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指南
方想想回到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刷鞋子。
她現在是一所院校的美術專業大四生,因為學校離家很近,所以從大二開始就是走讀的狀态,仍舊跟父母住在一起。
二十二樓的大平層采光很好,雨過天晴之後,大片大片的陽光又重新照了進來,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側邊陽臺的門沒有關嚴實,淡青色的紗簾兒在風中微微搖擺不定。
方想想拎着她那雙塑料雨鞋,先找了個小盆子放進去,光着腳端起來往客卧的衛生間走,路過高衛星同志的書房門前時,還趴着門縫往裏聽了聽。
裏面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敲門也沒什麽反應。
高衛星是她爹,大學的中文系的教授。
很不巧,那大學正好跟她就讀的是同一所。
倒也沒什麽太多的內幕,就是因為她分數剛好夠而已,而且父女兩個早上還可以一起出門,多方便吶。
在這之前,方想想還以為她老爹是多嚴厲的一個人呢,結果進校之後,才知道他居然有那麽多奇奇怪怪的外號,都是從各界學生口中流傳下來的。
中心意思就是說他‘老實’,總是會被調皮的學生氣到結巴。
方想想聽了那個氣啊,就差每天跑去幫忙盯班了。
這會兒看見人沒回來,她心裏面還挺嘀咕,別是又被學生氣到了,跑出去偷偷喝悶酒了吧?
她一邊想着,一邊蹲下來用鞋刷子使勁兒刷雨鞋。
本來就是透明的薄雨鞋,被這麽一折騰,外頭的那一層綠色都掉了,迷彩色似的斑斑駁駁。
快停止啊,雨鞋也是花錢買的,洗壞了多心疼!內心剛有一個聲音冒出來阻止,很快就又有另一個強勢的聲音發號施令,不許停,繼續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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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想想甩了甩頭,感覺自己指定是有點兒毛病。
明明是同一個身體,卻總感覺有兩個靈魂在相互博弈。
就像現在這樣,弄得她都快神經了,但也沒能停下手來,到最後刷鞋的動作都變得機械,心緒都不知道飄到了哪裏。
一直到那雨鞋外層的顏色被完全刷掉了,她這才拿去陽臺晾曬好,又懶洋洋的趴在欄杆上看着外面,人有些發呆。
客廳的指紋鎖嘀嘀響了兩下,緊接着就被人打開了。
“想想,想想,你回來沒有?”高衛星一進門就開始呼喚女兒,連拖鞋都沒來得及換,顯得有些焦急。
“在呢,在呢,我早回來了!”方想想一聽這語氣,就知道壞事兒了,一邊回應着,一邊趕快出來。
果然就看見自家老爹的臉色不大好:“今天去哪兒了?知道自己愛迷路,還四處亂逛,哪天被抓走賣了就不嘚瑟了!”
“我去寫生了,聽說那個地方風景很好,結果被網上攻略給騙了。”方想想低着頭,表面上看起來老老實實的,正認真承認錯誤呢。
其實心裏罵了嚴霄一百遍。
她怎麽就攤上這麽一個嘴碎的表哥?
本來向他求助,就是為了不把事情鬧大,結果現在倒好,這大嘴巴肯定宣傳到人盡皆知了…
比起其他人來,高衛星同志的戰鬥力其實是最弱的了。
所以又訓幾句之後,他的語氣就明顯和緩了下來,摘掉文鄒鄒的小眼鏡兒,換了衣服進廚房做飯去了。
方想想低眉順眼溜進自己的卧室,看着剛從包裏掏出來的手機,半晌都沒敢按下開屏鍵。
之前坐在車上的時候,她嫌棄垃圾短信一直響個不停,就把聲音給關掉了,這就導致了後來的電話一直沒接到。
現在粗略估計,都得有上百個了吧?
心虛的深吸了一口氣,索性也沒有翻看未接來電的列表,她直接把微信打開,進了跟簡随心和周采勳一起組的三人群裏面。
事情已然成這樣了,還是先從好說話的人開始吧。
至于她的母親方英女士…
方想想一想就覺得腦仁兒發疼,不過她老人家身為考古系的教授,眼下正帶隊在一個小縣城研究新出土的古墓,都出差一個半月了。
這麽久沒看到女兒,想必是十分思念的吧,也希望這份親情能讓她變溫柔一點,等會兒訓人的時候…聲音能小一些。
三人群裏面的消息也早就滿了,這會兒一條一條往出蹦。
簡簡單單随心意:哪兒呢,姐們兒。
簡簡單單随心意:方想想!你是不是又迷路了!
簡簡單單随心意:我過去找你。
周周周采采:別去了,我剛開車去了,她不在。
周周周采采:丢了吧,估計。
對話過程大概就是這樣,然後這二位就開始刷屏,足足刷了兩三頁,周采勳更賤,後事兒都給她安排好了。
揚言要是方想想被歹人抓住弄死,就用她微信頭像做遺照。
那微信頭像能用麽?那是上星期她打賭輸了才換上的,歪嘴瞪眼,整張臉都變形了,跟個二百五似的。
方想想都快氣死了。
火速戳着屏幕開始回複。
想想就是想想:我沒有事兒的,現在已經安全到家了。
想想就是想想:嚴霄那大嘴巴沒有說嗎,他委托他哥們兒過來找我了。
想想就是想想:那哥哥是搜救隊的,還帶我去西城自然景區搞了場救援。
群裏很快就有了動靜,簡随心二話沒說,直接甩了張截圖。
截圖裏面的內容是嚴霄的朋友圈,最上方是嚴霄那張嚴肅的西裝照頭像,底下配了張定位圖,直接一行字:‘想想妹妹第三百三十三次走丢’。
簡簡單單随心意:然後這貨就關機了,誰打也打不通。
周周周采采:大家都是看了這個才開始找你…
方想想這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二話沒說,直接去通訊錄把嚴霄的號碼拉黑,微信删除好友,一個聯系方式都沒留。
她算是想明白了,這貨就是在害她。
手機又有電話打過來,方想想一看來電顯示就蔫了,過一會兒才慢吞吞的接起來,語氣讨好:“喂,媽媽。”
“回家了?身體還好吧,有沒有頭疼什麽的。”方女士的語氣出奇的平和:“我剛跟你爸爸通過電話,吃完飯就早早睡。”
“沒有沒有,都挺好的。”方想想有些詫異,但還是乖乖答應。
母女二人又聊了一小會兒,這才挂斷電話。公衆號:嗑書少女
靠在床頭上,她就又有些發呆。
微信群裏面有新消息進來,她也沒有心思查看,過一會兒才回複一句,說是困了想睡覺。
晚間洗完澡,方想想才從小包裏面把那顆玉米軟糖掏出來,這是下午俞之飏抛給他的,男人還順便表情平淡的誇獎了她一句。
所以這個就算是獎勵吧…
她穿着睡衣邊擦頭發邊舉着糖打量,有些好奇味道,但已經刷牙了還是作罷,索性仔細閱讀包裝上的小字。
老牌的一個食品廠生産的,現在已經很少能在超市裏面見到,估計只能在特定的地方買到吧。
看着還…蠻有懷舊意味的。
晚上她睡得不太好,好像亂七八糟的夢到了些什麽,夢裏還有玉米糖甜甜的味道,但又有些不好的事情發生,她就哭啊哭,嘴裏胡亂的叫嚷着。
早上起來的時候,這些情節大多都已經忘了,只是枕頭邊兒上有些濕潤。
又流口水了嗎?方想想分外的嫌棄自己,趕快把枕套撤下了扔洗衣機裏。
洗漱好出來,父親已經把早飯做好了,吐司牛排炒蛋和牛奶,整整齊齊的放在餐桌中間。
“謝謝爸爸。”她就笑眯眯的過去坐下,嘴巴很甜。
然後才拿過牛排開始切割,一口一口吃得很開心。
父女二人相對而坐,高衛星卻有些食欲不振似的,盯着牛奶杯發呆,良久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方想想聽覺敏銳,一下就把刀叉撂下了:“誰,誰欺負我爹?是不是那幫學生!又逃課是不是!”
一想到這個她就生氣。
她老爹溫文爾雅的,明明是那麽帥氣潇灑英俊迷人,憑啥每天被那幫子學生欺負啊,還起那麽多奇奇怪怪的外號,不就是因為他老實嘛,不舍得讓學生挂科,期末總是高擡貴手。
這麽想着,她當機立斷:“爸爸,今天我跟你去上課,幫着教訓教訓這一幫學生。”
高衛星微微有些猶豫:“你今天又沒課,去學校幹嘛,再說…”
話音未落,方想想已經站起身,回卧室換衣服去了。
反正父女二人最終都上了車。
方想想坐在副駕上,就看見她爹一邊開車,一邊還抽空轉頭:“那個…想想啊,待會兒你也別太過分,都是些孩子。”
“哦,我知道的。”她就一邊翻手機,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
事實上,她也真的沒太過分。
逃課畢竟是個人選擇,她也管不着,她就管把這些人揪出來。
當下跟在高衛星同志身後,雄赳赳氣昂昂進了教室,搬了把椅子坐在講桌的側面,用眼睛挨個把底下的人掃了個遍。
等到開始點名的時候,她拿出紙筆來,開始對照着點名表和照片勾勾畫畫,一會兒就把情況給搞明白了。
一個班總共是五十個人,其中有十個拜托別人喊‘到’,六個花錢雇了人代課,還有五個是壓根兒沒來。
都挺嚣張啊,明目張膽騙老師。
方想想也沒留情,把這些名字另外抄在一張紙上,後面寫明情況,直接交給他們系裏面了。
後續的處分也不歸她管,幹完這事兒後,方想想深藏功與名,背着小包溜溜噠噠出來,站在教學樓下思考了半天。
來都來了,雖然沒有課要上,但她也不能白跑一趟啊。
索性轉身,直接往宿舍樓那邊去。
她大二開始走讀,但是宿舍卻一直沒退,裏面放着當初剛開學時采買的一大堆東西,臉盆暖壺小臺燈什麽的,應有盡有。
這眼看就要畢業了,必須盡快處理。
這些東西亂七八糟的,不能拿回家裏,被暴脾氣的方英女士看到了,估計會把她一起逐出家門…
但她這個人又挺摳門兒,一分錢都要在手裏攥死死的,絕對不可能把東西扔掉。
尋思來尋思去,要不擺攤賣掉吧?或許有學弟學妹需要呢。
說幹就幹,方想想就直接去了宿管阿姨那裏,跟人家借了個小推車,把她那些東西整理整理,都搬出來了。
教學樓下面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她就在地上鋪了一塊毯子,自己坐一半,另一半用來擺東西。
本子圓珠筆之類的文具擺前頭,剩下的生活用品擺在後頭,按照物品的顏色個頭兒分門別類,整整齊齊。
過一會兒下課鈴聲響了,果然就有學生過來詢問價錢。
結果這幫人充游戲毫不手軟,三兩塊的小東西居然跟她講價?本來定價就夠便宜的了,居然想要五塊錢拿走她三個大盆!
後來被問得煩了,她直接拿起記號筆,寫了個牌子擺在最前頭:盆子四塊錢一個,概不講價。
手機微信提示音一直在響,班級群裏面正熱烈的讨論着什麽。
眼下也沒人過來挑東西,方想想閑着也是閑着,也點開湊了下熱鬧。
就看見女生們都特高興:‘今天學校好像要搞急救演練,請了什麽搜救隊的小哥哥們過來講解,全部都超級帥,尤其是那個領隊!’
‘現在在招演練的志願者,大家趕快報名,能跟小哥哥們密切接觸!’
近距離接觸帥哥有什麽用啊,賺錢才是硬道理。
方想想還以為是什麽新鮮事兒呢,這會兒興趣缺缺的放下手機,探着身子歸置東西。
“盆子多少錢一個。”忽然就聽見有個男聲問道。
怎麽又來了啊,牌子上不是白紙黑字寫着呢嘛,又不是不認字。
“…四塊錢一個,不講價的。”她的情緒不高,随便回答一句。
“便宜點,十五塊錢三個行嗎?”那聲音又說。
方想想就有些煩,都說了不講價不講價,這人不光不識字,還聽不懂話。
她也沒過腦子:“不行,不能再便宜了,會虧本…”
這麽說完之後,腦子才反應過來,她就猛地一擡頭。
小攤兒前頭站了五六個人,有幾個挺眼熟,應該是學校領導吧。
最打眼的則是右側那個高個子的男人,利落的寸頭,膚色微深,眉目深邃有神,挺随便的站姿,但就是有種‘我超拽’的氣質在身上。
…看着也挺眼熟的。
“俞隊長,這是參加演練的志願者的名單。”正好學生會的人拿過張紙來。
“再加她一個。”俞之飏偏了下頭,絲毫不提剛剛給人挖坑的事情,淡定道:“腦筋不大靈光,得多練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