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湯秋曼和孟柏的初遇

湯秋曼在死之前一直是一個傳統而溫順的男人。

嫁人之後他一心對待自己的妻主, 勤奮地操持着家務, 也與自己的妻主過了一段勉強算溫馨的日子, 沒多久生下了一個孩子。

許多人都說:可惜是個男孩。

妻主聽說了孩子的性別後, 臉色當時就拉下來了, 湯秋曼知道她想要個女孩,便也不怪她, 孩子再生就是了。

他曾經以為嫁了個人,只要用心經營, 便一定可以安安穩穩過一生。便是世上女子多花心, 但只要她是想着家裏便足夠了。

但他低估了人性。

生了糖糖之後的幾年, 他再沒有懷上,縱使妻主也疼愛過孩子, 但看他的臉色還是越來越難看。

後面再說下去已經是個沒什麽新意的老套故事了。

一個狠心的妻主,一個更加狠心的妓子, 一場謀殺。

到死之前的那一刻鐘, 他還盼着妻主能夠回心轉意,他天真的以為,至少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不會那麽過分。

他真是個傻逼!

已經不可能再回頭去改變什麽了, 他甚至不能夠再影響現實世界了。

地府的鬼差要來帶他走, 可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自己不在了,孩子還不知道會被他娘親和後爹怎麽對待。想到這裏他便已經無法再安心的去地府了。他掙脫了鎖鏈,逃離了鬼差的追捕, 變成了一個游魂。

回去看後,孩子過得果然不好。娘親漠視,後爹虐待,小小的孩子便落了一身傷疤。湯秋曼看得怒火攻心,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下輩子注意點呗。”

認識的鬼這樣對他說。

看着自己疼愛的孩子遭受慘無人道的折磨,他心中的恨意便越來越強。慢慢的,他發現自己竟然有了能夠接觸現實的力量。

也幸好如此,他偶爾能夠稍微照拂一下小糖糖。他時不時會想方設法地偷一點東西拿給挨餓的孩子。

後爹的虐待也不敢明目張膽,就這樣,小糖糖磕磕絆絆地活到了五歲半。

有一天他在村子的外面看到一個蜷縮在樹下的孩子。

他并沒有管她,出來找完食物之後就徑直離去了。

可之後他的腦海中卻滿是那個孩子的身影。

她渾身髒兮兮的,穿着破得不能再破的衣裳,身上也有不少傷疤……除了性別之外,她和糖糖簡直差不多。

他知道自己快要變成一個惡鬼了。卻沒料到即便已經這樣了,他也還能有同情心。

最終他忍不住再去看了一眼那個孩子。

她依舊保持着之前蜷縮在地上的姿勢,呼吸越來越弱。

這個孩子看起來好像要死了。

天上開始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在一點點奪走這個孩子的溫度。

那一瞬間,他覺得面前這個孩子就是自己的糖糖。他不想看到她出事,便扯了兩片寬大的葉子去給她遮雨,等她醒來後,他将懷裏給糖糖準備的紅薯給了她。

她擁有一雙獨一無二的眼睛,和同年齡別的懵懂的孩子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疼愛。不為別的,就因為她能夠看見他、回應他。

那個孩子又睡着了,他便繼續為她遮雨。

她醒來後十分奇怪地問他:“你為什麽不吃了我?”

湯秋曼搖了搖頭:“我不想吃你。”

那孩子眼神看起來有種成熟的木然。

她說:“那你要喝我的血嗎?我的血,很多鬼都想要。不過他們更想吃了我。你不吃我簡直虧大了。”

他又搖了搖頭:“我也不想要你的血。”

“那你想要什麽?”顯然這個孩子不相信世界上會有人或者鬼無緣無故地對她好。

确實,那時候孟柏對活着這件事已經無所謂了。

她知道自己只要抓住對方就能夠主宰他的生死,但她卻不打算那樣做。她即便對付鬼再厲害,她也知道自己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辦法再活下去了。

所以那時候她就下定決心,無論面前這個鬼想要什麽,她都會給對方。這算是他給她紅薯、為她遮雨半日的報答。

孟柏沒想到面前的鬼會說出了一個她完全無法理解的答案。

“我想抱抱你,好嗎?”半惡鬼的魂魄眼神中有種令人無法理解的渴望。

小孟柏只是稍稍意外了一下,就面無表情地道:“随便你。”

他抱住了她,那疼愛的動作令孟柏當時神情恍惚了一瞬。

抱完之後他說了一聲謝謝,自從他死後,就再也沒有感受過抱着一個孩子是什麽樣的感覺了。

“不用謝。”對方非常有禮貌地這麽回了他。

一人一鬼相對無言。

湯秋曼想起了家裏的親生孩子,不知道他的後爹是否又打他了。他立刻心慌地想回去。

“我要走了。”臨走之前,他對那孩子這樣道。

“再見。”那個孩子站在原地鎮定地與他告別,既沒有不舍,也沒即将被丢下的害怕。她那副模樣看起來就像逛街回來和朋友分別時一樣。

湯秋曼當時就想,她看起來那麽鎮定,又能看見鬼,定有能力照顧好自己的。

她身上有一股十分特別的氣質,那是這個地方普通人家的孩子絕對沒有的。也許,她是哪個世家裏面跑出來玩鬧的小姐。

湯秋曼回家後便一直守着糖糖直到他睡着。

看着孩子熟睡後恬淡的臉,他腦海中忽然想起了那個孩子。她應該已經離開那裏了吧。

會不會她壓根沒有離開?

想到這裏,便有一股好奇驅使着他去看一看。

然後他再次回到了那棵樹下,卻看到讓他身為鬼都十分詫異的一幕。

樹下多了一個只到膝蓋的泥坑,周圍滿是被刨出來的泥,而泥坑中,正躺着那個孩子。她睜着眼睛,木木地看着漆黑的天空。

“你在做什麽?”他站在坑邊看着她好奇地問道。

“我想将自己埋葬在這裏,只是刨了坑之後才發現,一個人無論怎麽樣也無法完整地自己把自己埋起來。”

“那你還躺在裏面做什麽?”

“我想……等我死後,或許會有人看到。到時候假如他們不嫌麻煩的話,應該會把我埋起來。只需要填幾下土而已,并不費什麽力,應該會有人願意。不過,無所謂了,既然都死了,又何必在意埋不埋呢?”

“你的家人呢?她們不找你嗎?”

“她們大概在地府等着我。”

湯秋曼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想了半晌,他開口道:“難道,你就不想活着嗎?我就多麽希望自己能活着。”

孟柏終于将目光看向了他:“活着做什麽?”

“怎麽能這麽說?你以前不也活着嗎?大家都活着,沒有人會問幹嘛要活着,活着不就是活着嗎?”

孟柏輕笑了一下道:“是啊,大家都活着,沒有人會問活着是為什麽,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麽。”

湯秋曼沒想到在面對一個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孩童時,竟會感到自己嘴笨見識淺。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勸她活着,心裏也開始産生了幾分焦灼:“你為什麽會想死?這麽小的孩子,應該整天無憂無慮的玩耍才對。”

“我啊……已經沒有活着的動力和能力了。人存在于世界上,如果不被任何人接受也不被任何人期待的話,或許尚且可以茍延殘喘。可是在沒了這些東西之後,同時也沒有了夢想和希望,留下的只有永遠也揮之不去的悔恨與自責的話,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湯秋曼聽後想了一會兒,才道:“我不怎麽理解你說的話。但你說你沒有了活着的動力和能力,假使我給你一個動力,再幫助你,你能活下去嗎?”

孟柏望向面前的的鬼,想了一秒鐘,回答:“我不知道。或許吧。”

“我有一個孩子,他同你差不多大,我死後他過得并不好,可我也沒有更多的能力去照顧他。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跟你做一個交易。”

“你說說看。”孟柏有幾分百無聊賴,可是看着面前這個鬼眼中期望的眼神,她想,至少在自己死之前,能為這個照顧過自己的鬼做點什麽,也算是不那麽無用了。

“我可以幫助你活下去,條件是等我的孩子長大之後,你娶了他,好好照顧他一輩子。這樣的話,我也能死得瞑目了。”

孟柏視線看向對方的脖頸,上面有一道暗黑的勒痕,便指着問:“你是上吊自殺的嗎?”

湯秋曼搖了搖頭:“我是被勒死的。”

“哦。”難怪要變成惡鬼了,原來是被人殺害的。

瞧着對方期望的眼神,孟柏說不出來拒絕的話,便答應了。

“我會好好活下去,将來娶了你的孩子,一輩子好好照顧他。”

那鬼果真就說到做到,即便是一天尋一點吃的來給她,也好歹讓她勉強活了下來。

期間她也見過了那個被虐待的孩子糖糖,也有盡過微薄之力照顧對方,不過卻并沒有讓對方的生活有什麽實質性的改變。她現在還太小,也一無所有,只能等待着長大。

原本以為日子會勉強繼續這樣過下去。

她也已經開始去鎮上當童工了,生活也開始有了一點點改變。正在這時,湯秋曼突然哭着過來告訴她,糖糖死了。

那個才剛過了六歲不久的孩子,活生生感冒發燒,沒人治療,就這樣病死了。

孟柏當時愣了很久,像是在夢中一樣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等清醒後,她看着面前快要陷入瘋魔、徹底變成惡鬼的湯秋曼,忽然說了一句:“你想要報仇嗎?”

湯秋曼怨恨而絕望地嘶吼道:“我恨不得吃了他們的肉,喝了他們的血!”

“我幫你。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幫你。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先去把糖糖葬好,不能讓他睡在冰冷的野外,對不對?”孟柏過去拉住了他的手,湯秋曼便驚訝地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動彈不了了。

湯秋曼勉強稍稍找回了一點理智,他道:“對,我的孩子,被扔到山上了。求求你,去幫我找到他,給他收屍,不要讓野獸和蟲子啃食他的身體。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夠埋在我的身邊。”

“我答應你。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不能夠失去理智。”

“我答應你。”湯秋曼痛苦地道。

孟柏找了雇主,從對方家裏借了一把鋤頭,再用自己存下來的所有的錢買了一些紙錢、香和貢品,背在包裏,跟着湯秋曼去找到了糖糖。

不久之前還軟軟的小孩子,變得冰冷又僵硬躺在草堆中。她費勁地抱着糖糖去到埋湯秋曼的地方,在他屍骨的旁邊挖了一個足夠深不會被野獸刨出來的坑,将糖糖放進去,又一點點填上土。

直到将他埋好再點燃了香,放上了貢品,她才忽然跪在地上放肆地哭出聲。

人死了,是一件輕易又叫人無法接受的事,因為他鮮活的樣子仿佛還就在眼前,又如何能夠接受他現在已經躺在地下永遠也不會起來。

“孟柏姐姐?”

恍惚中,她聽到身後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

……

第二日,村子裏的人忽然發現趙家夫妻慘不忍睹的屍體。

而遠處離開村子的路上,走着一個渾身是泥的髒兮兮的女孩子。

沒人知道,這個女孩的身邊跟着兩只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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