
佛爺上前一步拉住她道:“好個呆丫頭,姑娘之前明明起來了的,這會兒不先說清楚,急個什麽勁兒?!姑娘到底怎麽了?來跟我去看看,好好把話說清楚來。”
雪雁被拉住走不脫,佛爺又不依不饒,也不顧賈珍的神情,恨道:“姑娘近來一日不如一日,吃不下睡不着,老太太給她送來參湯,還是不見效。別是你給的……”
佛爺見雪雁着急過度、神情紊亂,周圍跟着的人多,唯恐她說出什麽來,誤了大事,忙一甩她的胳膊,讓雪雁吃痛住了口,才正色吩咐道:“戴公公,咱們去看看,別人一概不許進去。這丫頭說話口齒不清,晚了只怕誤事。”說完便拉着雪雁的胳膊,往潇湘館而來。
雪雁被他一震,又聽得“晚了只怕誤事”,抽着鼻子便落起淚來。也顧不得賈珍及小厮等在側,叫道:“誤事,只怕是你不讓姑娘吃藥誤的事,這會兒還來怪別人。”
“你好好帶路,看着點兒,姑娘的事情一會兒再跟你說。若是有什麽差錯,饒不了你。我怎麽誤了姑娘了?你是非不明,讓你好好說話又胡叫,當真巴望着姑娘出事兒是不是?這會兒就咱們幾個了,趕緊說說剛才到底怎麽了?”佛爺拉着雪雁趕緊走,戴德将北靜王和賈珍好生拿話給勸住,才匆匆趕來。
賈珍見過佛爺的架勢,又見戴德護着他,也不好說什麽。倒是北靜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賈珍只得給他解釋兩句,不過既然是神醫,醫者父母心,着急前去一看,也不足為奇,至于別人,畢竟都是外男,閨閣女子到底還是不能見得。
不說他們幾個自己在後面慢慢逛着想着狐疑着,且說雪雁被佛爺那麽一喝,想想也沒道理,畢竟姑娘是好起來了的,只是此時可如何是好?想起此時,雪雁泣道:“姑娘早起有些恹恹的,沒點兒精神,老太太差人送來碗參湯,紫鵑服侍姑娘喝了,才有點兒精神。早飯時嬷嬷送了碗藥來,姑娘還沒喝完便撐不住了。我想姑娘向來如此,也沒多計較,便扶着姑娘躺下。等紫鵑她們都走了,我才準備給姑娘吃藥,誰知一拉姑娘,竟然渾身冰涼,一點兒氣息都沒有來,口角還有點兒血絲,可不是……”
怎麽會這樣?!佛爺愣了一下,見四下裏沒人,忙問道:“不是讓你飯前給姑娘吃藥的嗎?連這個也忘了?你怎麽服侍姑娘的?”
“神醫不知道,”雪雁泣道,“自從姑娘好些能下床了,老太太來過一次,陪着姑娘,非要姑娘吃些參湯,說是滋補的。姑娘和奴婢都卻不過,後來二太太又請來鮑太醫,說是姑娘病得久,很該趁着好些兒了一并吃藥将病根也除了去。姑娘和奴婢自然無可駁回,故而只得依從了。剛開始奴婢和姑娘還時常将藥倒掉,或者推脫不吃,不知怎麽地,紫鵑和嬷嬷總是百般勸着吃,而且還站在跟前,非要看着姑娘吃下去才罷。三姑娘也時常來看姑娘,又是勸又是喂的,讓姑娘多吃些。我是個外人,三姑娘又是主子,我也不能十分違拗了,而且我也想姑娘好起來,今天也是這樣……還求神醫趕緊去看看……”
二人飛步來到潇湘館,只見幾個婆子正急得團團轉,春纖坐在門口哭。
見雪雁拉着佛爺往裏走,一個婆子過來攔住道:“姑娘的閨房,外男豈可擅入?雪雁,你也越大越不知道規矩了,別以為你是姑娘帶來的,怎麽連這點兒……”
佛爺将幾位婆子掃視一眼,別個還好,唯有這個攔路的,看着有些盛氣淩人,而且眼光閃爍,只怕不是善類。佛爺一把拽着她胳膊往黛玉寝室拖去,一邊喝道:“聽聞賈府規矩,大丫頭就是付小姐,你憑什麽對大丫頭大吼大叫的?規矩?守規矩就不用看大夫了?還是等我請旨來将你誅滅九族?耽誤了姑娘你吃罪得起嗎?”
紫鵑正坐在黛玉床頭哭,聽的外面叫嚷,忙出來看看,和匆忙進去的佛爺撞了個滿懷。忙讓到一邊兒道:“你是……”仔細一看,竟是佛爺,又吃了一驚,不知道該怎麽辦。
佛爺将那婆子一甩手撂倒一邊兒,又看了她一眼,盯着紫鵑道:“這個婆子你們都認識吧?将她帶下去盯好了,跑了或是洩露消息,就等着聖旨拿人!除了雪雁在這裏服侍,別的都退到門外,潇湘館所有丫頭婆子等都叫齊了在外面候着,沒有我的話誰都不許動!一會兒要什麽雪雁會交代的,滾出去!”
佛爺發起威來就像佛國高原發威的牦牛,将那些丫頭婆子吓得忙都出去了。
丫頭婆子被佛爺喝令出去,剛好見到急急趕來的戴德,紫鵑還有另外幾個都是見過的,也都大概知道他的厲害,方将剛明白過來的心神又趕緊收斂起來。紫鵑拉着那婆子交給戴德道:“回戴公公,這是韋嬷嬷,剛才神醫讓奴婢看着她,這裏先回明公公,免得出了差錯。”
戴德看了紫鵑一眼,又将其他幾個打量一番,心下冷笑一聲,淡淡的應道:“神醫讓怎麽辦照做便是,若是惹他不高興了我也吃罪不起。”
紫鵑的小心思,不過是想請戴德說情,或者就這麽稀裏糊塗推給戴德,便沒有她的事兒了。戴德如何能看不出來?便是那婆子吃驚的樣子,戴德也能猜出來佛爺為何要令紫鵑将她看住,只怕這兩個都難脫幹系。雖然沒聽見剛才佛爺的交代,戴德也懶得猜,大概是極要緊的,将丫頭婆子冷冷的掃視一番,便坐下來慢慢的吃着茶,當看門獅子。
裏面佛爺待衆位都出去了,才靜下來,聽的剛剛雪雁所言,心下已經明白幾分,站定下來略微想了片刻,才走到黛玉床前,先摸摸她的手和額頭,徹底冰涼。佛爺心下吃了一驚,手微微抖了一下,忙将黛玉抱起來,坐在床前,讓雪雁将火盆撥旺些,又将剛脫下的鬥篷拿過來給黛玉裹上,才開始給她號脈。
雪雁被佛爺喝了一陣兒,這會兒又有人在跟前擔待,才壯了膽子,在一旁小心的伺候。又焦急的問道:“神醫,姑娘她……還有救嗎?剛才幾個嬷嬷都說姑娘咽氣了……”說着話又落起淚來,唯恐姑娘有個意外,她,可如何是好?
“先別說話,讓我看看。”佛爺緩緩的應了一句,又換了一只手,眉頭皺的緊緊地,一臉的焦急,但是急而不亂,讓雪雁看着也放心不少,只管不停的念佛。
過了好一會兒,佛爺又将黛玉在他懷裏緊緊抱好,又拿過被子來給她裹上,雙手捂着黛玉的手,将臉貼在她額頭,才問道:“雪雁,我給姑娘的藥沒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