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周言待周白這個女兒冷淡且苛刻, 所以周白并不那麽親近她。

但即便如此, 周白也是在母親的身邊長大的孩子, 心中對母親有着天然的敬愛。

她依稀記得小時候母親教導自己:做人要無愧于天地良心, 人生在世, 若是不能為天下蒼生做些貢獻,那與沒活過有什麽區別。

她一直将這些話奉作自己的人生指向标。

周白睜開眼睛, 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變成惡鬼的爹爹,眼眶倏然間就紅了。

她将臉埋在膝蓋裏, 不住地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我以為你會變成惡鬼是因為是惡鬼害的你, 卻不知道你是主動求的死,變成惡鬼是你內心深處的執念。爹爹, 你……一定很恨我吧。”

“對不起……”

她終于知道了自己并不是被爹爹期待着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

小時候母親很嚴格,也不親近她。所以自從她記事開始, 便一直幻想着, 如果爹爹還活着的話,她一定會被爹爹寵愛着長大。

她也試圖過從爹爹的身上汲取溫暖,結果心差點被挖了出來。不過她卻一點怨恨也沒有,心裏想着:爹爹如果還活着的話, 肯定不會是這樣的。

哭着哭着她笑了出來, 眼中是嘲諷與憎恨相交織的情緒,這些複雜的情緒全部指向一個人——她的母親,太華門的掌門周言。

她站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淚, 站起來就往外走。

沿途遇到的人紛紛對她側目。

等她遠去後,有人小聲道:“她這是怎麽了?怎麽殺氣騰騰的?”

旁邊人聳了聳肩:“誰知道呢?去做我們的事情吧,不幹我們的事就別管了。”

……

憤怒、失望、迷茫。

周白走到掌門的房前,一把推開面前的門。

周言這時正在畫符,擡頭見到是她,眉頭皺起,訓斥道:“你是怎麽回事,教你的禮儀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周白沒說話,轉身對外面兩個候着的人道:“你們先離開,我有事情要單獨和掌門說。”

周言看看了看她的表情,便放下了手中的朱砂筆望向她:“你想說什麽?”

就是這副樣子,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表情。

周白握緊了雙拳:“母親,你曾經教導過我做人要無愧于天地良心,我想問問,您做到這點了嗎?”

瞧着她質問的表情,周言出乎意料地沒有出言呵斥。

“你……知道了什麽?”

周白從懷裏掏出符紙,放到她的桌子上,垂着眼眸道:“我剛才去了禁地。爹爹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那些事情,是假的對嗎?一定是假的吧。”她擡頭目光期望地看向自己的母親。

周言避開她的視線,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後退半步跌坐在椅子上,表情竟是釋然:

“你終究還是知道了啊……”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為什麽?我想不明白?”

“我此生,從未那麽想要獨占一個人。你不明白那種感覺,如果得不到,我一定會發瘋的,一定會……”

周白忍不住過去抓住了自己母親的衣襟,雙眼通紅地吼道:“可你得到了爹爹,為什麽還要殺光他的家人?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爹爹有多傷心。他本來可以過得那麽幸福,可是你的出現毀了他的一切。最後,他變成了一個無知無識的惡鬼,被鎖在空蕩冰冷的房間裏,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獨占他,我不後悔自己做的一切。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我的女兒。我對你不好,我知道,可是看到你,我便總是忍不住想起……所以我不喜歡看見你。”

周白渾身顫抖着哽咽道:“既然對不起的話,你放了爹爹可好?爹爹死的時候看着的是家鄉的方向,他的心願一定是想回家,去見見他的未婚妻。娘,你為天下蒼生做了許多事,卻害慘了爹爹,但是看在他是你心愛之人的份上,你可不可以也為他做一件事?”

周言怔了一會兒:“是啊,好像我這一生就從沒做過一樣讓他開心的事情。”

周白見她表情松動了,便拉着她直接走到禁地,走進關着爹爹的房間。

裏面的鎖是周言親手設的,也只有周言知道怎麽解開。

母女兩個沒有說話,周言走過去,一條鎖鏈一條鎖鏈的解開。

被鎖在這裏的惡鬼一見她便躁動不已。

周白看着鎖鏈快要被解開,便從懷裏拿出幾張暫時可以壓制自己爹爹的符紙,只是這一低頭的瞬間,眼前的場景便失去了控制。

她看到自己的母親背對着自己緊緊抱着面前的鬼,胸腔被一只長着尖銳指甲的手狠狠地貫穿。

周白手中的符紙晃晃悠悠地飄落在地上。

那只手撤了出去,似乎準備再次發動攻擊。周白想也不想地沖過去,掏出一張符紙貼在自己爹爹的腦門上,同時将自己的娘親給拖到一邊。

周白顫抖着想要去堵住她胸前窟窿裏不斷湧出的鮮血,卻于事無補。她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正常的聲音了,即便是聲嘶力竭,也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你怎麽不躲開啊?”

周言露出了一個笑容道:“傻孩子……”

說完這句話,她艱難地偏過頭望向被定住的鬼身上,目光中帶着跨越了生死的癡戀。

過了一會兒便沒了氣息。

那鬼直看到她最後一口氣沒了,才掙脫開了符紙的束縛,忽然仰天大笑了三聲,震破了禁地的結界。

最後他的身體化成點點光芒消散在了人世間。

實現了心願的惡鬼,自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

看到這一幕周白才明白,爹爹的心願根本就不是什麽見到未婚妻與回家,他的心願是想要殺掉娘親。

周白想,在看到夢境中的內容後,她也許就已經知道爹爹的心願的,只是她一直在欺騙自己。

她原本心裏期盼着,實現了爹爹的心願後,便帶着娘親去用一生贖罪。

實際上自從母親做下了那樣不可饒恕的事情之後,爹爹的心願就不可能再那麽單純了。

随着一陣鈴铛響動的聲音接近。

鬼差的腳站在了她面前。

周白緩緩擡頭,看到在兩個鬼差之間的娘親那張沒有生人氣的臉。這是鬼魂的标志。

她跟着鬼差走了,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自己手中抓着的東西,道:

“遺骨在我手上的乾坤袋裏,太華門的氣運全仰仗那遺骨,雖不知道緣由,但你決不能失去它,否則可能有性命之憂。另外,當年的那個鬼修不久之前派人來過,我将你的調查結果告訴了對方。我想,做下絮州案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你認識的那個叫孟柏的朋友,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我說中了。最後,最後……那個鬼修也想要遺骨,對方的實力不可小觑。今後我不在了,你要萬事小心。”

周白怔怔地跪在血泊之中,她的手上也全都是血。

鬼差知道她們娘兩個都是個人物,所以即便是說了一會兒的話,她們也十分配合地沒有催促。

外面的人見到結界破了,便好奇地探頭進來看,同時還喚了幾聲門主和少掌門。

或許是半天沒得到回應,幾人便試探着走進了這個禁地,推開門便看到那一幕。

聽到幾聲尖叫,周白才緩緩擡頭看了外面一眼,但眼神卻十分空洞沒有一絲焦距。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視線才稍微凝聚了一點。她伸手将母親手中的乾坤袋拿了揣在懷裏,随後彎腰将她的母親抱起來,一路上走出去,滴滴答答的血液也落了一地。

沒有一個人敢攔在她面前,也沒有一個人敢和她說一句話。

她将自己的母親葬了之後便跪在墳茔前,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也不說一句話。

有人猜測是不是少門主殺了門主,也有人猜禁地中是不是藏着什麽秘密。

但是沒人能問出來。

掌門一死,少門主不出來頂事,門中有人雖有心想奪取掌門之位,但誰也不服誰,最後太華門內的人争奪來争奪去,落了一地雞毛。

也不是沒有人打過周白的主意,但有心一直拿着劍拼死護在她身旁,再加上現在情緒不定的周白實力不容小觑,最終人們便選擇性地忽視了她們兩個。

三天後孟柏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破敗又寂寥的太華門,一度讓他們兩個以為自己走錯了路。

在太華門內尋找了好半天,才終于遇到一個小女孩。孟柏從她口中聽到了大致經過,也知道了她是沒地方去才繼續留在這裏。

她找到了周白和有心。

有心看到她很激動,上來的第一句話便是讓她快去勸勸周白。

她點了點頭走到周白身旁,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後在她旁邊坐下:“你還好吧?”

周白的嘴唇已經幹裂了,聽到孟柏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偏過頭望着她。

“想哭就哭吧。”孟柏抱住她。

她将臉埋在孟柏的肩膀上放聲大哭。

有心拿出牛眼淚抹了一滴在眼皮上,望向周圍,奇怪地沒發現白玉的身影,結果一轉頭就看到白玉站在自己的身側。她驚了一下,卻沒有往旁邊躲。

她發現周白和孟柏挨得那麽近,他難得的沒有生氣。

情緒發洩完之後周白才終于願意吃喝。

吃到一半她忽然放下筷子,伸手拿出了乾坤袋放到孟柏的面前:“白玉的遺骨在裏面。你們拿了便走吧。孟柏,你欠我的人情不用還了,已經沒必要了。”

孟柏沒接她的話,只道:“你先吃吧,吃飽了去好好的睡一覺,一切等你睡醒了之後再說。不要再自責了,我相信這一切并不是你的錯。有我們陪着你。”

周白便也沒再說話,埋頭大口大口地吃飯,吃完飯後倒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孟柏與白玉也就在她旁邊的房間暫時住了下來。

此時他們手中已經有三塊遺骨了,只要再集齊三個,白玉的身體便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猜到魏渺的妹妹啦,沒錯就是前面出現過的那個很倒黴和尚。

大反派雖然出現啦,但是大反派以前的身份還木有人猜出來。也是出場過的,不過可能就出現了幾句話的樣子。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荇卿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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