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思量至此,戴德才點頭道:“神醫所言不差,如果真是這樣,想來下人定然是不敢的。且不說那西洋參乃是極稀罕之物,千金難買,鮑太醫的藥方也是要不來的。而且下人也想不出這等狠絕的主意來,将來還可能無據可查,神不知鬼不覺,一了百了。再則林姑娘乃是老太太唯一的外孫女兒,別人輕易也不敢将她怎麽樣,否則老太太豈能善罷甘休?……”

說到這裏,戴德自己都住了口,不敢想也不敢說下去,畢竟,想想都可怕,也确實棘手。佛爺聽的也心寒,扭頭看看床上躺着的黛玉,鼻息微弱的幾不可聞。瞧瞧那床被褥,想想雪雁說的飛雪狐錦被,佛爺忍不住冷笑道:“不知道這裏頭到底有什麽關節,還是有什麽誤會?”

被佛爺這麽一點,戴德才勉強笑着打岔道:“興許是誤會吧,但這種事情又不好問,不如就這樣,點到為止,戒他們下回吧。我先去探探老太太的口風,回宮後也向太上皇皇太後回禀清楚,神醫明日入宮再說,也好解釋一些。便是皇太後要下旨榮寵林姑娘,府裏也好有個準備。再則若果真是個誤會,各自也留些體面,不知神醫意下如何?”

佛爺上下打量着戴德,心下盤算着,若是暫時黛玉還只能寄居此處,果真也是不好撕破臉面的。而且沒有真憑實據,便是皇太後下旨,也不好說,便是有司拿問,也問不出什麽來。若果真那樣,将事情張揚招搖起來,只怕日後更難收場,黛玉一介孤女,又情何以堪?

正待委曲求全,忽然想起才剛之事,佛爺道:“戴公公的主意不錯,但下人照顧不周,總是有責任的。老太太疼愛孫女兒,原也無可厚非,但是下人不說明清楚,致使釀下如此大禍,險些無可挽回,豈能輕易放過?不知戴公公以為呢?”

見佛爺不肯輕易松口,但已經放過主子們,戴德想想道:“神醫說的也是,這等錯誤可不是能輕易犯得的,我看那個婆子很是有些失常,不如将她交給官府查問,或者帶回宮去,給皇太後一個交代,也不枉皇太後疼愛林姑娘一番。神醫意下如何?”

這倒也是個法子,如此殺雞駭猴,就算那婆子什麽都不說,也足夠賈府衆人震俱的。如此一來,面子也留夠了,這大皇帝敲山震虎的目的也達到了。上次的敲山震虎差點兒讓老虎跳起來吃人,這一次如果還敢這麽膽大妄為,只怕,大皇帝果真該發怒了。老虎再厲害,總的聽真龍天子的,不怕他們不收斂。

既然如此,佛爺點頭道:“也好,那就煩請戴公公知會府裏一聲,就說那婆子服侍姑娘出了些事故,你為得保險起見,将她帶到宮裏與我一道向皇太後說個明白,也好讓太上皇和皇太後放心。畢竟老臣遺孤,這麽些年也不曾照應半分,若是剛想起來卻出了差錯,豈不是要陷太上皇和皇太後于不義?如此一來,你我也落得幹淨,免得戴公公旨意沒傳到,或者毀了我神醫的名聲。雖是浪得虛名,也不能受這種冤枉,是不是?”

戴德見佛爺所言,滴水不漏,在情在理外,又不無震懾,便是他有心想袒護,只怕也無能為力了。既然如此,他也只好勉強點頭,應道:“神醫說的也是,那咱們何時回宮呢?”

“不急,我還等曲折取藥來呢。不如咱們先問問那婆子,然後戴公公先去知會老太太一聲兒,但不能告訴二太太,也不能說林姑娘差點兒咽氣,大正月裏,只怕老太太不喜歡。待曲折将藥送來之後,咱們就可以準備回去了,戴公公意下如何?”佛爺步步緊逼,便是戴德動了恻隐之心,也得防着他一會兒反悔,還是套牢他的好。

“如此也好,那就先将那婆子叫進來吧。”戴德只得依允道。

佛爺叫了一聲,雪雁趕緊進來聽命,聽的是讓那婆子進來回話,便傳話去了。韋家婆子被佛爺喝令緊盯着,過了一個多時辰,已經沒了剛才的狠厲,聽的神醫和戴公公要問話,更是吃驚不小。所謂做賊心虛,大概就是這樣的。

望着雪雁進出忙活,紫鵑坐在那裏,心下頗不是滋味兒。想想黛玉的情形,她驚疑不定,而且也心下不安。剛才趴在黛玉床頭哭,懊悔之意,顯而易見。老太太明明說沒事兒的,只要姑娘吃了參湯,身子便能好起來,為何又會突然吐血而死呢?如果是因為她,她可沒臉再活下去。畢竟姑娘對下人極好,而且原本就夠孤苦無依可憐的。

這會兒看着雪雁的樣子,看來有些問題,便是戴德,也不肯十分禮遇她。紫鵑與別的大丫頭一樣,都秉着付小姐的名頭,而且慣于服侍照應周全,外人對她們往往更加讨好幾分。但上次神醫就不待見她,這回也是,難道她所行有失?她可是一心一意為姑娘好的……最多,不過是聽從老太太的意思,多勸說幾句而已。但是,老太太也是一心為得姑娘好,難道會有什麽問題?不會的,老太太一直都說,姑娘是她的心頭肉,不可能……

想到這裏,紫鵑忽然明白了些,也不敢那麽自欺欺人了。想起那次鴛鴦所說,老太太想讓姑娘好起來,又不想讓姑娘好起來,但那也是疼姑娘啊,也沒說要姑娘的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呢?紫鵑想破了頭皮,也想不出來,只能看着雪雁忙碌發愁。

丢下紫鵑犯愁,且說韋家婆子哆哆嗦嗦到了裏間兒,起先還想勉強逞能,被佛爺一聲令喝,吓得跪倒在地,不敢言語。經不起佛爺威逼利誘,戴德拿腔作勢,大概也是新惡,沒過一會兒便說了實話,倒是将戴德吓了一跳,卻讓佛爺陷入沉思,才終于明白過來。

這事兒要說也不是從現在開始的,自從黛玉入了園子,這韋家婆子便一直在潇湘館當差。因着當日乃是襲人舉薦,讓她到了這裏,不僅活少輕松,而且黛玉又是好脾氣,尋常并不為難下人,偶爾還有些賞賜,因此韋家婆子便記挂着襲人的恩德,一心想要報效。

大概兩三年前,襲人便時常拿些藥來給韋家婆子,說是寶玉外頭找到的好藥,讓她悄悄兒的熬了給姑娘喝。說出來唯恐招人非議,而且黛玉吃下去似乎總能有點兒起色,因此便一而再的如此時常吃。韋家婆子也不知道輕重,也從來不說,也沒人知道。

前些日子黛玉好些兒了,除了粥外不吃藥也不吃別的飯菜,襲人将她叫到王夫人跟前,一并交代吩咐下了,讓她小心将太醫的藥熬好給姑娘喝,等姑娘好起來,沒準兒将來還能做姑娘的陪房,到個好人家去,還能當管家媳婦兒。探春又托她定要好生照顧黛玉,不許黛玉将藥倒了,或者不吃。韋家婆子被幾個主子照顧,再無不聽的。至于王夫人交給她什麽藥,韋家婆子一概不知,只知要盯住潇湘館的丫頭們,不可壞了事,将來也有她的不是。

有了王夫人和探春撐腰,還有襲人背後照應,韋家婆子自然如得了聖旨令箭一般,盡職盡責,絲毫不差。除了紫鵑不敢招惹,院子裏從雪雁往下,她都敢較量試試。

佛爺眉頭打上死結,過了許久才松開來,心下已經有了計較。

心下計較明白,佛爺才冷冷的問韋家婆子道:“那些藥你當真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剩下的藥呢,在哪裏?”

“回大爺,襲人姑娘說是鮑太醫開的藥,自然是治姑娘的病的。藥已經煎完了。”韋家婆子得瑟着應道,唯恐佛爺發怒或者戴德請旨誅她九族。

“什麽?這麽巧?藥方呢?”佛爺口氣冰涼。

“回大爺,那藥……每次襲人姑娘只給我兩三副,說是……藥材名貴,一時是湊不齊的。這次只給了一副,還說……定要讓姑娘都喝了,府裏如今艱難,一時緊迫些也不奇怪。我……不過是照着姑娘的意思做而已。至于藥方,我從來沒見過,請佛爺原諒。”韋家婆子回道。

心思缜密!若是稍微錯個一兩天,連剩下的藥都找不到,自然更難找尋,果然是有備而來。不過雖說是襲人交代的,但顯然是王夫人的主意,這個連戴德也聽出來了,難怪剛才佛爺讓她告訴老太太,而不能告訴王夫人,原來……佛爺已經知道些端倪了,這一來反而将戴德吓了一大跳。如果真是王夫人的意思,只怕,事情更難辦,也慶幸先這麽悄悄的問一遍。

佛爺這會兒是完全明白了,不過還有點兒疑問,想想又問道:“姑娘喝的粥也是你熬得吧,放了什麽東西?還有,你當真什麽都不知道?給姑娘吃藥光明正大,為什麽襲人要那麽鄭重其事的交代你,難道你一點兒都沒想過?還是不老實?”說着話掏出一把小匕首來,劃過韋家婆子的鬓角,插入對面柱子上,一縷鬓發飄落,直将韋家婆子吓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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