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折花門前劇(二)
第十一章
折花門前劇(二)
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女孩子似乎總是要比男孩子早熟不少——到了四年級的時候,時音已經開始蹭蹭蹭地往上竄個子了。
時父在家裏客廳的牆上貼了一個帶尺子的卡通牆貼,時音最近長得快,每天都要興致勃勃地背貼着牆站好、仔仔細細地測一遍身高,就像是多測幾次就能長得更快更高一樣——小孩子們似乎總是恨不得能一夜之間長大、成為一個大人。
時音這會兒用手掌搭着自己的頭頂、然後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去,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刻度、認認真真地把自己“今天”的身高記了下來,然後回頭沖裴殷招手:“哥哥也來!”
裴殷一向少有拒絕她的時候,順着她的話過去背靠着牆站好。
小姑娘微微踮起腳尖,一手搭着裴殷的肩膀、一邊伸長了另一條手臂比劃着去夠裴殷的頭頂。等她的手按住了相應的高度,裴殷這才微微低了頭往側邊讓開了幾步,然後就看見小姑娘正一邊踮着腳尖一邊仰着臉去看被手按住的刻度。
“還是哥哥長得高!”小姑娘踮着腳,一手按着裴殷身高處的标記,一邊想了想、有用另一只手找到了自己身高的位置——兩只手一起比劃了一陣,有些失望和沮喪地垂下了小腦袋,可片刻後卻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馬上就擡了頭,伸着食指和大拇指比劃着兩人之間的身高差,回過頭來笑盈盈地看裴殷,“不過我只比哥哥矮這麽一點點了!我最近長得快,很快就能和哥哥一樣高了!”
裴殷下意識地往牆上看了看——可不是,他比小姑娘大了兩歲,現在卻是只比她高上兩三公分了。他每天都和時音見面,倒也還不覺得什麽,今天這麽一量,才猛然發覺小姑娘最近身高長得特別快,照着這個勢頭下去,說不定再過陣子,小姑娘真的就要和自己一樣高了。
裴殷這年六年級——十二三歲的少年已經是很懂事了,自尊心也強得很,當下就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少年開始有了長這麽大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感——哥哥怎麽能不比妹妹長得高呢?他說了會保護小團子的,雖然小姑娘也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樣是個“小小”的糯米團子,但卻仍然白白軟軟、香香糯糯的,還是個小團子,他要一直保護她的——怎麽能不比她長得高呢?
……
時音最近有些困擾——她發現哥哥不像以前那樣總是陪着她了。
六年級的作業很多,再加上裴殷成績好、常常要參加一些奧數和英語的競賽,一向都忙得很;四年級雖然要輕松不少,但時音除了平時學校的作業,每天還要跟着父親練琴、練字,也是個“大忙人”——兩人平時的日子都過得忙碌又充實,一到了周末難得放松休息下來,裴殷多半都會來時家找她、帶着她出去玩。
可是裴殷最近雖然仍是每天和她一起上下學,卻是已經有兩個星期的周末沒有帶她出去玩了——時音從書房出來,抱着剛練完的字帖趴在沙發上,沮喪地垂着腦袋、神色恹恹的,眼睛卻是止不住地往門口瞟。
“小殷也有自己的同學,男孩子也有男孩子喜歡玩的,哪能一天到晚和你混在一塊兒?”時母看得好笑,伸手揉了揉閨女的頭頂——時音湊過去,撒嬌似地用臉蹭了蹭媽媽的肩窩。時母顯然對女兒的親昵很是受用,當即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拍了拍她的腦袋,“你不是想吃小區門口那家店的冰激淩嗎?哥哥不來,媽媽給你錢去買冰激淩吃行不行?”
“媽媽真好!”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甜甜地拍了媽媽的馬屁,蹭得一下站起了身來,抱着字帖、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一路回了房間換衣服準備出門去了。
時音一向愛吃甜食,只是前幾年的蛀牙讓她吃盡了苦頭,也總算是有了教訓,不管是糖果還是冷飲,都不敢吃得太多。難得媽媽主動說要讓她去買冰激淩吃,小姑娘好像連先前的沮喪都全部抛到了腦後,興沖沖地換了身漂亮的裙子,高高興興地揣着媽媽給的錢出了門。
時音是一個人去的,一個人在店裏坐着吃也沒什麽意思,幹脆就買了個冰激淩球打包帶着在路上邊走邊吃——經過小區籃球場的時候,卻是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
時音住的小區房價不低,小區裏的設施自然也是一應俱全,除了有一些公用的活動健身器材外,還有一個不小的籃球場,時不時會有些男生們相約着過來打球。
時音起初是聽見那頭傳來的說話聲有些耳熟,下意識地順着聲音看去,然後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其實距離離得還是有些遠,連人的五官也看不清楚。不過時音從小就天天和裴殷在一起,根本不用看清長相,只要一看那背影,就知道絕對是裴殷無疑了。
難怪不來帶我一起出去玩了,原來是和男生們一起出來打籃球——小姑娘一下子有些氣憤地鼓起了腮幫子、瞪大了一雙杏眼,狠狠地挖了一勺冰激淩,心裏又是委屈又是酸得厲害,氣呼呼地轉了身就想走。可才剛走了兩步,步子卻是一下子又慢了下來,猶豫地往籃球場的方向看了看。
她以前還從來沒有見過哥哥打球呢!小姑娘有些猶豫,心裏的委屈和酸味稍稍褪去了幾分,倒是好奇沾了上風——說來裴殷一向穩重,也不怎麽好動,除了體育課也沒見他有運動的時候,現在怎麽會突然喜歡上了籃球?
委屈到底還是沒能蓋過好奇,時音在心裏默默地安慰了自己一通“媽媽說的對!哥哥也有自己的朋友、也有要和男孩子們一起玩的時候”,然後終于抱着懷裏的冰激淩轉頭去了籃球場。
五月的天氣并不太熱,不過一運動起來卻還是不免出汗——籃球場上的男生們都只穿着短袖和運動褲,卻也都已經是滿頭大汗。時音的運動天賦一向不太好,也看不懂籃球比賽的規則,只是覺得裴殷運球傳球的樣子實在是賞心悅目,幹脆也就一邊吃着冰激淩一邊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居然覺得好像連冰激淩也比先前好吃了不少。
被小姑娘這麽定定地盯着,裴殷似有所覺,下意識地轉過頭來看了一眼,一下子就對上了時音烏溜溜的杏眼——時音習慣性地對着他甜甜地笑了笑,裴殷有些意外,一個愣神,冷不防就被人截走了自己手裏的球。
小姑娘秀氣好看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有些緊張地咬着手裏的勺子。
裴殷終于是回過神來,匆匆看了她一眼後立時就回過了身去,時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好像三兩下就輕輕松松地把球搶了回來、跳起投籃。
籃球砸中籃板、輕輕彈了一下,随即準确無誤地穿過籃筐、從籃網中落了下來。
——球進了。
有人笑着跑去和裴殷擊了個掌,裴殷側過頭似是和那人說了些什麽,那人點點頭、招呼了一聲,幾人都随手抹了抹臉上的汗、歇下來去拿水喝,裴殷卻是已經往時音這裏走了過來:
“阿弦,你怎麽過來了?”
“我出來買冰激淩吃,”時音低頭看了看手裏還剩下一小半的冰激淩,仰頭一看裴殷有些懷疑的視線,趕緊補了一句解釋,“媽媽讓我來買的,不是偷偷吃的!”
小時候給小姑娘吃了太多糖害得她蛀牙、疼得厲害,裴殷到現在都還有些耿耿于懷,這會兒見她是得了家長的允許,也總算是放心了不少,點了點頭。
“哥哥拿一下。”時音忽然伸手把冰激淩遞了過去——裴殷依言接住,然後就看見小姑娘低了頭開始翻找自己的口袋,很快就從口袋裏找出了一包紙巾,打開後抽了一張出來,稍稍踮了些腳尖,仰着臉伸長了手去給裴殷擦汗。
——哥哥是不是又長高了?上一次夠着他的臉好像也不用踮這麽多腳……這樣她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和哥哥一樣高啊?
小姑娘剛才捧着冰激淩,手上還帶着涼意,指尖劃過他的臉,帶起一股令人舒服的沁人觸感,好像連先前一場劇烈運動後的疲憊和炎熱都消散了不少。裴殷微微垂眸,一下子就對上了小姑娘的視線,烏溜溜的眼睛裏一片認真和專注——少年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些僵硬,剛剛擦過汗的臉好像又有些熱了起來。
時音卻沒管這些,仔仔細細地給他擦了汗,然後把冰激淩接回來,餘光一掃正看到其他人都在喝水,忍不住問:“哥哥不熱、不喝水嗎?”
他當然是熱的,不過這裏離家近,他出來也只帶了一小瓶礦泉水……
“我帶的水喝完了,”裴殷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在回答“不熱”還是“不喝水”,“沒事,一會兒就回家了。”
可是他明明就很熱啊……時音看了看裴殷剛剛擦過卻又已經冒出了汗的額頭,想了想,有些依依不舍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還剩下的小半個冰激淩,咬了咬牙,卻到底還是伸手推了過去:
“沒有水喝,那就先吃冰激淩吧!”
裴殷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識去看她手裏的冰激淩——紙碗裏的冰激淩只剩下了一小半,上面插着一個精致的塑料小勺子。
裴殷一下子就想起了剛才他球被截走時,小姑娘蹙着眉頭咬着勺子的模樣——少年怔了怔,耳根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