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顧庭讨厭袁家這位大少爺,比他讨厭袁府的那些欺負過他的姑娘, 還要更甚。
原因無他, 只有一個。
因為林餘嬌曾經心心念念,想要嫁給這位大少爺。
她曾給那位大少爺羞答答送荷包的樣子, 他見過。
她曾和那位大少爺坐在荷花池涼亭下聽雨觀荷的樣子,他也見過。
她的溫柔, 她的喜歡,都曾給過這位大少爺。
顧庭不知道為何林餘嬌後來離開了袁府, 但他知道, 若是她還留在那裏, 想必已嫁于這位大少爺為妻了。
顧庭擡起手,按在胸口的位置, 光是想想這個可能,他就覺得心頭火燒火燎, 心痛到無以複加。
幸好, 她現在, 是屬于他的。
顧庭的心裏總算有了一絲慰藉, 可也不過爾爾。
那位大少爺身邊還并排坐了個女子,似乎是他的夫人。
顧庭沒有細看, 只是心底又多了一份心安,當年青梅竹馬郎情妾意,現在又如何呢?
呵。
他微微抿起唇角,馬車還在往前行,路過了袁府幾位姑娘的馬車。
她們都掀開了簾子的一角, 好奇地打量着他的馬車,仿佛想要看看,當今太子殿下到底是何風姿。
顧庭收回目光,連多看這些人一眼,都覺得是玷.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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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庭的馬車漸漸遠去,而袁府衆人也回過神來,命車夫重新驅趕着馬車,快些去他們安頓的新府。
今日初來京華,太子殿下的威儀便深深印刻在了他們的心上,難以消去。
他們更加不知道的是,此後一生,太子殿下将成為他們一世的噩夢。
而這,不過只是個開頭。
......
顧庭耽誤了些時辰,到皇宮的時候,瑞王已經在禦書房裏面與聖上說了一會子話了。
見到顧庭走進來行禮問安,瑞王潋滟的桃花眼裏微挑,流露出一抹幸災樂禍的味道。
顧庭不動聲色的垂下眸,颔首拱手道:“兒臣來晚了,請父皇恕罪。”
今上康安帝年愈五十,因日夜操勞國事,已頗有些老态龍鐘之态。
只是他的眼神仍舊清明,屬于上位者的那股淩厲與銳利,蘊在其中,仿佛已經看透了世事無常。
他擺擺手,對顧庭說話時語氣格外慈祥一些,“無妨,庭兒,不過是遲了一些,父皇等你都等了這麽多年,又怎會在乎這一時片刻?”
顧庭又垂眸說道:“兒臣謝父皇體恤,定當為父皇排憂解難,不辭辛勞。”
康安帝指的是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尋顧庭,也一直在等他回來。
顧庭生下來,便被立為了太子,也不知是否因為福氣太盛,他小時候總發夢魇,皇後便抱着他去寺廟祈福,順便請寺裏的大師替他收個魇。
然而不知為何,行蹤竟洩露到了顧朝北邊的突厥人那邊。
那會兒他們正對顧朝疆土虎視眈眈,便設法擄走了皇後和太子顧庭。
皇後在途中,想方設法将顧庭送走,她自個兒也不願受辱而自盡了。
至于顧庭,本是要被送回皇宮的,卻因為途中重重變故,而流露在外,甚至被人撿回去當了兒子。
顧庭那時才兩歲,什麽記憶都無,更不知道自己是尊貴的太子。
在外一待,就是十五年。
直到十七歲才被尋到,接回宮中。
皇後一直是皇上的摯愛之人,早早逝去,自然成了心頭的白月光,甚至這麽多年,皇上都沒再立後。
而顧庭是他的第一個兒子,又尋了這麽多年,自然也更心疼寵愛一些。
其實當今聖上是個嚴厲的性子,若是換了旁的皇子遲到,定要斥責一番。
可顧庭不同。
顧庭是他的心頭肉,最寶貝的兒子,在民間又受了那麽多的苦,他真是舍不得罵顧庭一星半句。
瑞王見到這父慈子孝的一幕,心裏泛了酸。
他可從來不似顧庭這般,能日日被父皇和顏悅色的對待。
偶爾能被父皇漫不經心誇一句,他都能如沐春風好久。
可是顧庭呢......總是輕易就能得到父皇的誇獎、關心、耐心還有無窮無盡的寬容。
瑞王深深覺得,比起顧庭來,他簡直像父皇撿來的兒子。
瑞王心裏不爽了,也不想讓顧庭舒服,他在旁邊憋了一會兒,然後便假模假樣替顧庭解釋道:“父皇,此事怪不得皇兄,兒臣聽說是路上有人沖撞辱罵了皇兄,所以皇兄才耽誤了些功夫,懲治了那人。”
顧庭站在原處不動,冷冷的眸光看向瑞王,不鹹不淡地說道:“皇弟的消息倒是靈通。”
瑞王努了努嘴,卻聽到皇上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仿佛比有人辱罵了他自己還要生氣,“竟有人敢當街辱罵朕的庭兒?是何人如此大膽?朕要治他的罪!”
顧庭還未回答,瑞王就又搶先一步,替他回答了。
“父皇莫要如此動怒,皇兄為了以儆效尤,已經将那人當街處死了。”瑞王頓了頓,又接着說道,“聽說大街上吓得不少人都面如死灰,想必今後再也不敢沖撞皇家威嚴了。”
瑞王以為,在父皇面前展現了顧庭嗜殺暴虐的一面,父皇就能知道,顧庭并不是他心目中那個可憐委屈需要他處處維護關心的柔弱太子。
果然,康安帝聽完瑞王的話,有些詫異地看向顧庭,“庭兒,這......”
在康安帝的心裏,顧庭一直是個沉默寡言性格內向的孩子,而且性子謙和恭順,外表看起來冷淡清峻,其實內裏是個極溫柔的孩子,寧可天下人傷他,他也不傷天下人的那種。
所以康安帝一直很心疼他,怕他被人傷害,處處都偏袒他一些。
康晉帝也知道,他不喜歡高調,就連出行的馬車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想必才讓沖撞他的人沒認出來,口出狂言的。
若知道顧庭是太子還敢辱罵他的,那想必是個傻子。
康安帝沒想到,顧庭竟然還會當街殺人?
康安帝重新審視起顧庭,開始懷疑自己的目光,是不是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兒子。
畢竟這麽多年,他不是看着顧庭長大的。
顧庭原本古井無波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道情緒的裂縫。
他眼眶忽然發了紅,“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沉聲道:“兒臣見到昔日仇人,一時未控制好自己,還請父皇恕罪。”
“此話怎講?”康晉帝皺緊眉頭,望着顧庭發紅的眼眶,也忍不住跟着心頭一揪,認真聽顧庭說起來。
而一旁的瑞王,越聽,臉色便沉得越厲害。
為什麽沒有人告訴他,得罪顧庭被殺的那個馬車夫,是袁家的人?!
袁家啊......那可是顧庭從前做家丁的地方,他清楚得很。
因為顧庭自回宮之後,就時不時提起他在袁府受的磋磨,來賺一波父皇的同情愧疚還有關愛。
瑞王氣得牙癢癢,看着康安帝又流露出他再熟悉不過的神情,他就知道,這一次......他又輸了。
康安帝聽完顧庭訴說的他與那馬車夫的舊日仇恨,撫掌難過,深邃銳利的目光裏,滿是嘆息與愧疚。
“庭兒......若是朕能早些尋到你,就好了,你就不必受從前的種種苦楚,竟然連一個小小的馬車夫都敢欺辱你。這些年,你真的受苦了。”康安帝長長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康安帝的眼角有些許的濕潤,底下的顧庭和瑞王兩人,看得分明。
康安帝是真的心疼顧庭這個兒子,聽到顧庭被綁着手跟在馬車後面跑的樣子,他就愧疚又難過。
若是他的皇後還在,知道他們的孩子受了這麽多的磋磨,想必會哭得不成人形吧......
康安帝久久不能平靜,底下兩人也一直靜靜站着,默不作聲,只是眼神相錯交鋒時,已過了一遍招。
瑞王輸了,但卻心服口服。
換了他,是決計吃不了顧庭吃的這些苦的。
這一局,他認栽。
康安帝重新睜開眼,目光全落到顧庭身上,完全忘了旁邊還站着瑞王這個兒子,“庭兒,你做得對。你身為顧朝太子,是該讓所有人有所忌憚,不敢再冒犯沖撞你。”
顧庭垂下眼,方才還發紅的眼睛裏又恢複了那副水波不興的模樣,“兒臣謝父皇寬恕。”
康安帝又嘆了一口氣,還是意難平,又道:“袁家縱容下人,沖撞冒犯于你,也有罪。就先停了職,待其反思深刻之後再說吧。”
顧庭和瑞王一同擡手道:“父皇英明。”
說了這麽久的話,康安帝身子早就大不如年輕時候,自然也累了。
他按了按疲倦的額心,揮手道:“好了,你們先下去吧,今日要議的事,朕已同瑞王說過了,你們下去再議。”
康安帝本來還想警告瑞王一番,讓他莫要再像今日這般搬弄口舌是非。
經過此事,康安帝越發覺得,庭兒做什麽,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可康安帝看着他們兄弟二人站在下面,又想起當年争奪帝位時,兄弟相殘的局面,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若是斥責瑞王,或許寒了他的心,兄弟相殘重演當年的悲劇,就不好了。
康安帝喜歡喚顧庭“庭兒”,可是卻只喚瑞王的封號,這就是兩人之間的區別。
瑞王早已習慣,可聽到兩人的名字在父皇口中前後說出來的迥然不同,還是有些刺耳。
“是。”兩人又一同行了禮,走出大殿。
瑞王側眸看了顧庭一眼,忽而輕笑着出聲道:“皇兄今日,可真謂是春風得意啊。”
既殺了從前的仇人,又得了父皇的歡心,袁老爺還因此停了職,可不是事事如意麽?
瑞王最見不得的,就是顧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