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朕負賈愛卿良多

封玺在即,胤禛按說應該是忙于國事,做個好的收尾,也給這一年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可誰讓出了義忠郡王那事兒呢?

京城裏面其實常年有洋人逗留,他那父皇也頗喜愛兩個弗朗基的畫家,只是那些洋人對義忠的病情也同樣無可奈何,以至于太上皇聽得了消息,亦病了。

是真病!

要說太上皇能撒手提前禪位給他,一來,是真的被義忠給傷了心,二來,則是避免奪嫡之争愈演愈烈,諸子互相殘殺,而他的身子骨每況愈下,無法阻止。

未免自己死後這些兒子鬥得跟烏眼雞似地,他就挑了一個看着最順眼,也最仁厚,應該不會對那些烏眼雞的兄弟下狠手的兒子。

這麽着,胤禛這個打心眼裏沒想再當皇帝的偏偏就這麽着雀屏中選了。

也不知道這太上皇什麽眼力,畢竟咱這位四爺上輩子的兄弟,可是少有善終之人。

再世為人,同樣是娘不愛的小白菜,胤禛對自己這輩子的親爹還是有幾分敬重的,且覺得他比自己上輩子的皇阿瑪要果斷決絕許多,最少在禪位一事上處理的極為幹脆利落,避免了繼續內耗。

他上輩子是孝子,這輩子對這位太上皇,那絕對是既恭又孝。

今兒個忙了國事,封了禦筆和玉玺,他便來到太上皇這兒,親自捧藥侍疾。

太上皇患的是心疾,不能受刺激,也不能太耗費心力。

如今他一病下,除了還在禦書房讀書還沒出宮建府的那些小兒子們,以及自顧不暇的義忠外,他那些宮外的兒子都一窩蜂地要來侍疾。

這一個個哪裏是來侍疾的?真要有這份兒心,他能不知道?心一狠,他索性下令讓這群來了之後都在宮外磕個頭就滾回去。

他雖病了也老了,卻沒糊塗呢,這個時候有他們什麽事兒?心他是領了,不見反而是成全了他們這世的父子之情。

是的,太上皇覺得自己怕是撐不下去了。

他又有什麽好堅持的呢?

身為帝王,不管是明君還是昏君,注定青史留名,他自負是前者。

對江山社稷,他已經選好了最佳的繼任者,他深信他能做好這守成之君!

而他最擔憂的兒子也已不省人事,如今不過是用參湯拖着只盼他能拖過年後罷了。既如此,他這當父皇的,又何必非要白發人送黑發人?早走一步,又有何不可?

“父皇,你先莫睡,總是躺着容易頭疼。太醫為您換了新方子,這藥喝了不發困,還說您能聽兒子讀書解悶兒,兒子給您讀本游記如何?”胤禛說着就親自要扶太上皇半躺起來。

這也是太醫的原話。

這人年紀大了,也總躺着,就是沒病也要頭疼。

太上皇依着他,待姿勢調整妥當,他也稍微來了點精神,也不欲說些個讓這個兒子窩心的話,只道:“那些個游記朕不愛看,朕親眼見看過這萬裏江山,無需別人言述。”

話語淡淡,可凝聚了他必生得意。

不論文治還是武功,他都當屬一代名君!

“父皇所說甚是,兒子現在還記得唯有兩次去江南,也都是有幸随駕,否則對那泰半江山如何瑰麗多情,也只能腦中猜測,與那紙上談兵的趙括也無區別。”

聽胤禛如此說,太上皇微微笑了起來,想起了那時的歲月,尤其是初巡江南之時。

那時義忠還是太子,還舍不得賈代善家的那個小子,特意求了恩典,反是将賈代善那老貨聽了連道不可……

太上皇想到次,又想起這兩日聽得的傳言,便道:“近日可有什麽趣事?”

胤禛并不是愛說長道短之人,只是他即位的時候,太上皇也是給過他一些在臣子家中的耳目與聯絡方法,又想到這段時日哪個府裏也沒有榮國府的熱鬧,便一五一十的将榮國如的事道來。

太上皇聽了不但沒有發笑,反而沉默了片刻,繼而長嘆道:“朕……朕實在是有負賈代善!他對朕果然是一片忠心,有子如此,生前居然從未透露出分毫……”

說到此處,許的情緒激動,不但連咳數聲,還捂着胸口,想來是心疾發作。

太醫就在偏殿候着,急急忙忙地被喊來診脈,這太上皇卻對他搖了搖手,讓他等統統退下,只道有話要和皇帝說。

任誰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那鄉下的老漢,含辛茹苦一輩子,要咽氣之前不得将自己放着棺材本的鑰匙給兒子呢,何況這皇家!

殿中之人立刻退了個幹淨,胤禛已跪在床頭焦急道:“父皇,你還是先讓太醫瞧瞧——”

“不用了,朕這毛病自己能不知情?将養這兩年,已是拖了不少時日……朕趁着還能說清楚話,要讓老四你答應朕三件事!”

胤禛想起上輩子的皇阿瑪交代一般便撒手而去,攥緊了手心,跪着後退三步,規規矩矩地叩首,悶聲道:“司徒禛謹聽父皇教誨!”

“你二哥……朕知你念舊,不會薄待他,朕卻也不想讓你為難,若他去了,以親王之禮葬之即可,若他的子嗣尚可,便多擔待些。”

“你其他那些兄弟,若在朕大行之後有那心大的,只管讓他們來給朕守陵!咳咳!”

“最後一件,便是你母妃。朕已寫下旨意,朕生前沒有封她為後,死後她也只得為皇太貴妃——”

刺眼一出,胤禛再也忍耐不住,雙目含淚擡頭,“父皇……”

“答應朕!”

胤禛靜默片刻,叩頭道:“兒子遵旨!”

“好好好……咳咳咳……”太上皇咳嗽好一會兒,胤禛幾次想擡頭上前,卻都被他攔阻。

待氣順了之後才,又靜思了一會,他才道:“賈代善,他臨死前覥着臉求朕,讓朕給他家老二一個官兒做,咳,咳咳……朕應了,原以為他是對長子有所不滿,可今日聽你說起,卻覺得其中有些不妥,怕是內種有些手段!那老貨當年昔日也是愛子心切,特意給此子取字‘恩侯’,可見其意。那賈赦也算是在朕眼皮子下長大的,與你亦是相熟,朕這些年只覺他是個纨绔,辱沒了他的父、祖,如今卻覺得委屈了他……”

想到賈赦那臉,那性格,那和自己作死的蠢兒子一條褲子穿到底的架勢,最後卻因被賈代善囚在家中,落得被太子一黨視作背叛,在自己這個皇帝兒子眼裏,怕也是礙眼至極,太上皇瞧着胤禛道:“你念着他老子的功勞,莫要将他過去行徑放在心上,讓他順順當當地把爵位傳下去,朕也是對得起賈代善了……”

“……兒子遵旨!”

待太上皇昏睡過去,胤禛因要親自為他守夜,并未離開,只在燭光下将太上皇剛剛的吩咐一一琢磨。

他這父皇,終究是體恤他的。

義忠雖然如今只是郡王,曾經畢竟是當了那麽多年的太子,又是他之兄長,他之喪儀規格,的确是個坑。

那些不省心的兄弟,也并未被他放在心上。

親娘不得尊為太後,看似打臉,實則怕是他這父皇已動了再改玉碟的念頭,之前聽說他欽點了幾個宗室老人明日入宮,怕正是為了此事……

最後便是賈赦。

燭光影綽下,胤禛皺着眉心。

為何下到李尚喜那奴婢,上到父皇,全以為他和賈赦不對付,如今登基為帝一定會抓對方的小辮子?他也沒想到他這位父皇會對賈赦“天生神力”是這等看法,居然是認為賈代善愚忠……

只是想想賈代善那等身強體壯,若非是為太上皇護駕受傷,如今怕是生龍活虎,倒也不難理解。

既然欠了人家一條命,又或許是給錯了人情,讓他給賈赦一個“恩典”,倒也不足為奇了。

他又坐了一會兒,見太上皇睡得還算安穩,這才去了隔壁偏殿歇息。

他能睡的時間不長,再過兩個時辰太上皇還要喂藥一次,自然要有他這個兒子親自喂藥。

待他走後不多時,龍床之上的太上皇就幽幽睜開眼睛,無聲一嘆,卻是有淚珠從眼角滑落!

他悔啊!

既然今日能放下權柄給老四,當年為何沒有早早退位給他呢?

為何要執迷不悟兩立兩廢呢?

為何病體不支,連去見他最後一面都難呢?

為何剛剛沒将讓老四記住他這個教訓,将來莫要太過眷戀權勢,有心儀皇子便早日禪位的話說出口呢?

罷罷罷!

他喘着粗氣卻沒喊人,只捂着胸口。

明天……明天再送老四最後一程,望他能記住今日答應他的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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