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妾發初覆額(三)
第九章
妾發初覆額(三)
這天的晚飯是裴殷和時音兩個人吃的——時音的父親今晚有演出,時媽媽跟着一起去做些協調調度的工作;裴殷的父親一向忙得很,整日都有應酬,總是很晚才回家;至于裴母——她原本辭職在家是為了帶孩子,這兩年裴殷漸漸大了不需要整天看着,她也就時不時和朋友們一起打打牌或是跳跳舞消遣,這天下午就出了門、并不回來吃晚飯。
時音一向聽話乖巧,裴殷年歲大了也很懂事能幹,大人們倒是對只剩兩個孩子在家并不太過擔心,提前做好了飯菜放在冰箱,早晨上學前就叮囑了兩個孩子放學回來後記得用微波爐熱一熱就可以吃飯了;裴媽媽更是再三交代了讓裴殷一定要照顧好妹妹。
事關家裏的小團子,裴殷自然是牢牢地放在心上,放學後牽着時音的手徑直就去了時家。
兩個孩子都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家長們準備的飯菜自然也都是葷素搭配、很是豐富。裴殷用微波爐把飯菜一一熱好了,然後端上桌——小團子這時候已經是乖巧地擺好了碗筷、然後乖乖巧巧地坐在桌邊、仰着臉眼巴巴地盯着他。
裴殷忽然覺得自從數學課之後一直都空落落的胸口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就踏實了下來,給小姑娘和自己都盛了飯,然後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吃飯吧。”
“嗯!”小姑娘點點頭應了一聲,伸出筷子夾了一個雞翅,正要放進碗裏,手卻是微微頓了一下、筷子拐了個彎,直接就把那個雞翅放進了裴殷的碗裏——裴殷轉頭看她,就見小團子歪着頭對着自己甜甜地笑了一下,軟軟道,“哥哥吃雞翅!爸爸做的可好吃了!”
大概是沒想到這居然是她父親下的廚,裴殷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在小姑娘笑盈盈的目光下,忍不住也笑了笑,伸手夾了一筷子胡蘿蔔放進了小姑娘的碗裏:“阿弦也吃飯。”
小姑娘卻是一下子就皺起了鼻子,盯着碗裏那幾片胡蘿蔔,秀氣的眉頭微微擰起、顯然是滿臉的嫌棄:“哥哥……”
“阿姨說讓我一定要看着你吃胡蘿蔔,”裴殷板着臉、一本正經地看她,“胡蘿蔔有營養。”
小姑娘的臉幾乎已經皺成了一個白白軟軟的包子:“可是胡蘿蔔味道怪怪的,我不喜歡吃!”
時音本就長得漂亮,一雙眼睛生得又是格外好看,烏溜溜的杏眼可憐巴巴地定定盯着你,好像不管她說什麽都不忍心拒絕——裴殷有些艱難地別過視線不去和她對視,仍然板着臉、一絲不茍地執行着時媽媽的交代:
“阿弦,不能挑食。”
話音剛落,裴殷就感覺自己的衣擺被輕輕地扯了扯,順勢轉頭,就見小姑娘正一邊拽着自己的衣擺一下一下晃着,一邊可憐巴巴地仰着臉看自己,委委屈屈地喊:“哥哥,就一次!”
小團子秀氣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皺着挺括的小鼻子又是撒嬌又是期盼——裴殷一下子就心軟了,掙紮着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小姑娘這時候卻已經是飛快地收回了手、舉着筷子把那幾片胡蘿蔔都夾進了配音的碗裏,想了想又飛快地夾了塊排骨一起放進去,然後才仰起臉來,讨好地笑了笑,随即就端端正正地坐好、捧着碗一本正經道:
“哥哥吃飯!”
裴殷低頭看看自己腕上快要堆成一座小山的菜,又轉頭看了看一臉乖巧、正襟危坐的小團子,九歲的小少年生平第一次明白了“無可奈何”和“哭笑不得”這兩個詞究竟是什麽意思,少年老成地嘆了口氣,想了想,把自己碗裏的胡蘿蔔夾了一半出來、放進小姑娘的碗裏。
“就吃這幾片。”裴殷努力板起臉來,端起自己的碗斷絕了小姑娘再次把胡蘿蔔夾進自己碗裏的可能性——小姑娘一瞬間垮下了臉來,偷偷擡眼看了看裴殷的臉色,大概是确定了真的再沒有商量的語氣,這才有些沮喪地耷拉下了小腦袋、皺着小鼻子不情不願地嗷嗚一口憤憤地咬住了胡蘿蔔。
裴殷看她乖乖把胡蘿蔔吃了下去,知道她一向愛吃肉,也夾了塊排骨放進她的碗裏,然後就看見小姑娘原本悶悶不樂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起來,咬着排骨吃得連眉眼都彎了起來、滿臉的心滿意足,這才徹底放了心,端着碗安安靜靜、規規矩矩地吃着飯。
——小少年忽然覺得,這頓飯比以前自己在家裏吃的都要豐盛踏實。
……
吃過飯,把剩下的飯菜用保鮮膜蓋好放回冰箱裏,裴殷收拾了碗筷去洗碗——小姑娘站在旁邊不肯走,興致勃勃地也要幫着洗碗。但她年紀小個子也長得矮,比水臺都高不了多少,只能踮着腳尖扒着水臺、眼巴巴地看着裴殷洗碗——裴殷見她微微鼓着腮幫子、白白嫩嫩的小臉像極了糯米團子,心裏忍不住又有些癢癢的,但他現在年紀慢慢長大了、也知道不能再向小時候那樣沒分寸地咬她一口,撓心撓肺地癢了半天,終于是沒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腮幫子。
九月的天氣還熱得很,裴殷手上沾着冷水,貼在臉上帶着令人舒爽的涼意——小姑娘也不躲開,由着他手上的冷水貼上自己的臉,笑盈盈地仰着臉脆生生地喊“哥哥”。少年只覺得心口一下子軟得一塌糊塗,收回手遞了個剛洗幹淨的碗過去,小姑娘就小心翼翼地抱着碗、蹭蹭蹭地到一邊踮着腳尖拿了挂在鈎子上的幹布,認認真真地把碗擦幹放好。
裴殷洗完碗、擦幹手,然後把小姑娘拉過來,用幹毛巾擦幹了她的臉,拉着她一起去寫作業——時音還小,不管是大人還是裴殷,都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的,裴殷幹脆就在她家留了下來做作業。
一年級的第一天自然是幾乎沒有什麽作業的,小姑娘乖乖地去琴房練琴,把自己房間裏的書桌讓給了裴殷做作業。等到她練完琴回到房間的時候,裴殷卻仍然還開着臺燈、伏在書桌前認認真真地做着題。
時音也不鬧他,乖乖巧巧地抱着自己的課本坐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看着,一直到裴殷做完了數學作業、轉過頭來喊她:
“阿弦。”
“哥哥作業做完了?”小姑娘一瞬間擡頭,抱著書仰着臉看他,“今天要默生字嗎?”
裴殷點點頭、對着她招了招手——小姑娘蹭地一下就從床上爬了下來、搬了張凳子放到裴殷身邊、端端正正地坐好。
裴殷把生字表遞給她,小姑娘認認真真地翻了翻,然後歪了歪頭,捧着生字表開始念。
——時家是書香門第,父母雖然寵愛時音,卻也從不過分溺愛,很早就開始給她啓蒙、教她認字練字、甚至還教她背誦古詩文……她雖然比裴殷小了兩歲,可其實認得的字、會背的詩文卻反倒比他還要多些;裴母這兩年晚上時常和朋友出去打牌散步,小姑娘就幹脆興致勃勃地自告奮勇、承包了給裴殷默生字完成語文作業的工作。
小姑娘的聲音軟糯,因為家教的關系,總是習慣性地輕聲細語,聽起來就像是她的人一樣軟軟甜甜的——裴殷聽着,莫名地覺得思維格外清晰,聽着時音念的字詞一一默寫,然後看着小姑娘白嫩好看的手裏拿着紅筆、趴在桌前認認真真地給自己“批改”默寫。
裴殷的成績一直很好,默寫自然也不成問題,時音在他的默寫本上一個一個打了勾,末了和平時一樣在最後認認真真地用紅筆畫了一個五角星,然後把本子遞還給裴殷,轉頭看了看牆上的鐘,又往門口的地方張望了一下,神色間微有些猶豫,卻終于還是開了口:
“哥哥回家吧?我洗完澡,看一小會兒電視就睡覺了。哥哥也要休息的!”
裴殷看她:“那你一個人在家,怕不怕?”
“我不怕的!”小姑娘挺起了胸,信誓旦旦地保證着,說着說着卻像是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間有些心虛,腦袋一下子就耷拉了下來,期期艾艾地小聲補充了一句,“其實……有一點點怕,不過只有一點點!”
她一邊說着,一邊還像小時候那樣,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劃了一個“一點點”的手勢——裴殷盯着她看了會兒,拍了拍她的腦袋:“天很熱,你去洗澡,我也回家洗澡,洗完之後我再來陪你,好不好?”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仰着臉眨巴着烏溜溜的眼睛看他——裴殷拍拍她,問她:“我也想看電視的,洗完澡過來陪你看電視。你……自己會洗澡嗎?”
不知道為什麽,小少年說這句話的時候,莫名地覺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燙。
“會的!”時音卻是根本沒在意這些,聽完點着頭就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抱着睡衣踢踢踏踏地就往浴室跑,跑到浴室門口卻不忘停下來、回過頭來看他,“哥哥要過來的!”
等到見裴殷認認真真地點頭答應了,這才關了門安安心心地進了浴室。
于是等到時家父母回到家的時候,就看見了廚房裏洗得幹幹淨淨的碗筷,還有卧室裏的兩個孩子——電視機還在放着電視劇,音量卻調得極低、幾乎已經聽不見,兩個孩子卻是已經都換了睡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小姑娘蜷着身子睡在小少年的手邊,天氣熱也不愛蓋被子,肚子上卻還是被人小心仔細地用被子蓋住了防止着涼;小少年睡在外側一些、還維持着一種近乎保護的姿态、防止小姑娘翻身滾下床去,手裏還抓着電視機的遙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